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银票对石头村的村民而言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可他们都知道湛非鱼之前是坐着马车来村里的,这肯定不差银子。
衙门的官爷要是进去一搜,找到了银票,谁知道这是偷来的还是她自己的。
至于累金丝八宝钗,一个小东西而已,往怀里一塞再借着搜检的机会拿出来嫁祸,湛非鱼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大字不识几个的村民都能想到,杨老将军和杨守成同样清楚,罗捕头这般嚣张行事,不过是背后有所谓的贵人撑腰,趁机公报私仇。
“我家小姐的住的地方你说搜就搜?”何暖面容平和,可一脚却把第一个冲上来的捕快给踢了出去。
其他的捕快和院子外的村民都傻眼的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大老爷们竟然被个年轻的姑娘一脚踢飞了不说,关键还滚出去一丈多远,这得多大的力气!
“你?”罗捕头眉头倏地一皱,戒备的盯着何暖,一个丫鬟竟然也有这身手,难道是武婢?
可一想到贵人的身份,罗捕头气焰再次嚣张起来。
“还敢出手伤人?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动手!”罗捕头一声令下,率先抽出刀来,又警告的看向杨家祖孙三人,“衙门抓捕窃贼,你们最好不要插手,否则的话……”
杨旭都算半个练家子,更别说杨守成了,这肃杀铁血的气势就让人知道不好惹,罗捕头来之前已经按照朱县令的命令派人去卫所了,等援兵来了,杨家祖孙三人也逃不过窝藏逃犯的罪名!
“哈哈,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旭儿,到爷爷这儿来,别被伤到了。”杨老将军哈哈一笑,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里,一手摁在杨旭的肩膀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杨旭就被带到了角落站着,杨老将军这架势分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杨守成沉默的跟了过去,得,祖孙三人干脆利落的让出路来。
“爷爷?”杨旭愣愣的开口,爷爷和爹一直教导自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为什么爷爷他们就不管了?
院子外的村民也是一头雾水,这几年虽然接触的不多,可村里人都知道杨家父子都是讲义气的汉子,正因为如此,刚刚罗捕快发难,村正才让人去镶武县找独钓老人。
可谁想到杨家三人竟然撒手不管,着实让村民们震惊。
“没想到杨家人也是孬种。”罗捕头也跟着大笑起来,满脸的嘲讽和鄙夷,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干系保全自己了?
呸,只要那小姑娘进了县衙大牢,到时候口供怎么说都在自己一念之间,杨家想全身而退,也要自己答应不答应!
有何生在哪需要何暖一个姑娘家动手,战斗发生的快结束的更快,所有人就看到罗捕头率先向着何生冲了过来,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
“这也太厉害了?”下到大牛一群孩子,上到三四十岁的汉子,石头村的人在震惊后都敬佩无比的看向何生,这身手绝对能去战场杀敌了。
“叔,死了没有?”大牛这话一问出来,村民们都想笑,死是没死,可一个个都躺地上爬不起来了,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你们等着!”罗捕头一手捂着腹部,挣扎的从躺姿变成了坐姿,这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狼狈如同丧家之犬。
屋子里,湛非鱼正在专心的临帖,有了淮安府的那一出之后,她是不敢冒险了,谁知道去了镶武县衙又会出什么意外,大哥哥说了五日后回来,湛非鱼可不想再被揍一顿。
一想到上一次在喝了半个月的药之后,她竟然被揍了屁股,湛非鱼这会想起来都尴尬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院子外没了动静,湛非鱼也没在意,将三天前从京城送来信笺再次展开,又拿出五张纸开始誊抄题目。
顾学士这一次布置的是五道五经题。《易经》题: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书经》题: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
《诗经》题:自今以始岁其有。
《春秋》题: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礼记》题: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
搁下笔,五张纸一字排开等墨迹干了。
湛非鱼揉了揉手腕,第一题原句为:“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本意是说:太阳和月亮遵循天体运行的规律的话,就能永远的照射万物;春夏秋冬四季遵循自然规律循环往复,就能滋生万物。
帝王长久依照此规律能将国家治理成功。观察这些永久不变的现象,这样对天下众多事物的实际情况就可以预料了。
……
何生一出手就把所有捕快都打趴下了,衙门的援兵没有来,躺地上的捕快们哆哆嗦嗦的爬起来,龟缩在角落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何暖去灶房里烧水,一会要给湛非鱼做点糕点,杨老将军干脆让杨守成搬了椅子出来,老将军就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
杨旭站了片刻,实在是无趣极了,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最后趁何暖送热水的空隙跟了过去。
进屋就是浓郁的墨香味,杨旭一眼就看到桌边一字排开的五张纸,定睛一看,瞬间头皮发麻,字他都认识,可排列组合到一起,对杨旭而言那就跟看天书一般。
“要不跟我一起学?”湛非鱼笑的无比殷勤,伪学霸的快乐就该建立在真学渣的痛苦之上。
“不用!”杨旭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看着端坐在桌子前的湛非鱼就跟看到了索命恶鬼一般,他宁可去扎马步也不要学之乎者也!
