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看着转身回去拿银子的何暖,再看着停止了哭泣,纷纷从尸体前站起身的一群亲属们,愣愣的开口:“就这样?”
“不然呢?”湛非鱼反问了一句。
死的都是地痞无赖,他们是什么人,他们的家人一清二楚,对镶武县的百姓而言,死了几个祸害那是外民除害,而对这些无赖的家人而言,这一百两银子也足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再者就湛非鱼这盛气凌人的高贵模样,他们敢闹事吗?闹大了,得罪了贵人,不给银子了,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没理会风中凌乱的杨旭,湛非鱼看向焦急等待的十来个亲属,态度倨傲,“一会衙门若是来人了,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等完事后,我会再给你们一家五十两银子。”
看着众人愣了一下,有两个婆子眼中冒出贪婪之色,湛非鱼冷嗤一声,“不该有的心思别有,否则就是鸡飞蛋打,记住,只要有一家闹腾,所有人都银子都收回来,看看地上的尸体再想想你们有没有本事讹诈我!”
能拿出上千两银子,那会是一般人吗?
再看草席上的尸体,他们忽然明白,这银子即便拿回家了,可如果惹得贵人不高兴了,估计也保不住这银子。
再者湛非鱼这话就是连坐,有一家闹事,其他人都没银子拿,现在可是一百五十两银子,家里可以再搭两间屋子,到了年纪的孩子也有成亲的银子了,最聪明的小儿子也能去私塾读书了……
财帛动人心,一群死者亲眷忙不迭的直点头,还警告的看向两个婆子,都住在县城里,而且平日里这些无赖们来往的多,所以各家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不闹事。”两个婆子扯着脸皮子尴尬的开口。
其中一个老汉看着草席上的小儿子,半晌后幽幽的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见好就收,贵人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就说他这个小儿子,平日里不也只是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最多欺负欺负村里来的人,敢招惹那些富户贵人,毒打一顿都是轻的。
“差爷来了!”
“快让开,让出路来……”
随着路人的喊声,围观的人往巷子两边让了让,却见罗捕头带着二三十个捕快小跑着过来了,原本拥挤的巷子就显得更加拥堵了。
“丘老先生。”罗捕头快速的看了一眼,眼底有诧异之色快速闪过。
他原以为会闹起来,不说厮打,至少会哭嚎叫骂,罗捕头没想到丘府大门口这么平静。
罗捕头毕恭毕敬的对着丘宗羲抱拳问好,“朱大人已经知道出了人命案子,派小的先过来,大人随后就到。”
丘宗羲连朱县令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罗捕头这般的阴险小人,看都没看人一眼。
这个死老头!被当众落了面子,罗捕头却只能干笑着退到一旁,看向站在尸体前的十多人,冷声一喝质问道:“既然出了人命案子,你们怎么不去衙门报案?谁准你们来丘府闹事的,万事都有朱大人做主,容不得你们这些刁民私下胡来!”
普通百姓本就惧怕身着官服的差爷,更何况罗捕头面容威严,态度强横,更是吓的一群人哆嗦起来。
“罗捕头不必如此,他们抬了尸体上门不过是听说丘老先生乐善好施,想要讨要一点丧葬费,毕竟家中惨遭横祸,总不能连口薄棺都不买。”湛非鱼清朗的声音响起,直接给被呵斥的众人解了围。
“不过镶武县治安的确有待商榷,一下子死了八人,朱县令若不严查缉拿凶手,想来这头头顶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湛非鱼此言一出,不说四周围观的百姓,就说罗捕头和捕快、衙役都是一愣,这小姑娘未免太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口出狂言!
可一想到此前在石头村,伍百户灰溜溜的带着人逃走了,罗捕头等人哪里还敢招惹湛非鱼,这小姑娘就是个煞星,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一时之间,丘府门口陷入诡异般的安静,何暖带着银票还有八张契书回来了,一同过来的小厮把桌子放了下来,除了笔墨外还有印泥,不会写字的只能摁手印了。
“签字画押后就拿来银子,早一日入土为安。”湛非鱼开口后,轻蔑的看向敢怒不敢言的罗捕头,讥笑不语,他敢阻拦吗?
