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匹骏马在夜色之下飞奔着,可不管是骏马还是马背上的人或轻或重都挂了彩,好在并没有性命之危。
“不用管我,继续。”湛非鱼大声喊了一句,随后双手抱紧了何暖的腰,小脸遮掩在风帽里,避开了凛冽如刀的寒风。
何暖双腿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救人如救火,既然杀出了重围,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杨旭,否则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管是一个多时辰的血腥厮杀,还是此刻马背上的颠簸,又或者是冬日深夜的刺骨寒冷,湛非鱼感觉又累又饿,似乎精神一松懈就能从马背上掉下去。
除了脸颊上被箭矢划过的一道伤之外,右手臂还有左侧肩膀都格外痛,骏马颠簸一下伤口就痛了几分,可湛非鱼也顾不得了,痛着痛着就麻木了。
而另一边,被湛非鱼一行人远远抛在后面的镶武县城,蛮夷人又疯狂的发起了攻城,可惜刚刚被何生、铁老伯他们冲杀了两刻钟,蛮夷士气大落,这第二次攻城就显得虎头蛇尾。
“皮肉伤罢了,无妨。”铁老伯声音洪亮,看了一眼包扎好的小腿,快速的把鞋子穿好了。
丘宗羲看了一眼不服老的铁老伯,“一把年纪了逞什么能,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
即便是天亮了,可之前派出去求援的五人一直没有传消息回来,五人即便侥幸逃过了截杀,可时间肯定会耽搁,更怕的是渭州营那边还有第二批截杀的人。
如此一来天亮了,援军也不可能及时赶来。
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腿,虽然上了药包扎的伤口依旧疼痛,可并没多大的妨碍,更何况如今只要据守在城楼上不出就可以了,铁老伯还真没把这点皮外伤放在眼里。
“天一亮,必定有村民会来县城,老将军收到消息后肯定会赶过来支援,而渭州营的援兵最迟也会在一两个时辰内赶来。”经过刚刚一个多时辰的厮杀,铁老伯并不担心镶武县城会被攻破。
毕竟他们在城中,有百姓送来的吃食还有热水,受伤了也有大夫帮忙上药包扎伤口,受伤的人也可以在屋子里烤火休息。
相对而言,城门外的蛮夷人却是又累又饿、饥寒交迫,而且无法攻破镶武县城,让蛮夷士气跌落,三千蛮夷大军此刻七零八落的连一半都没有剩下。
铁老伯行军打战多年,他很清楚这样的士气之下,蛮夷人至多在天亮之前再发起一次攻城,一旦失败了就会立刻逃走,否则等天亮了,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丘宗羲认同的点点头,和铁老伯一起向着城楼走了过去,石头村那边还有杨老将军的亲卫兵,虽说人数不会超过两百人,可都是骁勇善战的高手。
这两百亲卫若是在天亮后赶过来,和铁老伯他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虽然蛮夷还有一千五百多人,而他们这边加起来也有五百人。
一方是吓破胆,又在外面冻了一夜、厮杀了一夜的蛮夷人,而杨老将军和铁老伯这边却是厉兵秣马,双方对战,孰胜孰败还是未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看着城墙外的七零八落的蛮夷人,丘宗羲收回目光看向麟州府的方向,“不知小鱼有没有及时赶到。”
站在一旁的铁老伯沉默了,目光悠远而凝重。
……
另一边,麟州府通往镶武县的官道三十里处乃是凹子口,此处山道狭窄,弯弯曲曲有三四里长。
凹子口两面是高耸的山壁,冬日积雪堆积,寒风一吹,凹子口这地方冷的能让人打哆嗦。
据说早些年有一个商队因为风雪阻碍,不得不在凹子口扎营修整,结果半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等到第二日清晨,竟然活活冻死了十八个人。
从此之后,但凡从麟州府来往镶武县的人,冬日的晚上都不会通过凹子口,寒风能刮的人仰马翻,而且冷的是坐在火堆边都能把人冻死。
“旭少爷,你和老五立刻走!”
