“殿下他进厢房更换衣衫去了,喏,正好出来。”老太医笑笑,捋着胡子看了眼浮岚轩中尚未住人的偏厢,慕文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回身望去,果然瞅见那刚换好一身绣银素衣的清贵少年。
“老臣慕文敬,参见七皇子殿下。”慕文敬拂袖俯身,作势便要行上大礼。
墨君漓见此三两步上前,忙不迭搀扶起这位两世一心的良将忠臣:“国公爷快快免礼,您战功赫赫,是父皇亲封的一等大员,又是君漓的长辈——某是万不敢受下您这一拜的。”
“不行礼,慕某岂不是在藐视皇家天威?何况您接连救下小女性命,这道礼,是无论如何都不当被免去的——殿下,您就权当是成全老臣这个做父亲的,还请受下这一拜吧!”慕文敬摇头,一番话说得分外掷地有声。
话已至此,墨君漓不便继续推脱,只得万般无奈地后退半步:“国公爷,莫行大礼。”
前生慕国公府上至慕文敬,下至慕惜辞,一家四口,有三人为国征战四十余载,镇守边疆半百年岁,仅剩的慕惜音又是被墨书远折磨致死,此等门庭,任谁看了也要称上一句“忠勇世家,英烈满门”!
这本就是他乾平墨氏欠慕家的,他不过是顺手救了慕惜辞两次——其中有一次还是配合小姑娘演戏,另外一次亦是动机不纯——他如何受得起慕文敬的大礼?
该行礼的应该是他,应该是他那不知好赖又愚蠢至极的五皇兄墨书远!
墨君漓垂眸轻叹,到底是在慕文敬躬身之时侧过身,只虚虚受了他半礼。
慕文敬见此不曾多言,只心中悄悄的对这位名声甚佳的七皇子又高看了几分,他委实没想到这尚不及弱冠的半大少年竟有此等心量气度,若换了朝中其他几位皇子,只怕这时间早受了大礼不说,还要敲打着算盘,想方设法地算计他手中的兵权呢!
登临之人,手段心机还在其次,惟“德行”二字,方才是此间第一等要事。
若无德行,纵使有通天的手段与媲美玲珑七窍之心机,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位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这位纵横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满腹慨然,看向墨君漓的目光不由得又和蔼了三分。
在知晓慕惜辞并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上几日便能恢复如初后,他口中悬着的另外半口气亦跟着流泻而出。
这会心神安定,先前的疑虑便随之浮现了心头:“只是殿下,老臣尚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是否清楚个中实情——后院那锦鲤池桥面极宽,并排同行两名成年男子亦不在话下,阿辞她怎会不慎跌入水中?”
十来岁的孩子或许是天性活泼一些,但冬日衣衫厚重,迈不开腿,再活泼的小姑娘,也不至从四尺来宽的桥面上跑跌出去吧?
墨君漓闻此沉默了片刻,随即微微敛了眸:“国公爷,此事……我不便开口,您不妨先问问灵琴姑娘。”
“也好。”慕文敬颔首,转而望向专心致志盯着药罐的半大姑娘,清了清喉咙,“灵琴,你来。”
“婢子在,老爷您有何吩咐?”灵琴应声起身,墨君漓默默扫了眼身侧侍卫,后者十分识趣地上前接过灵琴手中蒲扇,暂时替她接手了熬药火炉。
“你来好好讲解,小姐是怎么落水的?当着殿下和许太医的面,可不准有半句虚言!”慕文敬虎着脸吓唬灵琴一句,小姑娘闻言立时红了眼眶。
身经百战的老将见状不禁手脚发毛,正想宽慰两句,却听那小姑娘带着哭腔开了口:“老爷,小姐,小姐她是被二小姐推下池子去的!”
“二小姐推的。灵琴,你说阿辞是被嫣丫头推下的水?”慕文敬听罢大惊,平日里他公务繁忙,甚少着府,他自认不是慈父,亦算不上什么顶好的大伯,却也丝毫不曾亏待过二弟一家,那慕诗嫣怎能狠心去下这般毒手!
“是呀老爷,下人传讯,说殿下带了几样点心来给小姐尝鲜,小姐梳了妆,婢子就跟着她出了浮岚轩。”
“我们走到锦鲤池边,正要过桥赶往前院,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小姐突然上桥拦住了小姐,”灵琴抽噎着眨了眨眼,想起当时景象,她至今仍旧是心有余悸,“两人说了几句话,二小姐便猛地伸手将小姐推下去了——”
“老爷,若非七殿下及时出手相救,小姐又挣扎中脱掉了斗篷,再加上皇子府的侍卫大哥递来了挡风的大氅……小姐她今日只怕就要折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的什么?”慕国公蹙眉,印象中的慕诗嫣不像是这般无理取闹之人,阿辞又刚回国公府不久,她们俩能有什么冲突?
“二小姐质问小姐用了什么手段,能让殿下记挂她爱吃什么样的点心;小姐说她刚回府哪来的手段——大抵就这么两句话。只是二小姐那原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婢子怕污了殿下的耳朵,不敢学。”灵琴哽咽,回想起慕诗嫣的原话她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恼。
“这、此话当真?!”慕文敬瞠目,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墨君漓,后者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慕国公,君漓那时实在等得无聊,便出了前厅,站在后院入口处欣赏了一番贵府风景……某亲眼所见,三小姐她……的确是被慕二小姐推下去的。”
锦鲤池就在那入口正后方不足十丈之处,但凡耳聪目明些的便能将池上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且墨君漓乃习武之人,五感较常人还要更敏锐三分,决计不会看走了眼。
更何况,依墨君漓的身份,他没必要说谎,也不屑于说谎。
想过一圈的慕文敬闭了眼,他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灵琴,想想屋中他那躺在床上、至今仍未清醒的小女儿,再结合墨君漓说得话……
他如何猜不到事情的去脉来龙?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慕诗嫣不过豆蔻年华,怎的就能为了那么两盒点心,便拈酸吃醋地将她亲堂妹推下了水!
初冬的池水,驻守边疆多年的大老爷们都未必能受得住,遑论阿辞那样的小丫头!
“来人,去朝华居把二小姐请过来,记得不要惊动了流霞苑的人,更不要通知松鹤苑。音儿身子骨弱,母亲她年纪也大了,都受不得惊吓。”慕文敬背着手,身形无端佝偻了一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