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
“夫人,老爷回来了。”大丫鬟低声说了一句,目光从梳妆台上快速的扫过,这玉镯通体碧绿,盐商金家出手果真大方。
“今儿这么早?”吴夫人明艳的脸上露出笑来,快速的把镯子往手腕上一套,雪白的肌肤配上碧绿的镯子,果真是相得益彰的美。
大丫鬟收敛了心思,替吴夫人把裙子整理了一下,“去刘家吊唁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淮安府了,想来老爷也可以歇一下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吴夫人迈步迎了过去,妆容精致的脸上是热情的笑,“老爷,天气热,快进屋凉一下,莲儿你去厨房端碗银耳汤过来。”
吴同知任由夫人伺候他脱下了官服官靴,又洗了脸,这才感觉清爽了一点,“夫人心情不错。”
等莲儿送来了冰镇的银耳羹,吴夫人挥手让人退下了,这才低声道;“老爷,刘家七房那老太太早上过来了,除了八样礼之外还额外给了一千两的银票。”
刘家嫡系那不用说了,吴夫人可不敢摆官太太的架子,旁系那也要看在刘家是不是得用的,否则吴夫人都不会见。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刘老太太想要做什么?”吴同知放下勺子,狭长的双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精光,若不是大事,吴同知肯定会成人之美。
吴夫人也没想到之前帮着金宝珍不单单得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翠玉镯子,刘老太太也找上门来了,刚好还是同一个人,这买卖做的划算。
“没什么大事,刘老太太那大孙子脑子不是不灵光,听说看上一个丫鬟了,可那丫鬟的主子是个强势的,连刘家的面子都不给,刘老太太也不好在刘家丧礼期间作出强取豪夺的事来,毕竟还有不少人没离开淮安府,所以就让老爷帮个忙,寻个由头把那丫鬟给弄过去。”
若是强抢民女,吴夫人还会考虑一下,可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刘家既然看上了,再有自己帮忙,这都不叫事。
一听是个丫鬟,吴同知也懒得过问了,拍了拍吴夫人的手,“我不方便和刘家人接触,这事就劳烦夫人了。”
楚知府在这一方面一直很谨慎小心,从不会商贾有来往,这也导致淮安府衙的官员明面上公正廉明,至于私底下,都是心知肚明。
“老爷还和我客套啊。”吴夫人咯咯笑了起来,一时之间闺房里气氛和美又融洽。
一千两银子,还能让刘家七房欠下个人情,吴同知最满意的就是吴夫人的能干,即便喜好金银显得粗俗了一点,却会审时度势.
偶有不周全的地方,吴同知帮忙善后一下,日后事发了也查不到他们夫妇头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
而另一边,楚府。
不同于吴夫人的能干精明,楚夫人却是个病美人,这才入秋,吴同知还要喝冰镇的银耳羹去暑气,楚夫人已经换上了秋衣,可即便如此双手依旧冰凉。
“老爷不必担心,我体寒,一入秋就便如此。”楚夫人靠坐在美人榻上,面容苍白可笑容却给人恬静的美好。
握紧楚夫人冰凉却柔软的双手,楚知府顺势在美人榻的边沿坐了下来,“刘家的事告一段落,等过几日我陪夫人去青霞谷走走。”
青霞谷每到秋日,层林尽染、色彩斑斓,谷中有水,自半山腰倾泻而下,直到谷底的深潭。
传闻天气好晴好时,天边的晚霞映入潭中,或许是潭水碧绿的原因,这水中之霞却呈青色,隐隐反射着金光,美不胜收这才得名青霞谷。
“对了,昨日魏夫人送了拜帖。”楚夫人说到这里,却是眉眼一横,似嗔似怒的看着楚知府。
魏夫人出身盐商金家,之所以能嫁给魏副千户,只因为是填房,魏家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军中,魏夫人这个名头其实没多大的用处,否则她也不会带着侄子侄女来了淮安府。
“三日后我休沐,让金家人过府一趟。”楚知府安抚的拍了拍楚夫人的手,对方送了拜帖,拒之门外便是楚家失礼,至于见了之后,金家能不能达到满意的结果,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楚夫人抽回手,顺势理了理耳边散落的碎发,明明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是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金家那小姑娘听说明艳似火,如今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难道金家还看上了琛儿?”楚知府坐直了身体,俊美无俦的脸上有冷意快速闪过。