黑暗里,凛冽的风带来一阵阵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杀人杀的太多,导致手腕脱力,又或者是天天冷,冻的手脚僵硬了,此刻借着石壁的阻挡,余下七八个人都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这口气一旦没了,估计他们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杨旭抹去脸上飞溅的血迹,黝黑的小脸一片麻木,听着呼啸的风声,他似乎能听到长剑戳进身体里的声音。
杨旭扭头看了看身旁,出来一共二十人,此刻却死了大半,包括自己就只有八个人还活着。
尤其是想到有三人是为了救自己,用身体挡住了敌人的利刃,杨旭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但此时想起来依旧有撕裂般的疼痛。
“旭少爷,你没有做错什么,镶武县被围困,我们必须要赶回去救援。”为首的林江用力的拍了拍杨旭的肩膀,他右手握着染血的长剑,左手臂却耷拉下来,筋脉被伤到了,即便没有看大夫,林江也知道这条手臂已经废了。
“我……”张了张嘴,杨旭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在死亡面前,说什么都太苍白了。
从接到消息知道镶武县被三千蛮夷敌军围困,杨旭第一反应就是回去救援,可林大哥说可能有诈。
但杨旭想着即便是敌人的诡计,可如果是真的呢?
镶武县被围,消息送不出去,一旦破城,镶武县所有的百姓都会死在蛮夷人的屠刀之下,所以杨旭别无选择。
而他们离开暂住的农家前也发了信号,可惜一直到凹子口都没有收到信号,杨旭等人就知道镶武县是真的被围困了,而敌人也的确在凹子口设下了天罗地网。
二十人在血腥的厮杀里死掉了十三人,杨旭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敌人,可他知道敌人还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只因为凹子口地形险恶,这才耽搁了时间。
“老五,你带着旭少爷从右侧山壁爬上去,我们来断后。”林江站直了身体,再次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不管是前路还是后路,都有敌人的伏击,所以能选的只有上或者下。
夜色黑暗,山势险峻,往山壁下走太过于危险,所以只能选择往上攀爬,只要脱离了敌人的包围,旭少爷就能脱险。
“是。”老五看着个头不高,身材瘦削,但他是剩下七人里身手最灵活的,而且也是伤势最轻的。
看着不曾动弹的杨旭,老五一把抓住了杨旭的胳膊,嘶哑着声音开口:“旭少爷,别让兄弟们死不瞑目!”
他们今夜会命丧在凹子口,可只要旭少爷安全了,他们死得其所!
喉咙一下子像是被棉花给堵住了,杨旭嘴唇哆嗦了两下,用力的攥紧了手中的利剑,“我们走!”
黑暗是最好的遮掩,敌人也不敢贸然行动,这才给了杨旭离开的机会。
“等等!”
就在杨旭跟在老五身后要爬上山壁离开时,呼啸的风声里带来一阵刀剑碰撞的厮杀声。
杨旭猛地从半人高的岩石上跳了下来,“林大哥,是不是援兵来了?”
这厮杀声正是从凹子口的前面传来的,过了凹子口再往前行十里左右就是镶武县城了。
仔细听了听,林江迟疑的开口:“也可能是敌人的诡计,想要引诱我们过去。”
天快亮了,一旦天亮,杨旭他们能看清楚路,要甩开截杀的敌人就容易多了,而同样的,天一亮,若是镶武县没有被蛮夷人攻破,杨家的援兵说不定也会赶过来支援。
所以此刻,林江他们是一边打一边退,利用夜色和地形来拖延时间,现在即便听到了厮杀声,谁也不能保证来的是敌还是友。
就在林江几人迟疑时,一道狼嚎声响起,杨旭在震惊后不由喊道:“是丘大哥来了,这是丘大哥发出的狼啸声,他之前还教过我!”
