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暖原以为湛非鱼没食欲,却没想到她竟然化悲愤为食欲,一阵风卷残云后,吃撑了,湛非鱼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在湖边来回走动消食。
“小姐,我煮了消食的山楂茶。”何暖压着笑,把还热乎的山楂茶放在石桌上,“等凉一点就可以喝了。”
湛非鱼正仰头瞅着天上的明月,双手背在身后,夜风起,衣袂飘飘,不由诗兴大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阿暖,虽然中秋过了,我们做咸蛋馅的月饼吃。”湛非鱼思维跳跃的快,瞬间从悲秋惜春的诗人转为了吃货。
一想到咸香的蛋黄馅,湛非鱼吞了吞口水,“要不是读书,我现在肯定要开铺子赚银子。”
何暖看着一脸馋相的小姑娘,哪有不答应的,“好,明日一早我去买咸鸭蛋。”
“对了,顺便买点莲子回来,如果糕点铺子有莲蓉卖就好了,我们做莲蓉蛋黄馅的。”湛非鱼一锤定音的决定了月饼的馅料。
殷无衍出现时,湛非鱼正坐在八角亭里说的唾沫横飞,“半油半水相合之面。外再用单水之面,薄包一重,酥而不破。”
“其馅料,用核桃肉去皮研碎半斤,松子、瓜子二仁各二两,香圆丝、橘饼丝各二两,白糖、板油。不过五仁馅的月饼不好吃,阿暖,你一定没吃过蛋黄馅的,咸香的口感中和了饼皮的甜腻,绝对是最佳搭配……”
“哈哈,胖丫头,原以为你院试落榜了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你还挺乐呵。”重光打趣的看着眉飞色舞的湛非鱼,他真以为小姑娘会哭鼻子,哪想到人家正想着吃月饼呢。
没理会幸灾乐祸的重光,湛非鱼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了,笑容从嘴角边蔓延开来,兴奋的嗷了一嗓子,随后起身炮仗一般向着殷无衍扑了过去,“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月色之下,看着穿着白色襦裙的小姑娘飞奔而来,殷无衍冷厉清寒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
一把扑到殷无衍身上,湛非鱼兴奋的搂住他的腰,小猫儿一般的蹭了蹭,这才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笑靥如花,“大哥哥,你来了。”
“嗯。”修长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散落的头发只要蓝色发带松散的绑了个马尾,摸起来如同绸缎般润滑。
殷无衍低头看着笑的眼睛都没缝的小姑娘,这一路快马加鞭的奔袭似乎都值得了。
看着腻歪的一高一矮两道声音,重光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阿暖,给煮碗面,我都要饿死了。”
有自家七爷在,胖丫头肯定看不到自己,所以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这一路上就啃了一个饼子,主要是七爷担心胖丫头落榜了会心情不好。
八角亭里,檀香炉里加了驱蚊的药草,倒不用担心有蚊虫叮咬,湛非鱼拉着殷无衍坐了下来,又是倒茶又是递果子,“大哥哥你先垫垫,下午阿暖买到了牛肉,还在卤汤里泡着,可以配面条吃。”
一说起吃的,湛非鱼眼睛都冒着光。
大庆朝禁止宰杀耕牛,除非是老死的,何暖运气好,这耕牛是意外摔死的,买了差不多一百斤,切了五斤做酱牛肉,余下的则给湛非鱼做了牛肉干,估计过些天就可以吃了。
喝了两口茶,殷无衍看向笑的眼睛都快没缝的小姑娘,“不难受了?”
