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威武肃杀的镇边侯府祝枭竟然还有挑拨离间的口才,他这番话对湛非鱼而言算是“诛心”之言。
湛非鱼之所以冒险来凹子口,不过因为确保自己不会出事,“虚情假意”的救援能换来杨旭的两肋插刀,这买卖可划算。
对比湛非鱼的“狡猾阴险”,此刻感激的无以言表的杨旭简直就是个傻大叉,被人卖了还敢给人数银子。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可各色打量的目光向着湛非鱼看了过来,不说镇边侯府的侍卫,就是林江等人眼中也存了怀疑之色。
诡异般的安静里,杨旭走上前来,愤怒的目光盯着祝枭,一字一字开口:“你不用挑拨离间,小鱼今夜能来这里,对我就是救命之恩!”
套用当初丘宗羲对杨旭的评价,他虽是榆木脑袋,可却有赤诚之心,他认定了湛非鱼这个朋友,就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挑唆而动摇。
尤其说这番话的人还是杨家的仇人,镇边侯府世子祝枭!
“读书人善于攻心,果真如此。”祝枭冷嘲一笑,对杨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当年你母亲尚且不能和杨家共患难,你认为一个小姑娘就会对你们杨家不离不弃?”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每多读书人。
武将里也有小人败类,但真的论起来,朝中文官里伪君子更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背后捅刀子的枚不胜数。
一听到祝枭提到张依依,杨旭紧绷的表情瞬间充满了愤怒,即便再恨,可那依旧是他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将他生了下来,
“祝大人。”湛非鱼拉住还想要争辩的杨旭,笑着开口:“不管那些蛮夷人是如何绕过渭州营围攻了镶武县,镇边侯府在责难逃,祝大人此刻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和我们做口舌之辩,大人意欲为何?”
祝枭是什么身份,堂堂大将军,镇边侯府世子,更是年过半百的年纪,别说杨旭了,即便是湛非鱼也不够资格让他浪费时间。
刚刚祝枭愿意开口,也不过是因为湛非鱼比同年纪的小姑娘更出色,再加上她师从顾学士,祝枭这才有了几分兴趣说话。
否则的话,行事霸道又狂傲的祝枭早就带着人离开了,当然,离开之前他是要杀杨旭还是要生擒,也就是一声令下的事,何必浪费口舌。
祝枭锐利如芒的目光锁住了湛非鱼,气势全开,一声冷笑后道:“小丫头你说说老夫意欲何为?”
要说杀杨旭的话,祝枭真没必要亲自前来,祝峥嵘这个大公子都不必出面,派镇边侯府的精锐过来就能诛杀了杨旭。
当然,如同湛非鱼此前所说,杨旭死了,杨守成可以再娶,也可以过继族中的孩子,杨家不会绝后。
但祝枭和杨守成有了杀子之仇,杨守成必定不会放过镇边侯府,可以说杀杨旭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夜色之下,湛非鱼打量着不怒而威的祝枭,比起内敛克制的杨叔,祝枭生性更为狂傲,即便孙子都和自己差不多大了,可眉宇里依旧透着霸气锐利,这样高傲的祝世子能和杨叔那般隐忍蛰伏数年吗?
有一种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湛非鱼余光扫了一眼全场,神色微微一变,难道祝世子打算离开大庆朝?