一听到丘字,林江就想起独钓老人丘宗羲,当年将军府被指控通敌叛国,老将军和将军差一点被发配到不毛之地的边塞,是丘老先生用对圣上的救命之恩把老将军他们安置在了石头村。
而这些年,也是因为丘老先生明面上的庇护,而杨家旧部虽然蛰伏在暗中,但绝对能确保杨老将军和杨守成的安全,所以才相安无事的过了八九年。
“我们杀过去!”林江沉声开口,让老五带着旭少爷离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在山上还有敌人埋伏着,那旭少爷就危险了。
此刻丘瑾瑜带人过来救援了,林江就改变了策略,要带着杨旭等人直接杀过去,一前一后来一个夹击,杀出凹子口就能脱险。
黑暗之中,除了风声便是刀剑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厮杀里,谁也感觉不到凹子口的寒冷,只能不停的挥舞着长剑,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父亲,丘家三房这一次是下了血本要和搭上杨家。”不远处的山坡上,虽然夜色的遮掩而看不清凹子口的战斗,等听声音便知道这一场厮杀是多么的激烈。
风呼啸的刮着,战袍猎猎而响,镇边侯世子祝枭冷声开口,“丘家三房和嫡支不和,这些年为了家主之位一直在明争暗斗,如今杨家要起复,这便是三房最好的机会。”
不管是远在黔中道的丘家,还是镇边侯府都免不了兄弟阋墙的内斗,强者生存!祝枭从不认为内斗有什么不对,一个家族只需要一只头狼,自然是强者为王。
“丘瑾瑜不愧是小三元,杨守成即便亲近丘家嫡支一脉,可日后是杨旭继承将军府,丘瑾瑜对杨旭有救命之恩,等十年之后,杨旭能独当一面,丘瑾瑜想必也金榜题名了,一文一武,守望互助,即便脱离了黔中道丘家,丘瑾瑜也能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祝峥嵘看的明白,从丘瑾瑜第一次出现在镶武县外的官道,然后帮了被截杀的杨旭开始,祝峥嵘就派人去查了丘瑾瑜的情况。
当日那些地痞无赖便是死在了镇边侯府侍卫的手中,当然,指使的人也的确是如今下落不明的张氏。
实际上只有七人是死在侍卫手中,一人却不知是何人所杀,也可能是混乱里被误杀了,可祝峥嵘却猜测这第八人是死在丘瑾瑜手中,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杨旭又怎么会和他走的近。
如今再多了一次救命之恩,杨旭那小子绝对把球瑾瑜当成了生死之交,丘宗羲这些年对杨家的恩情,最后却都被丘瑾瑜摘桃子了,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真精妙。
“父亲,我们要出手了吗?”祝峥嵘再次开口,之前父亲本打算和杨守成合作,把杀人的侍卫交出来,张氏免除牢狱之灾,杨旭就不必被生母所连累。
可谁曾想奉公守法的杨守成竟然会使出劫狱这一招来,如今张氏下落不明,祝枭的打算就落空了。
可一旦杨家起复,镇边侯府必定会被清算,祝峥嵘目光看向茫茫夜色,若是能生擒了杨旭,那么杨家便会投鼠忌器,如此一来,镇边侯府就能保下来。
“峥嵘,有禁龙卫在陇右道,你认为你能避开禁龙卫的耳目把杨旭囚禁起来?”祝枭沉声开口,黑暗笼罩之下,他身形魁梧而健硕,一双虎目更是锐利如芒,不管局势如何危险,祝枭这个镇边侯世子却无任何慌乱和焦躁。
不等祝峥嵘开口,祝枭再次道:“同理而论有禁龙卫在,杨守成凭什么认为他能把张氏藏起来?”
禁龙卫不单单让朝中文武百官谈之色变,同样的,这些封疆大吏们也畏惧无孔不入的禁龙卫。
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猛的攥成拳头,被点醒的祝峥嵘一愣,“父亲,你是说杨守成之所以铤而走险的劫狱,是圣上默许的?”
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否则杨家还没有起复,杨守成就知法犯法,即便圣上此刻真只眼闭只眼,可这现成的把柄送了上去,圣上日后要收拾杨家那就是一道圣旨的事,都不需要欲加之罪。
“杨旭过了年才九岁,他还年幼,杨守成此番举动让圣上对杨家放下了戒心,足够杨旭成长起来了。”祝枭眼中透出几分冷厉和不屑来,谁能想到杨守成竟然也有如此圆滑刁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