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平清放下刚看完的密信,神色里透着几分疑惑,“老爷,杨将军竟然会劫狱?这着实让人奇怪。”
虽说杀死八个地痞无赖的凶手来自镇边侯府,必定是侯府侍卫,锒铛入狱的张氏肯定没办法找到凶手来自证清白。
可是以杨家在陇右道的绝对掌控力,要把杀人的侍卫找出来并不难,只需要耗费些精力而已,劫狱则是下下策。
冯平清越想越感觉蹊跷,杨家还没起复就闹出劫狱的谣言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杨家难道不怕御史台上折子?
“这的确不像是杨守成所为,但若是其他人劫狱,那杨守成也必定也知晓。”张闵贤摸着胡须,神色凝重,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张闵贤心底莫名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想到如今藏龙卧虎的镶武县,冯平静对着京城方向拱拱手,“老爷,会不会是京城那位的下的命令?”
能在不惊动其他势力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走张氏,冯平清仔细一推敲,如果不是杨家的话,当今圣上最有可能。
“当年杨老将军被指控通敌叛国,圣上明知道可能是诬陷,却没有人查下去,而是草草结案,夺了杨家的兵权。如今圣上要起复杨家,给杨家一个示好也有可能。”张闵贤此刻突然懊悔当年对落难的杨家落井下石。
一声长叹,张闵贤再无一府同知的威严肃穆,声音里透着唏嘘和感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年我还是太年轻了,眼光若是放的长远些,张家今日就不会面临这般窘迫的局面。”
“谁能料到圣上还愿意把兵权放还给杨家,天意难测,非人之过。”吃到嘴的肥肉竟然又吐出来了,冯平清也叹了一声,起身走到桌边。
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端坐在主位的张闵贤,冯平清道:“老爷,即便没有张氏,可旭少爷对张家、周家有愧,想来影响并不大。”
其实张氏对杨家父子而言也是烫手山芋,杀不得又留不得,看着还膈应,冯平清在这一点上是真的佩服杨守成的胸襟。
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被妻子戴了绿帽子,而且奸夫还是杨家的死敌,杨守成竟然能忍住没弄死张氏,而且还一忍这么多年。
喝了一口热茶,冲散了胸口的郁气,张闵贤提起水性杨花的张氏没了好态度,即便那是他的庶妹。
“她若是一直关押在镶武县大牢倒也无妨,可如今人失踪了,这一个变数于张家不知是福还是祸。”张闵贤感觉时间若是可以倒转回去,当年他第一个就弄死张氏,日后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这边张闵贤还在和幕僚冯平清交谈,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不由停下话,双双起身往门口走了过去。
“老爷。”快步而来的是张府的老管家,当年是张知府的书童,后来当了管家,这些年一直在打理张府,可以说是张家父子最信任的属下之人。
“荃叔。”示意老管家进了书房,张闵贤看着冯平清关上了门,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荃叔神色如此慌乱?”