撇撇嘴,湛非鱼气鼓鼓的哼哼两声,“技不如人,不过下一次陈家想坑我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一人对抗陈家,即便输了也无妨。”殷无衍清冷的嗓音多了一抹温度。
这话并不是安慰湛非鱼,陈家乃是江南道世家之首,书香门第的陈家却在科举中算计一个小姑娘,即便赢了,却为人所不齿。
院试负责阅卷的这些人,有的是朝廷官员,有的是书院山长,还有德才兼备的大儒,陈家能糊弄不知情的考生,但真相如何,阅卷官们心里有数。
尤其湛非鱼在府衙时把院试的文章拿了出来,陈家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
听到殷无衍安慰的话,湛非鱼咧嘴笑了起来,奶凶奶凶的攥着拳头,“我知道,可输了便是输了,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我一定翻倍的从陈家讨回来!”
“陈闵忠在科举里动手脚,即便做的天衣无缝,也会被圣上所不喜。”殷无衍知道此事后有些不解,储君未必立,按理说陈家要韬光养晦,怎么可能犯如此大忌。
湛非鱼认同的点点头,“我也感觉奇怪,我可不是普通的寒门考生,陈家这般做,等于和老师正面为敌,又被圣上不喜,同样还会败坏陈家的名声,即便要韬光养晦,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矫枉过正了。”
湛非鱼如果是无权无势的普通寒门子弟,那么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看顾学士那护短的性子,此事绝对会上达天听,没有证据又如何,明摆的事实,圣上一旦厌恶了陈家所为,肯定会影响到大皇子,怎么看都得不偿失,在院试里算计湛非鱼,明显是打了老鼠碰了玉瓶。
“大哥哥,会不会是陈学政个人所为?”湛非鱼想到之前黄俪的事,小胖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堂堂学政,朝廷三品的大员,竟然还用这上不了台面的伎俩算计章知府,好在纳妾文书被换了,否则黄俪真的进门了,那还不膈应死章知府。
湛非鱼都怀疑当初陈老爷子退出朝堂,给陈闵忠谋了个学政的差事,不是为了避免夫子同朝为官,而是知道陈学政心胸狭隘,偏偏手段又拙劣,留在京中早晚会被人算计了,还不如外放到江南当个学政。
“此事我来查。”殷无衍原本想摸摸小姑娘的头,可看着夜色下她白的发光的脸颊,圆润润肉乎乎的,殷无衍手不由的往下移了稍许,捏了一下,那滑嫩绵软的手感,让殷无衍不由的一怔,小姑娘的脸竟然这么软。
眼睛倏地一下瞪圆了,被捏脸的湛非鱼呆滞了一瞬,随后快速的拽下殷无衍的手,“我都多大了啊,不能捏脸。”
殷无衍反手握住掌心里的绵软无骨的小手,看着孩子气十足的小姑娘,神色更为柔和。
可当碰触到她指腹握笔磨出来的茧子后,殷无衍眼底深处有寒意快速闪过,陈闵忠不该在院试里动手脚算计小姑娘!
“大哥哥,你先吃饭。”看到何暖来了,湛非鱼拉着殷无衍的手晃了晃,弯弯的眉眼里只有笑意,不见半点落榜的阴霾。
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殷无衍只感觉心底被针扎了一般,心疼的厉害。
何暖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已是深夜,厨房的食材有限,何暖用吊着的清汤煮了面,炒了一碟素炒,酱牛肉切了一盘。
半个时辰后,湛非鱼被殷无衍赶回去睡觉了,这会已经接近子时了,寻常人估计都在睡梦里了,也是湛非鱼天天熬夜读书,才感觉不到困。
偏房。
何生把院试结束后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此次院试一共有六十四人缺考,进入考场的有九百七十五人,衙门登记在册的黑卷和朱卷也是这个数。”
听到这里的重光不由坐直了身体,“也就是说真正进入考场的应该九百七十六人,多出的这个人原本是缺考中的一人,但他还是进了号舍,只不过答卷写的是胖丫头的名字,等到糊名的时候胖丫头的卷子就被人藏匿了。”
湛非鱼要科举,所以殷无衍对科举相关的事都很了解,将近上千人的院试,即便号舍里多了一个考生,也不会引起巡察兵丁的注意。
“负责收卷相关事宜的书吏一共五人。”何生快速的把名单递给了殷无衍,“收卷时的肯定多处了一份,这五人中肯定有一人少报了一份。”