虽说不想得罪罗捕头,可看到何暖手里的银票,一群人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最后还是胡大丫第一个走了过去。
估计是身为同龄人,看着高贵漂亮的湛非鱼,再看着自己打着补丁的破袄子,胡大丫莫名的感觉到了自卑,怯怯的开口:“我不会写字,我摁手印。”
“可以,银票你可以存到钱庄去,谁也抢不走。”湛非鱼点点头,一百两银子足够一大家子生活十年了,胡大丫不一定能保住,还不如放钱庄更保险。
“丘老先生,朱大人马上就赶来了,涉及到人命,怎么能如此草草了事?”罗捕头硬着头皮开口,他宁可被丘宗羲无视,也不愿向湛非鱼一个黄毛丫头低头。
眉梢一挑,湛非鱼冷笑道:“缉拿凶手乃是衙门的职责,难道一日抓不到凶手,这些尸体就不能安葬了?”
“还是说罗捕头认为这些人是我们杀的?死者家人情绪悲痛所以胡言乱语我可以理解,罗捕头你最好想清楚了,若是没有证据胆敢诬蔑我们一句,镶武县的大牢还空的很!”
“你?”罗捕头恼怒的看向强势霸道的湛非鱼,他在镶武县多年,多少也算个人物,一个小丫头也敢这么威胁他。
乌黑的双眼一沉,湛非鱼把跋扈嚣张发挥到了极致,“阿生,掌嘴,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大呼小叫的!”
罗捕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眼前人影一闪,随后脸颊剧烈一痛,整个人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右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鼻血呼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赫!看着被掌掴的罗捕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愣住了。
虽说湛非鱼从一开始就表现的高不可攀,但即便态度倨傲了一些,可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谁能想到她会突然指使何生动手,打的还是衙门的罗捕头,这该不会是官家千金吧?否则怎么敢真这么跋扈。
杨旭也傻眼了,他一直知道湛非鱼娇滴滴的,衣食住行都格外讲究,可杨旭第一次看到湛非鱼仗势欺人的一面,说打就打。
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地上的罗捕头,湛非鱼高傲的昂着下巴,眼神极其轻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而已,和你说话是给你脸,你去京城打听打听,上一个敢对我不敬的人,坟头的草已经一人高了!”
滔天的怒火蹭一下就熄灭了,罗捕头愣愣的看着耀武扬威的湛非鱼,视线不经意从她手掌扫过,指腹竟然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握笔写字磨出来的。
再看湛非鱼这小矮个,估计也就七八岁,手上都磨出茧子了,这说明她至少三四岁就启蒙,握笔有四五年了。
再想到湛非鱼提到京城,罗捕头面色刷的一下苍白,这必定是京城官宦世家或者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
“小的不敢,冒犯了贵人,还请贵人多包涵。”心下有了判断,罗捕头立刻跪地求饶,态度卑微到恨不能让湛非鱼把自己当成一只臭虫,就这么饶过他的狗命。
湛非鱼冷眼看着请罪的罗捕头,倒也没计较了,“行了,起来吧,先把这事处理好。”
罗捕头表情讪然,心里却明白这拙劣的算计估计贵人早就一清二楚了,只是懒得拆穿,毕竟官位越高越爱惜羽毛,能用一点银子解决的事,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等朱县令的官轿停下来时,八个无赖的家人都已经签字画押了,一百两银票也都妥妥的贴身收了起来。
“罗顺祥,你是怎么办事的?”刚从轿子里下来,听完罗捕头的话,朱县令气的涨红了脸,要不是自恃身份,估计都能一巴掌甩过去。
被骂的罗捕头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的五指印,暴怒的朱县令不由愣了一下,随后又火起来了。