“大老爷,请看。”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过来,“这是有人放到老仆的桌子上的。”
张闵贤展开信一看,面色倏地一变,信笺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张氏在城南红枫小院。
“这?”同样看到信上所写的冯平清也着实愣了一下,刚刚自己还和老爷在讨论下落不明的张氏,这会竟然就有了她的下落。
老管家虽然不知晓张氏昨夜被劫狱了,他却知道张氏因为杀人的罪名被关押在镶武县的牢房里,这也是老关键看到信之后神色慌乱的原因。
一个犯人出现在红枫小院,这不是让人以为劫牢的人是张家,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把人放到红枫小院,早就把本官的情况调查的一清二楚!”张闵贤把信笺丢到了炭盆里。
红枫小院知道的人都不超过五人,这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张闵贤救下了一个江南来的女子。
不同于北方女子的高个头、大骨架,江南的女子有着纤秾合度的曼妙身姿,如水般的轻柔嗓音,唱一首江南小曲,能把男人的魂都给勾走。
张闵贤初入官场时意气风发,大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野心和报复,于是一时冲动就把人安排住在了红枫小院,这地方是他的私产。
可惜,美人薄命,张闵贤过了一年红袖添香的日子,这女子却因为有孕,又不适应麟州府的寒冷气候,一病不起最后连同肚子里三个多月的孩子都魂归西天了。
张闵贤为此情伤了半年之久,再没有去过红枫小院,只留下两个下人守着院子,负责打扫。
若不是刚刚看到信笺上提到了红枫小院,公务繁忙的张闵贤都快忘记这院子了,毕竟一晃都十年之久了。
信送过来了,老管家就退出了书房。
冯平清看向神色晦暗不明的张闵贤问道:“老爷,若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代替老爷走一趟。”
麟州府距离镶武县不算远,但距离也绝对不近,张氏昨夜被人从县衙牢房里劫走,此刻却出现在麟州府,这不是快马加鞭赶路的问题,而是对方能不惊动任何势力的情况下把张氏带来了麟州府,这才让人不得不防。
“这是要把劫狱的罪名强安在张家头上。”张闵贤清瘦的脸庞一片肃穆,眼底却是慑人的杀意。
“如此看来必定不是圣上所为,倒很可能是杨家。”冯平清此前还不能确定,但张氏出现在麟州府,而且还在红枫小院,这明显是杨家要让张家背黑锅。
张闵贤看了一眼窗户外,冬日天黑的早,此刻回廊下的灯笼已经点亮了,“等到子时再过去。”
在镶武县,张闵贤这个同知算不得什么,也就能压一压七品的朱县令,谁让镶武县如今卧虎藏龙,都是张家惹不起的世家大族。
可这里是麟州府,也是张家的地盘,张闵贤要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
红枫小院在麟州府的南郊,因为在后院种了红枫树而得名,这一片有不少庄子,占地都极广,相邻的两个庄子距离还挺远,陇右道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早几年的时候,这些庄子的主人还会带着孩子过来小住,可后来因为山道滑坡,导致道路难以通行。
而且大户人家谁家没几个景色怡人的庄子,南郊这边的庄子建好估计都有二十年了,从屋舍到家具摆设都陈旧了,因此道路难行后,几乎没人过来了,也就派了忠仆过去打理着,每个月送些蔬菜还有鸡鸭到府里。
子时,没有了月光,南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就呼呼的风声吹的人毛骨悚然的,放眼看去,这边的庄子都看不到一点亮光。
“老爷,从下午时就没人出来过。”这边张闵贤刚翻身下了马,派过来守住庄子的侍卫头领立刻就现身了。
黑暗里,张闵贤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连坐下的骏马四个蹄子也都被棉布包裹了,所以一路行来,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里面有多少人?”看着黑森森的屋舍,张闵贤问道。
“担心打草惊蛇,属下没敢进去探查,但根据属下的推断,对方的人数不会超过十人。”虽然没有进去,但侍卫统领也在暗处远远的观察了。
张闵贤下午看到老管家送来的信笺之后,虽然人没有过来,却安排了侍卫过来,不单单是庄子四周就安排了二十人,在不远处的官道上还潜伏了十人。