如此一来的话,蛮夷人会现在镶武县城外倒说的通了,这可能就是祝枭的敲门砖,让蛮夷相信他投奔的诚意。
湛非鱼不动声色的把杨旭护到了身后,如果祝枭打算投奔蛮夷,那么他可能会生擒杨旭交给蛮夷人,即便和杨叔又杀子之仇又如何?他都离开大庆朝了,又怎么会在乎杨家的报复。
祝枭看着湛非鱼这隐晦的动作,小丫头果真聪慧过人,的确,自己如果要留在大庆朝,自然不敢和起复的杨家结下死仇,这不亚于鸡蛋碰石头。
可如果离开大庆朝,那么无所顾忌的祝枭不单单敢杀杨旭,他同样敢杀了湛非鱼,通敌叛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那么多两个垫背的小孩子又如何?甚至会让蛮夷人更加信任祝枭。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丫头,此刻后悔已经迟了!”祝枭冷声开口,右手缓缓抽出了佩剑。
几乎在同时,不单单祝枭身后的侯府侍卫,包括潜伏在暗中上百的侯府精锐也都现身而出,气氛瞬间紧绷而危险,只要祝枭一声令下,被包围的湛非鱼等人绝对会命丧当场。
大哥哥和老师知道了,一定会骂死自己!当然,如果自己有命离开这里。
湛非鱼表情有点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谋略算计都是无用功,还是得靠拳头说话。
“小鱼,你别管我,一会尽可能逃出去!”杨旭低声开口,从在凹子口被敌人前后夹击的时候,杨旭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
但小鱼是无辜的!
杨旭也握紧了手中的利剑,何生他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便镇边侯这边有上百敌人,可借着夜色的掩护,何生他们一定能带着小鱼突围。
让人紧绷窒闷的气氛里,站在左侧的丘瑾瑜神色也是微微一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怎么也没想到祝枭竟然会亲自带着人埋伏在这里。
如果湛非鱼都会死,丘瑾瑜很清楚自己也活不了,黔中道丘家三房的身份不足以让祝枭网开一面放过自己。
丘瑾瑜看了看四周,自己这边只有十人,而且个个都带着伤,镇边侯府的人足足有上百个精锐,想要突围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小丫头,不如老夫日行一善,你们三人……”祝枭右手的长剑指了指湛非鱼和杨旭,最后又指向左侧的丘瑾瑜,“你们三个可以有一人活着离开,你选谁?”
此刻天快亮了,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但没到大年初一,湛非鱼还是九岁,杨旭八岁,丘瑾瑜最年长,可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三个都算是孩子。
“老夫数到十,先挑一个人杀了。”沉声开口,祝枭态度冷漠到嗜血的地步。
在战场上,即便是老弱妇孺祝枭也都杀过,如同今夜,如果蛮夷人攻破了镶武县城,他们同样会见人就杀,即便是手无寸铁的稚子孩童。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湛非鱼身上,毕竟祝枭把选择权交到了她手里。
这边祝枭刚数到五,湛非鱼开口了:“既然如此,亲疏有别,那就先杀丘瑾瑜。”
这清脆果决的小嗓音,这坦然无比的态度,湛非鱼没有犹豫,脸上也找不到一点内疚自责,好似决定丘瑾瑜生死的人不是她一般。
丘瑾瑜没有开口,但他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都愤怒无比的盯着湛非鱼,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湛非鱼绝对被千刀万剐了。
林江等人则是一言难尽的沉默着,有危险的不是杨旭,他们的确松了一口气。
可丘瑾瑜毕竟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他是被杨旭给牵累了,这让林江等人又无比愧疚,反正没人能像湛非鱼这般干脆从容。
“等老夫杀了丘瑾瑜,你是不是选择让杨旭活着离开?”祝枭本来想要刁难湛非鱼,此刻倒是让湛非鱼再次刷了一波好感,杨旭等于欠了湛非鱼两条命了。
湛非鱼笑着点点头,“我来的时候,丘老先生曾阻止我,可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至多能写点锦绣文章,死了我一个,还有无数的读书人。”
“杨旭不同,他是天生的将者,有他在,日后这些蛮夷外族无法踏进大庆朝的国土分毫,我大庆朝边关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五十年,我死得其所!”
所以同样是读书人的丘瑾瑜只能第一个死,谁让湛非鱼也“贪生怕死”,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小鱼。”杨旭呆愣愣的看着慷慨陈词的湛非鱼,鼻头发酸,眼角泛红。
士为知己者死,杨旭感觉这一刻即便自己死了,也值得了。
祝枭一声令下,“既然如此,老夫成全你,动手!”
