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瑶受了一肚子气,外加损失了白玉兔子,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上覆盖着寒霜,明显是不高兴张闵嬅此前的的举动。
让侍卫把张嬷嬷拖了下去,张闵嬅这才看向绷着脸的女儿,厉声道:“书瑶,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我没有错!”声音猛的拔尖,失态的周书瑶看着脸一沉的母亲,心里慌了一下,双手猛地攥紧,求助的看向一旁的张闵贤,“大舅舅,我没有错。”
本不想介入妹妹和外甥女之间,毕竟在张闵贤看来母女俩不过是拌了两句嘴而已。
即便是在张家,自己夫人和孩子意见不合,张闵贤也不会插手,他堂堂五品的朝廷命官,要操心的是仕途是官场,后宅女子这一点事他懒得费心神。
但看着委屈的红了眼眶的周书瑶,张闵贤开口道:“书瑶,你母亲之所以生气,一则是你不该出手抢夺那小姑娘的茶叶,周家也好,张家也罢,官宦人家最重的是名声,你为了这点茶叶搭上了两家的名声,书瑶,你认为值得吗?”
“我?”周书瑶的确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这如果是在麟州府,她行事不会这么失了分寸,正因为这是里镶武县,所以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得罪一个商贾之家的小丫头,她身为周家千金,她怕什么。
一眼看出周书瑶的想法,张闵贤再次道:“二则,你认为那小姑娘没什么来头背景,被欺了也只能认命,可你想过没有她家若是从商,那和官场必定有几分牵扯,一旦她的靠山是张家、周家的敌人。”
周书瑶脸刷的一白,若是两家的敌人,那肯定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此事扩大从而打击周家和张家,若是碰到个心狠手辣的,从中再做些手脚……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看着周书瑶这模样,张闵嬅也心疼了,可脸上却还残留着冷意,“那小姑娘若真的去衙门告状,我和你舅舅必定会保下你,镶武县县令说不定为了巴结我们而责罚那小姑娘。”
这要是周书瑶有恃无恐的原因,可张闵嬅接下来的话却让周书瑶吓的脸上血色全无。
“按照你舅舅所言,此事若被我们两家的敌人知晓,这小姑娘回家之后一旦病死了,周书瑶,你就背上了人命官司,你舅舅就是帮凶,轻则被上峰斥责,重则丢官!”
张闵嬅并不是危言耸听,商贾的确卑贱,可谁知道商贾背后有什么人脉关系,关键是这个仇完全没必要结。
总算意识到严重性了,周书瑶依旧委屈,却不再固执的生闷气了,拉了拉张闵嬅的胳膊,“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鲁莽冲动。”
叹息一声,张闵嬅拍了拍周书瑶的手,脸色总算舒缓下来,“书瑶,你认为普通商贾之家能豢养身手那般了得的武婢?而且从你自报家门后,那小姑娘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甚至三言两语的就扯到了大庆律法,你还认为她出身商贾吗?”
俗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商贾子弟说的最多的便是银子是生意,耳染目眩之下养成的习惯。
读书人一开口就离不了之乎者也,而湛非鱼小小年纪却言辞犀利,从大庆律说到朝廷命官,这绝对是世家子弟。
张闵贤也安抚的拍了拍周书瑶的肩膀,“不过是个器物罢了,改日舅舅让人搜罗一下送一匣子给你把玩,那小姑娘若来自商贾之家,你损失的也就是个物件而已,可如果你娘推断的不错,那就无形中化解了一个强敌。”
周书瑶即便娇惯了一些,跋扈了一些,可也不是没脑子的,道理都掰碎了说了,她受教的点点头,“舅舅,我知道,以后我一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再以貌取人。”
张闵贤刚要开口,余光一扫看到楼下的人,蹭一下站起身来,“闵嬅,我去迎一下。”
张闵嬅同样也看到了杨守成,虽然是一身粗布棉衣,头发也只是用布条束住了,乍一看无比的寒酸。
可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杨守成身姿笔挺,眼神幽深隐匿着锐意,周身不见半点颓废之色,同样也没有杨家即将起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就好似一块磐石,厚重沉稳、坚硬不催。
看到舅舅急匆匆的出了雅间,周书瑶也知道杨守成是武者,所以压低了声音问道:“娘,那就是杨将军?”
和周书瑶想象的不同,并没有将军的霸气豪迈,太过于内敛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书瑶,若是在街上遇到,你是不是将对方当成普通农家人?”张闵嬅声音同样压得低,别说周书瑶了,即便是她自己,若不事先知道杨守成的身份,估计也只是以为对方是个落魄武者或者山中猎户。
一想到自己不就前才以貌取人,这要是碰到杨将军这般的身份,周书瑶尴尬的开口:“娘,我真的知道错了。”
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周书瑶日后哪里还敢这般。
说不定一个粗布衣裳的老者就是朝廷大官,戏文里还经常有这样的桥段,不是圣上微服私访,就是御史大人装作路人察看民情。
下了楼的张闵贤刚打算走过来寒暄两句就看到杨守成突然往旁边走了过去,而刚刚和书瑶冲突的小姑娘也站起身来,这两人竟然认识?
“杨叔。”湛非鱼也没想到会在茶楼见到杨守成,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张家人出现在这里,杨叔估计是来见他们的。
杨守成即便是面对杨旭这个独子也是沉默寡言,甚至可以称为严肃,但看着娇俏可爱的湛非鱼,原本凌厉的五官都温和下来,“这么冷的天怎么来茶楼了?”