烛光昏黄的光亮下,殷无衍面如沉水,冷寒的目光在五个名单上扫过。
“找出来也无用,至多是收了银子,少报了数字而已,这样的小卒子根本不知道内情。”重光不担心对方不招供,禁龙卫的手段多少死士暗卫都扛不住,更别提一个普通的书吏,可关键招了也没用。
“负责糊名的书吏有几人?”殷无衍冷声问道,找到藏匿卷子的人才是关键。
“陈学政把此事交给了胡大人负责,当时屋内还有七人。”何生再次拿出一份名单,第一个名字正是胡秉之,“丁毅便是不小心泼了茶的小吏,他负责杂务,这六人则是负责糊名的。”
这一次院试陈学政出的是割裂题,导致考试结束后还有一些考生卷子都没有写完,也就不存在提起交卷。
所以收卷时则是按照号舍的顺序依次收起来的,这样一来,只要知道湛非鱼的号舍,就可以推断出她卷子的大致位置。
将近一千份的考卷,六个书吏开始糊名,一个人差不多分到了一百七十份卷子,所以被陈家收买的小吏才能确保自己糊名的这一百七十份卷子里有湛非鱼的原卷,之后只要挑出来,等到适合的时机藏匿,一切就天衣无缝了。
“丁毅有问题吗?”重光问道,胡秉之是顾学士特意派过来的,可惜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丁毅声称站太久腿麻了,所以递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胡大人衣袍上,但胡大人并没有离开,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也就耽搁了半晌。”何生并没有派人去询问丁毅,这是事发后,胡秉之直接提审了丁毅,但这结果也让让无法反驳。
殷无衍沉默着,丁毅和负责收卷的兵卒都不可能知道内情。
藏匿考卷的书吏也只负责这一环,即便把三人都抓起来了,他们的口供也和陈学政没有一点干系,唯一能威胁到陈学政的只有临摹字迹的这个考生。
“七爷,明日便发榜了。”重光瞄了一眼面容冷漠的殷无衍,心里直发毛,七爷最看重胖丫头,可陈闵忠偏偏在院上动手脚,这不是老虎嘴上拔毛,简直自寻死路。
“此人必定还在南宣府,在陈家的监控之下。”殷无衍冷声开口,涉及到科举案,陈闵忠绝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隐患存在,此时没有杀人灭口不过是怕打草惊蛇。
一旦院试结束后,风声平息了,陈家就会动手,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何生回禀道:“四个州府的考生汇集在南宣府,如今城中人多杂乱,对方有意避开,短时间之内只怕找不到人。”
缺考的一共六十四人,自然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根本没来南宣府,有些到了南宣府可水土不服病了,又或者被人使绊子,错过了院试时间。
衙门这边只会记录缺考的人数和名字,并不会深究原因。
即便公布了缺考六十四人的名字,可只要临摹字迹的这人在考场里有意避开人,将近一千的考生,又是来自四个州府,大多数的读书人都差不多,一身长衫,身材清瘦,除非是熟悉的人,否则真不会留意是不是缺考的人出现在考场。
“对方也可能是顶替缺考的人。”重光说出了第二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更不可能找到人。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清脆的小嗓音在门外响起,推门而入的湛非鱼披散着头发,对端坐在上位的殷无衍笑的无比讨好。
何暖也是无奈,原以为小姐睡着了,谁知道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
“胖丫头,这话什么意思?”重光不解的问道,胖丫头读书后,现在说话都是之乎者也。
殷无衍也知道小姑娘心里藏了事,睡不踏实,毕竟明日一早就放榜了。
湛非鱼见殷无衍没生气,立刻蹬鼻子上脸的蹭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三十六计第七计:无中生有。”
“可行。”殷无衍一开口,便看到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清寒却俊美的面容柔和了几分,“重光,把消息透给胡秉之,让柳宿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