何暖拨弄了一下炭盆,让炭火更旺了一点,“小姐,我炖了银耳莲子汤。”
不管是烧炕还是用炭盆子、手炉,这都导致湛非鱼体内火旺盛,早上起来嘴皮子都干裂了。
“嗯,我不挑。”湛非鱼这话一说出来,惹得杨旭都快翻白眼了,他就没见过比她更挑食的小姑娘,这不吃那不吃的,也幸好她拜师顾学士,没银子肯定养不出这白白胖胖的模样。
“闲着也是闲着,杨旭,不如来练字,杨叔说你的字简直不堪入目。”湛非鱼抽了一沓纸出来,又从笔架上拿了笔,看着一脸抗拒的杨旭不由一笑,“你想让老将军和杨叔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没上战场就被定为死人的杨旭恼火的瞪着笑嘻嘻的湛非鱼,可爷爷也说过在战场不仅仅是靠武力,还需要有脑子,写字是读书的第一步。
看着认命去临帖的杨旭,何暖对自家小姐的顽劣又有了新的认识,也就七爷在的时候,小姐才会乖巧又懂事。
半个时辰后,罗捕头的援兵还没有来,院子外倒是有脚步声响起,围堵在门口的村民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呦,来这么快干什么,一把老骨头也不怕被颠散架了。”半眯着眼昏昏欲睡的杨老将军笑着站起身来。
镶武县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虽然是坐马车到了山脚下,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从山脚下疾步而来,走进院子的老者也冻的够呛,脸色都有点发青。
“狐鼠擅一窟,虎蛇行九逵。”不同于杨老将军魁梧高大却慈和的面容,老者板着脸,疾言厉色的怒斥着,看着架势恨不能上前把罗捕头这些捕快都咔嚓了。
“你这文绉绉的骂人,他们也不听懂,对牛弹琴而已。”杨老将军再次笑出声来,毫不在意老者的怒视,“快进来暖暖,不过是几个宵小,你何必折腾这一趟。”
“老夫是担心吓到旭……”顺着杨老将军打开的门走进左边屋子,丘宗羲话音一顿,不是被屋子里这精致典雅的摆设给震惊住了,而是因为杨旭正规规矩矩的握着笔在临帖。
“运笔的力道大了,此处该手腕用力,手臂放松……”丘宗羲被称为独钓老人,是因为他的一副画作《临江独钓图》。
书画不分家,所以丘宗羲在书法上亦有建树,只是他性情古怪,几乎很少有书画之作流落在外,这也导致文人雅致对独钓老人的书画无比追捧,到了一字千金,一画万金的地步。
可惜他年轻时在外游历,居无定所,想要求画也找不到人。
晚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居住在镶武县城,这穷乡僻壤的,一般人还真没办法千里跋涉来求画,至于渭州的文人,即便有上门的也被丘宗羲的随从给扔出去了。
“这字?”杨旭的狗爬字丘宗羲早就认识,他拿起旁边的纸看了起来,却是规规矩矩的台阁体,运笔精到,丰润淳和,劲秀工整,纵横有行,分布和谐,端庄有致。
“如何?”杨老将军也看了一眼,旭儿什么时候能写出这一笔字来,杨家的祖坟绝对要冒青烟。
丘宗羲越看眉头越皱,“匠气太重,缺少灵韵精髓!”
杨旭错愕一愣,看到湛非鱼的字时,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可这样的字都被丘爷爷批的一无是处。
低头看了看纸上那狗爬字,杨旭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读书人的伤害,自己这辈子估计都写不好字。
“这是你的字?”丘宗羲目光定格在湛非鱼身上,脸一绷,眉头更是皱的能夹死蚊子了。
湛非鱼点点头,她这笔字连老师当夸过,今儿竟然被批了。
“胡闹!你老师是谁?”怒吼声陡然响起,丘宗羲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声疾风骤雨般响起,“你才几岁,竟然临帖台阁体,你老师是疯了吗?”
这要是二十来岁的人写了这一笔字,丘宗羲或许给个中评,毕竟字的确不错,他自己虽为书法大家,也喜欢钻研书法,可对外人的字要求并不严格,只要不像杨旭这般狗爬字有碍瞻仰即可。
可湛非鱼这一看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就能写出别人二十多岁才能写出的字,这说明这丫头在书法一道上有天赋。
可这样一个好苗子却被人给毁了,在丘宗羲看来这就是暴殄天物,也难怪他如此暴怒。
被吼的一愣,湛非鱼从读书启蒙开始听得多的都是赞美,这突然被人给骂了,整个人都有点懵圈。
杨旭别看挺嫌弃湛非鱼娇滴滴的,可这会看着她呆愣愣的睁大眼,一脸无措又茫然的模样,杨旭忍不住的开口:“丘爷爷,她是京城顾学士的弟子!”
所以即便要骂也不能骂小姑娘啊,一切都是她老师的错!
尤其是杨旭知道顾学士每隔三天就从京城送信给湛非鱼,而随信一起来是厚厚的一沓功课,再想到湛非鱼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他对不曾谋面的顾学士竟然生出几分不满来,哪有这样严格的,小姑娘这么矮肯定是睡的时间不够。
“顾轻舟?”丘宗羲愣了一下,他本来性格就孤僻,再加上在镶武县这小地方,外界的消息就更不灵通。
之前也听过顾学士收了弟子的事,听说还是个小姑娘,丘宗羲并没有多在意,甚至一度怀疑是以讹传讹,直到此刻看到面前俏生生的小姑娘。
“是。”湛非鱼规规矩矩的行了个晚辈礼,顾学士和当今圣上都被丘宗羲救过,身为弟子,湛非鱼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轻忽。
丘宗羲脸色愈加的难看,湛非鱼的老师随便换一个人,他这会依旧会把对方骂的狗血喷头,甚至会一怒之下直接过去面对面的把对方给骂一顿,竟然这样糟蹋一棵好苗子。
可顾轻舟不管是才名还是为人臣的官声都极好,丘宗羲真没法说顾学士是个糊涂蛋,再者想到湛非鱼小三元的身份,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写科举才用的台阁体。
不能让老师背黑锅,湛非鱼开口道:“平常我也练习《多宝塔碑》,只是台阁体写的最多。”
要不是为了科举,湛非鱼宁可当一条咸鱼。
点点头,怒意似乎散去了,可面色依旧不好看,丘宗羲开口:“你再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