“这是谁动的手?”打狗还要看主人,罗捕头怎么着也是衙门的捕头,他被打了,丢的是朱县令的脸。
“大人息怒。”罗捕头哪里敢告状,余光瞄了一眼丘府大门口,低声道:“大人,那位小姐来自京城,家中父辈一定是达官显贵,她指腹有茧子……”
远的不说,就说镇边侯府那位张夫人,即便是知府府的庶女,可也是打小就读书习字,世家千金哪个不是才女,精通琴棋书画。
湛非鱼年纪这般小,手上都被毛笔磨出茧子了,这绝对不是普通官宦之家,必定是底蕴深厚,对后宅女郎的教导也和家中儿郎一般严厉。
朱县令听的头大,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镇边侯府既然要针对杨家,却又不自己出面,让张夫人来管事,偏偏又遇到了京城来的贵人,这叫什么事啊。
“那些人都签字画押了?”朱县令远远的看了一眼,不亏是京城来贵人,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老练,这么快就掌控局面了。
本来指控杨旭杀人只是个噱头而已,是镇边侯府要把人弄到大牢里,朱县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力求把自己摘出来。
可如今多了湛非鱼,明哲保身的朱县令只希望两边都不得罪,他们要怎么斗法就怎么斗!
不管如何,人来了就不能当缩头乌龟,朱县令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丘老先生别来无恙,今日之事是本官处置不力,扰了老先生的清净。”
“无妨,已经解决了。”丘宗羲冷声回了一句,态度疏离,丝毫不给朱县令面子。
知府大人前来,丘宗羲也是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朱县令早已习惯,此刻陪着笑脸再次开口:“敢问老先生,不知这位小姐尊姓?”
大名是不敢问了,毕竟是个姑娘家,世家规矩森严,朱县令再昏庸也不至于犯这样的错,他只是想知道姓什么,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一二来。
不过京城达官显贵太多,朱县令此番开口也只是套个近乎。
“朱大人不必客气,来之前家中长辈叮嘱过,在外行走不可仗势欺人,当然,若是有人看我年幼敢欺辱,我随身带了两块牌子,不管是去布政使司还是都指挥使司都可以讨回一个公道。”
湛非鱼漫不经心的的开口,并没有拿出令牌,尔后又说了一句,“之前卫所伍百户已经见过我的牌子了。”
湛非鱼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朱县令就想起这一茬了,一个百户不足为惧,可代表的是卫所,是兵权,湛非鱼能把伍百户吓成那样,朱县令头皮再次发麻,这小姑娘到底什么身份?
若是武将之家,自然和指挥使司有关系,可她又提到布政使司,这可是文官一脉,文武都有关系,朱县令眼睛倏地瞪大,这难道是皇亲国戚?只要皇家人才有这本事。
难怪这小姑娘连姓什么都没有说,脑补一番后,朱县令态度愈加的恭敬,至于镇边侯府,哪里凉快就待哪里去!
如果是镇边侯或者世子前来,朱县令还不敢如此怠慢,可一个张依依,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侯爷身边的解语花而已,连个名分都没有,对上皇家之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湛非鱼看着态度谄媚又巴结的朱县令倒是笑了起来,“既然朱大人来了,此事本就是大人分内之事,不如大人也在契书上签个名,省的日后多出些麻烦来。”
啊?朱县令一愣,对上笑眯眯的湛非鱼,突然感觉后背直发毛,这名字他若是签了,那就真的把镇边侯府得罪死了!
和湛非鱼比起来,朱县令肯定是巴结她,可一想到湛非鱼日后离开渭州了,到时候镇边侯府要秋后算账,他一个七品小县令哪有招架之力。
等了半晌,湛非鱼似笑非笑的看着迟疑不决的朱县令,慢悠悠的开口:“朱大人不必如此,既然让大人签了名,这后顾之忧肯定会给大人解决掉,大人难道认为我千里跋涉来这不毛之地,就是为了吃苦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