楚夫人身体不好,所以两人只有独子楚维琛,年方十六,如今正在书院求学,楚夫人特意提到了金宝珍,也难怪楚知府以为金家想联姻,可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金老爷是个精明的主,他妹妹能嫁给魏副千户,也是因为是去填房,这都算高嫁,至于楚知府的独子,金家的女儿可高攀不起。
楚知府怔了一下,对上楚夫人盈满笑意的双眼,无奈的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刮了一下,“当日向泰山大人求娶时,我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说我们已经有了琛儿,即便和章程礼一般只有一女,为夫也不会忘记诺言。”
未出阁时,楚夫人和孔氏也曾见过,两人虽来往不多,可都是书香世家的千金,秉性相投,只不过当时两人都已及笄,之后便是婚嫁,随着夫君外放。
两人这些年没有联系,但从自家夫君口中多少知道一点对方的消息,比起孔氏,楚夫人最幸运的是她生下的是儿子,即便身体病弱,也不至于让楚知府绝了后。
楚夫人提起金宝珍并不是吃醋,毕竟儿子都快到娶亲的年纪了,她又怎会把商贾之家的女儿放眼里,只不过是让楚知府知晓此事。
后宅女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是商贾,行事最没有规矩,说不定都能做出下药后投怀送抱的事。
“对了,不是说顾学士的小弟子到了淮安府。”楚夫人说起湛非鱼时眼中都多了层光彩。
若不是因为身体病弱,楚夫人何尝不想读书科举,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让世人知晓,女子也不必拘囿后宅,也可以大有作为。
楚知府想到辞行的张昌松和丘定思,只能道;“湛非鱼已经离开淮安府了,她来刘家吊唁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她此行是为了游学。”
刘和锋那样的人,湛非鱼能去灵堂上柱香也是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
楚夫人满脸失望之色,可惜了,她还想见见那小姑娘,南宣府的小三元,年仅九岁,琛儿也是十四岁才取得秀才功名,院试也仅仅是第三名。
楚知府又安慰了楚夫人两句,两人都没想到湛非鱼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淮安府大牢里待着。
好在马牢头他们也都精明,除了不敢把人放了,一日三餐的菜色都不重样的,缺什么就去买什么,湛非鱼银子给的也大方。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清朗的诵读声回响在牢房里。
湛非鱼的牢房在大牢靠左的最里面一间,前面几间都空着,否则她早起晨读,深夜点着蜡烛写字,估计狱友都要抗议了。
“马头,这姑娘读书真用功,我听王二说,昨晚上都过丑时了,这姑娘还没熄灯,坐那里写字呢。”狱卒拎着空食盒,满脸的敬佩之色。
虽说他们是府衙不入流的小吏,可骨子里还是敬畏读书人的,当然,湛非鱼出手大方,几个狱卒这几日都赚了不少银子。
“行了,嘴巴紧一点,这姑娘要什么你亲自去买,别让王二他们过来,不过银子要均分。”马牢头自从看到何暖把银元宝捏成了一团后,这心里就悬着,担心人多嘴杂,所以就安排了他的亲信廖小冬负责湛非鱼的事。
廖小冬虽然舍不得分银子,却最听马牢头的话,“马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点点头,马牢头听着那清朗的诵读声,低声道:“老子不会害你,别为了银子丢了小命,王二他们我会过去再警告一番,这几天如果有犯人都关到右边的牢房里。”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狱卒虽然都贪财,偶尔也会拿犯人出气,也没少干勒索银钱的事,可湛非鱼这般排场的,就是刀架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敢有丝毫冒犯。