几乎在同时,数道身影向着丘瑾瑜这边扑杀过来,而丘瑾瑜和他身后的十人也立刻提剑杀了过去。
“公子快走!”为首的侍卫一声高喝,也顾不得仇视湛非鱼这个罪魁祸首,此刻首要的是杀出一条血路,让公子活着逃出去。
湛非鱼没有开口,何生、何暖等人自然不会出手。
杨旭倒是第一时间就要冲过去帮忙,可惜何暖毫不客气的一掌狠狠劈在了杨旭的后脖子处,把人给打晕了过去。
这让林江等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说他们也该出手帮忙,但此刻杨旭倒在湛非鱼脚边,就冲着湛非鱼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林江他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厮杀声响起,挨了一剑的丘瑾瑜目光狰狞而仇恨,若是有机会,他必定会一剑杀了湛非鱼,方能消除心头之恨。
一道道身影倒在了血泊里,丘瑾瑜十人面对凶狠善战的镇边侯精锐,根本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之下,也不可能杀出一条血路让丘瑾瑜逃走。
“湛非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响起,丘瑾瑜一边战一边退,眼神狠厉的扭曲着。
被仇视的湛非鱼无所谓的一耸肩膀,清脆的嗓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等一会我也变成鬼了,咱们恶鬼对恶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高度戒备的何生等人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这生死关头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小姐果真异于常人。
而另一边的祝峥嵘也是一言难尽的看着湛非鱼,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怕吗?毕竟丘瑾瑜死了,第二个就轮到她了。
眨眼的时间,身中两剑的丘瑾瑜倒在了地上,估计是畏惧死亡,丘瑾瑜再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对着林江等人怒吼着,“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林江等人被骂的涨红的脸,若不是为了救旭少爷,丘瑾瑜不会涉险,他们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丘瑾瑜被杀。
“别动!”可不等林江等人动手,湛非鱼先出声阻止了,蹲下身来,湛非鱼手中的利刃抵在杨旭的脖子处。
林江等人刷的一下紧绷起来,唯恐湛非鱼手一抖,杨旭的小命就葬送在她手中。
“你们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谁也不准动手,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湛非鱼慢悠悠的开口。
湛非鱼手中的匕首上还残余着干涸的血迹,即便她周身没有一点杀气,可别说林江等人不敢,即便是旁观的祝枭和祝峥嵘也无法猜测湛非鱼的下一步行动。
若是林江他们过去帮忙,湛非鱼一个不高兴,真的把杨旭给咔嚓了,林江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尤其是湛非鱼蹲下来也就小小的一团,夜色之下,火把微弱的光亮里,一张包子脸看着白白嫩嫩的,还透着孩子气。
谁能确保她不会对杨旭下杀手,毕竟祝枭刚刚说了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湛非鱼还是个孩子,一会一个念头也正常。
睚眦欲裂的丘瑾瑜被挑开了手中的长剑,看着刺过来的长剑,丘瑾瑜想要躲,可惜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长剑横空而来,最后刺中了自己的胸口。
噗嗤一声!刀剑扎破血肉的声音响起,汩汩的鲜血自胸口处流淌出来,丘瑾瑜倒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无法动弹之下,一双眼仇恨的盯着不远处的湛非鱼,眼神狠厉而歹毒。
林江几人张了张嘴,可看着湛非鱼手中的匕首依旧架在杨旭的脖子上,投鼠忌器的几人不敢动,只能别过头,不忍看丘瑾瑜死亡的一幕。
“湛非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丘瑾瑜喊出湛非鱼的名字,双手无力的在雪地里抓了抓,失血过多之下,最终死不瞑目,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不甘。
祝枭等人早就见惯了生死,此刻他们并不在在意被杀的丘瑾瑜,只是看着同样无动于衷的湛非鱼,即便是祝枭也感觉到面前这小姑娘的心狠歹毒。
一条命就断送在她手中,湛非鱼竟然这般坦然,半点愧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