在城中还有人接应着,一旦动手,敌人即使武艺高强,可张闵贤这边胜在人数多,绝对能来个瓮中捉鳖,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老爷?”看着张闵贤打算直接进去,一旁的侍卫统领和冯平清同时开口,还不确定庄子里是敌是友,老爷贸然进去说不定会有危险。
“无妨,对方既然敢送信,那势必不会对我动手。”张闵贤不在意的回了一句,推开门,嘎吱一声响后,大步向着院内走了过去。
见状,冯平清和侍卫统领也立刻跟了上来,不管有没有危险,身为下属他们绝对不能让老爷独自涉险。
直到一行人进了前院,原本黑暗一片的屋子突然点燃了烛火,瞬间,黑洞洞的屋子变得明亮起来。
“小旭?”进了正厅后,当看到屋子里的杨旭时,别说张闵贤怔住了,跟随他一起进来的七八人也都一愣,谁能想到这屋子里竟然是一个小孩子。
把最后一根蜡烛也点亮了,杨旭这才看向站在门口的张闵贤,或许是军中历练了一番,稚嫩的眉眼里多了一抹刚毅,只是声音依旧是属于孩童的稚嫩,“那封信是我让人送去张府的。”
张闵贤明白的点点头,看了看正厅。
因为常年不过来红枫小院,负责打理的两个下人把正厅的摆设都收了起来,屏风、博古架什么都放到了库房来,偌大的正厅除了摆放在中间的一套桌椅之外,几乎没什么东西了,一目了然,自然也藏不了人。
“你们都下去。”张闵贤沉声开口,挥手让冯平清他们都退出去。
不说杨旭是个小孩子,而且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在,侍卫统领他们此刻都守在院子里,倒不用担心张闵贤会有危险。
“是你派人劫牢的?”声音放缓下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关切,张闵贤叹息一声,也顾不得椅子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下来,“小旭,你可知劫牢乃是大罪,一旦被人查到了证据,即便是你父亲你祖父也保不了你。”
张闵贤此番话颇有推心置腹之意,当然,从血缘亲情而言他是杨旭的舅舅,即便斥责了杨旭几句也不算过分。
劫狱这事,圣上若有心放过,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若是追究下来,即便杨旭年幼,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不定就要被发配到其他不毛之地充军了,可以说是前途尽毁。
杨旭看着面容冷肃,可眼神却透着关切的张闵贤,沉默半晌后开口:“我想把她留在张家,保下她一条命,算是还了生恩。”
从看到杨旭的那一刻,张闵贤就猜到了杨旭此行的目的,其实如果答应下来,说不定就能修复和杨旭的甥舅关系,日后背靠将军府杨家。
可一想到张氏这般棘手,张闵贤凝眉斟酌了半晌,“不是舅舅不帮你,但事关重大,一旦被人知晓,窝藏逃犯的罪名扣下来会连累张家数百口人。”
当今圣上的确算是明君,也算是仁君,可若是朝廷官员知法犯法,那必定会被重判,张闵贤话中的意思很清楚,他一个人可以帮杨旭,但绝对不能连累张家整个家族。
“此事你父亲可知晓?”张闵贤问出了心头的疑惑,若是杨守成知道,那么杨旭要把张氏放在张家,就不是请求了。
可如果杨守成不知道,杨旭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调动人手劫了县衙大牢,即便朱县令是个尸位素餐的昏官,看守大牢的却是卫所的兵卒。
神不知鬼不觉的劫狱也就罢了,还能避开所有的耳目把人带到了麟州府,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力物力,要说是杨旭独立完成的,张闵贤是绝不会相信。
“我爹知道。”杨旭回答。
一想到周书瑶的死,怕隐匿不住情绪被张闵贤发现,杨旭低下头后才继续开口:“我只要她活着就可以了,她如今是逃犯,只要严格看守,她必定不敢逃出去。”
若是洗刷了罪名,张家绝对关不住张氏,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张氏也会想法设法的离开,然后去找杨旭这个亲生儿子。
可如今背负着八条人命在身,张氏但凡敢逃走,等待她的就是牢狱之灾,而且还会罪加一等,张氏是个聪明人,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银子也好,权势也罢,那都是虚的。
杨守成竟然真的打算把张氏留在张家,张闵贤压下怒火,看来自己过去是高看了杨守成,堂堂大将军竟然也有如此被卑劣歹毒的一面。
张闵贤可以想象一旦东窗事发,杨守成绝对会把他自己和杨旭摘的一干二净,劫狱的人是张家,窝藏逃犯个的还是张家,这黑锅就这么甩到了张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