这小姑娘花银子如流水不说,关键每日都用功读书,这铁定是哪个世家的千金小姐,别说他们,估计就是楚知府都得罪不起。
这边马牢头刚走出牢房,听到小吏的话,“你说刘家的人?行了,我过去看看。”
侧门外,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正站在阴影处等候着,太阳已经落山,府衙牢房这边的巷子平常没人过来,倒也不担心被人看见。
“马爷。”老管家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随即走了过来,拱手客套了一番,这才说明了来意。
“不瞒马爷,我家大少爷这些日子闹的厉害,刚好那丫鬟像极了当年大少爷身边死去的那个丫头,这不老太太都给急病了,老朽这才厚着脸皮让马爷行个方便。”
楚知府和吴同知对刘家七房并不了解,刘家即便是皇商,可只有嫡系一脉才能够和官府搭上话,刘老太太只不过是旁系,做点小生意而已,这也辛亏是姓刘,否则连马牢头都懒得理会,一个是官一个是商。
马牢头脑海里浮现出何暖的身影,看了一眼拿出五十两银票的老管家,马牢头都担心刘家把人弄过去了,估计刘宝儿就能横尸当场,那可不是普通的丫鬟,实打实的练家子。
送到手的银子不要白不要,这可是五十两,刘家果真财大气粗,马牢头收了银票笑起来,“我多问一句,老哥怎么知道那丫鬟关在牢里?”
若是他手底下的狱卒说漏嘴了……马牢头眼底有狠厉一闪而过。
老管家不知道马牢头心里所想,这也不需要隐瞒的,“昨日盐商金家来家里拜访,这不刚好和我家老太太说到这事了。”
刘老太太的二儿媳妇的大姐的小叔子弟和金家旁系是连襟,虽然关系有点饶,可终究能搭上关系。
如果来的是金老爷自然是刘家主接待,可来的只是金家外嫁女和两个小辈,这不就让刘老太太出面了,毕竟沾着亲。
不是那些小兔崽子泄露的消息就好,马牢头脸上笑容跟深了几分,却打起了官腔,“虽说是个丫鬟,可卖身契还在她主子手里,如果老太太不那么急的话,我今晚上先去探个口风,若是不行老哥你们给出个办法来,我老马也就是个牢头,没多大本事。”
老管家心底很不屑收了银子却不办事的马牢头,可老话说的好,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进了衙门就得花银子。
“那就劳烦马爷了,事成之后我家老太太一定重谢。”老管家也没有催促,又客套了一番才告辞。
马牢头贪财却也求稳,楚知府别看文雅端方,可行事断案却雷厉风行,淮安府衙上上下下的官吏就没有敢明着贪财的,至于私底下,楚知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大牢里,廖小冬赶忙放下碗筷,一抹嘴迎了过来,“马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吃你的饭去,盯着点,别人让过来了。”马牢头丢下一句话就大步往里面走了过去,拐个弯又走过几间空牢房这才来到湛非鱼的牢房前。
半晌后。
听了马牢头的话,湛非鱼笑了起来,肉乎乎的脸颊因为笑而嘟了起来,乍一看就是个可爱小姑娘,“多谢告知,马牢头尽管收银子,若是刘家来人了,就让他们进来,左右隔着牢门,安全着呢。”
没有这牢门,不说对面这牢房两个护卫,就说这丫鬟也是个狠角色,刘家人敢动手只可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姑娘,不需要小的回禀楚大人?”马牢头试探的问了一句。
虽然这事是吴夫人授意的,可淮安府说到底还是楚知府当权,马牢头之前想着不能得罪吴同知。
可如今刘家都插手了,马牢头宁可得罪吴同知,也要把事告诉楚知府,否则闹大了,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压下来,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楚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楚大人了。”湛非鱼笑嘻嘻的摆摆手,看着还不死心的马牢头,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保证楚知府日后不会追究,马牢头且放宽心。”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不会多嘴。”马牢头苦笑着,看来这姑娘是成心要瞒着楚大人,人都关进来几天了,马牢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