小姑娘有多怕冷,她之前住在石头村的时候杨守成可是亲眼目睹,手炉是不离手,火坑也是一夜烧到天亮,这天寒地冻的她竟然出门了。
湛非鱼咧嘴一笑,回道:“丘老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我溜出来放松一下。”
杨守成想到出现在杨旭身边的丘瑾瑜,想来是因为他的原因,旭儿才没有陪着小鱼一起出门,至于丘瑾瑜的来意,杨守成也派人去查了。
可惜黔中道距离镶武县太远,杨家旧部这几年一直低调蛰伏着,而且大部分势力都在陇右道,想要去黔中道打探消息并不容易。
二楼雅间,周书瑶再次面色大变,甚至有些忐忑,紧紧的抓住了张闵嬅的手,“娘,那小姑娘和杨将军认识。”
而且能得出关系很亲近,这让周书瑶是真的吓到了,周家、张家再如何,最高的也只是四品官,杨家一旦起复,那可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府,正一品,要对付周家、张家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
张闵嬅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好在面上端得住,低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本就是你们小姑娘之间的拌嘴而已,她既然收下了白玉兔子,就不会再追究。”
还有一点张闵嬅没有说,刚刚虽然只是简单和那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可她看得出那姑娘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所以也不会秋后算账。
身为周家的当家夫人,这些年张闵嬅见过不少人,包括一些官家夫人,这一点看人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守成兄。”张闵贤拱手行礼,当年他称呼杨守成为妹夫,即便他是少将军,可娶了张依依找个庶妹,那就是他的妹夫。
但谁能想到那个庶妹在将军府出事之后就投奔了镇边侯府,跟了镇边侯,给杨守成戴了一顶绿帽子,如今张闵贤想想真的恨毒了张依依,她若是能守得住和杨家同甘共苦,如今不就是云开见明月的时候了,而身为姻亲的张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不同于和湛非鱼说话时的温和,杨守成面对外人时一贯态度冷漠,“戴罪之身而已,担不得张大人这一声。”
就说年龄而言,张闵贤也虚长几岁,仁兄仁弟都是敬称,杨守成没忘记当年将军府出事后,杨家的所作所为,虽说是为了避嫌自保,但何尝不也是想要分一杯羹。
张闵贤苦笑一声,“终究是是我张家不对在先。”
不过一想到杨守成愿意来茶楼见面,张闵贤心底又生出几分希望来,不谈感情的话,至少还可以谈利益谈合作。
没理会张闵贤,杨守成看向湛非鱼道:“你先坐着,一会我送你回去。”
“杨将军,书瑶也来了,不如让她们小姑娘说说话。”张闵贤赶忙接了一句,这会他无比庆幸张闵嬅不像张依依那般不靠谱,否则小姑娘一告状,估计和杨家又多了一桩新仇了。
“不用,张大人先请。”杨守成直言拒绝了,就凭小鱼的身份周家的女儿高攀不上,更何况小鱼既然是来茶楼放松休息的,又何必让外人打扰。
“杨叔你有去忙吧,我就在这里喝茶。”湛非鱼笑着开口,她和周书瑶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
二楼,等杨守成和张闵贤走过来时,张闵嬅带着周书瑶在雅间门口等待着,双方要谈的正事,她们身为女子不方便听,但不能失了礼节。
“杨将军,多年不见。”张闵嬅率先开口,一旁周书瑶也赶忙行礼问好。
“闵嬅你带着书瑶去楼下。”张闵贤并不意外杨守成的冷漠态度,他也知道杨守成愿意过来,不过是因为杨旭身上流着张家的血而已。
雅间的门关上了,张闵贤亲自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杨守成后这才说明了来意,“杨将军,张依依如今还在镶武县大牢关押着,我知道少将军你不方便出面,此事张家可以代劳。”
要说杨守成不厌恶仇视张依依,张闵贤是不相信的。
只要是男人,自己的夫人另投他人怀抱不说,而且还可能是杨家的敌人,年纪和杨老将军相差无异,张闵贤自认为养气功夫到家,可这事若发生在他身上,他都能拿刀把这对奸夫**给活剐了。
“张氏身上背着人命官司,虽说县衙还没有查到证据,但她若真的害死了八个人,自有大庆律来惩罚她。”杨守成声音平静,提起张依依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好比说起一个陌生人。
既然来了,张闵贤肯定不会因为杨守成一句话就退缩,“少将军所言甚是,可那毕竟是旭儿的母亲,若是张氏背负着杀人的罪名,日后对旭儿前途有碍。”
圣上如今需要杨家,所以就起复杨家,那同样的若干年之后,一旦杨家失去了价值,又会重复当年的覆辙。
只是这一次不需要通敌叛国的罪名了,御史一个弹劾,杨旭只能乖乖上交兵权,有一个杀人犯的娘亲,身为人子的杨旭有什么资格带兵打仗?
所以在张闵贤看来,杨家不但不能报复张依依,为了杨旭的仕途考虑,还要替张依依开脱,让她无罪释放!
张闵贤估计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事更让人憋屈的了。
而且杨家还不能让张依依无声无息的死了,否则不想杨家起复的那些人绝对会群起而攻之,把张依依的死推到杨家身上,不择手段的阻止杨家重掌兵权。
杨守成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却消融不了他声音里的冷意,“这么说来张家打算替我杀人灭口?”
张依依不能死在杨家手中,但如果张家出手就不同了,这脏水怎么都破不到杨家身上,而张依依一死,杨旭的前途就保住了。
再者只要张闵嬅行事机密,不留下任何线索,就算是御史台弹劾,张家也不怕。
张依依入狱,身为娘家人他们千里迢迢来探监,这说明张家对张依依不离不弃,张闵嬅和张依依姐妹情深,谁能指控他们张家杀人,这就是诬陷!
见杨守成不为所动,张闵贤再次摆出杀手锏,“少将军,张依依可以死于任何人之手,她也是死有余辜,但绝对不能和杨家有任何关联,否则旭儿一旦知晓,或者被有心人挑拨,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