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明三摇着扇子,眯着眼怀疑的瞅着湛非鱼,“也没天降红雨,你怎么就发善心了?”
明三还记得第一次和湛非鱼在黄家见面,或许是当年顾学士拒绝收自己为徒,反而收了一个小姑娘,明三当时态度高傲,言语更是刻薄。
谁曾想湛非鱼也不是善茬,两人唇枪舌剑的杠上了。
以明三对湛非鱼的了解,小姑娘看着娇软,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狠厉,可她刚刚竟然给了五两银子,绝对有猫腻。
湛非鱼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的回答:“不就是五两银子,我难道那么小气?”
这一下轮到明三翻白眼了,小姑娘是不抠门,可她凶残那!想到刘百户断了两次的左腿,明三感觉湛非鱼没拿马鞭抽讹诈的刘氏已经是心善了,给银子?那绝对是“非奸即盗”。
“这不是赶时间吗?为了五两银子瞎折腾,还不如多誊抄两本书。”湛非鱼咧嘴笑着,眉眼弯弯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的奸诈。
斜睨着睁眼说瞎话的湛非鱼,明三冷嗤一声,“这话你也就骗骗齐桁小胖子。”
“刚刚我注意到人群里有两个贼眉鼠眼的,估计是小偷。”湛非鱼笑着解释,扭头看向一旁的何暖,“那个穿蓝色短打还有那个右脸有一道疤痕的瘦子是不是小偷?”
论起读书,湛非鱼是行家,可看人的眼力还是何暖这样的练家子更在行。
何暖并不意外湛非鱼的敏锐,温声回道:“一般典当行外面都会有小偷出没,小姐看到那两人的确是,脸上有疤的之前还摸走了一个富家少爷的玉佩。”
不管典当行怎么压价,可总要给点银子的,所以小偷总喜欢在典当行外面出没,十次能有五六次得手。
湛非鱼给了刘氏五两银子,一来的确是不想纠缠浪费时间,她毕竟是读书人,也爱惜名声,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再者刘氏得到了失而复得的五两银子必定高兴,可转眼又被小偷给偷了,这酸爽的感觉,湛非鱼想想就乐呵。
至于最后便宜了小偷那也无所谓,湛非鱼也不是正义感爆满的圣母白莲花。
之前同坐在马车里看热闹的明三半点没注意到人群里有两个小毛贼,咔一声收了折扇,明三动作夸张的把湛非鱼给打量了一遍,惹得一旁宏儿都戒备起来。
“我说同样是读书人,你眼睛怎么那么尖呢?”明三一声长叹,难怪顾学士收了这丫头为徒,简直是多智近妖。
被明三这满满的怨气逗乐了,湛非鱼右手攥拳摆出个健美姿势,“我可是文武双全!”
想到湛非鱼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拳,明三不说话了,得,论起自律来,小丫头当属第一。
马车离开后,刘氏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可还是把五两银子收了起来,看热闹的路人也都散开了。
“哎呦,瞎了你狗眼,走路都不看路吗?”被撞了一下,刘氏之前就摔了,这会扯到被摔痛的胳膊,没好气的骂了两句。
“大娘,对不住,我也是被人推了一下。”蓝色短打的青年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似乎担心刘氏像讹诈湛非鱼一般讹诈自己,所以说完之后一溜烟就跑了。
“娘,算了,我们快回去吧,这日头都要把人给晒死。”卫雯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虽然只当了五两银子,可典当行都是这样压价,有这个时间闹腾还不如回到卫家再偷点东西出来典当。
人群里,吕彪眯着眼看着离开的刘氏几人,他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淤青,今儿也是来医馆拿药,却没想到又看到了湛非鱼。
“彪哥,看什么呢?”小跟班不解的问道,他是个地痞,常年混迹在街市上,刚刚偷刘氏银子的小偷他也认识。
小跟班不但没提醒刘氏,还打算一会去找赵六子,他偷了五两银子怎么也得也该自己分个二两,见者有份!
吕彪摸了摸还有点疼痛的脸颊,“你找几个人去查一下,刚刚来典当行的妇人是谁。”
小跟班虽然不明白,但这几天吕彪因为挨揍了脾气不好,小跟班也不敢废话,应下后也赶忙找人去打听去了。
……
这些年来一直有读书人络绎不绝的来卫家拜访,即便卫大儒一直闭门不出、拒不见客,直到出了湛非鱼这个特例。
有人就想着是不是卫大儒更看重读书识字的小姑娘,所以纷纷在家中教导姐姐妹妹,打算改日在登门。
这也导致这几日卫家大门口异常的清净,湛非鱼带着明三顺利的进了门。
“你就是明锦纶的小儿子?”坐在轮椅上,卫大儒目光冷漠,说的话也刻薄,“青涯书院的山长竟然养出一个方仲永。”
明三表情尴尬又僵硬,卫大儒这哪里是冷漠孤僻,分明是口如利剑!
没理会明三,卫大儒看向湛非鱼时更是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还有你,谁准你擅自把外人带进来的?你不是不答应过继?”
从这一点上而言,明三即便虚长了湛非鱼十七岁,但脸皮明显没有湛非鱼厚。
“反正已经来了那么多人,多三公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啊,我抄书抄的手都要废了,拿筷子都手抖。”湛非鱼晃了晃自己的白嫩嫩的粗手腕。
每天阿暖还用药给自己热敷,还给抹了特制的药油,湛非鱼都怀疑自己右手真的要残废了。
看着气恼的卫大儒,湛非鱼咧嘴一笑,把身边的宏儿给拉了过来,“要不你过继这小家伙,祝案首忙着科举,估计未来十年都没时间照顾宏儿,等他日后出仕了也该成亲了,到时候他家媳妇指不定会嫌弃宏儿,不如老先生你直接过继了宏儿,一举两得!”
不是湛非鱼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祝昌运未来的妻子,可这事算是一半对一半的几率。
尤其是日后这嫂子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更关心自己孩子而忽略宏儿,偏偏小家伙现在是这状态,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告状。
“你有时间多管闲事怎么不多读几本书?”卫大儒依旧是恶言恶语。
但比起以前一整天沉默不语的状态,也只有近身伺候他的老管家知道卫大儒这样更好,至少愿意和人说话。
湛非鱼咧嘴一笑,挺直了小腰杆,“我可是南宣府案首!”
就是这么嘚瑟!
若是一般人这么显摆,卫大儒肯定让小厮把人赶出去了,可湛非鱼一来有嘚瑟的资本,师从顾学士,启蒙两年已经是府试案首。
二来是湛非鱼这长相,雪白的包子脸,乌黑的双眼,笑起来娇俏又可爱,饶是卫大儒性情冷漠,也就嘴上得理不饶人,内心却透着欢喜。
“有个伤仲永的例子在眼前,等你三元及第再说这话!”卫大儒用更加嫌弃挑剔的目光看了一眼明三,那怀疑的眼神,似乎担心湛非鱼这个读书的好苗子被明三给带坏了。
堂堂南宣府狂生明三公子,如今却成了被嫌弃的对象,明三几乎维系不住脸上的表情,如果时间能倒转回去,他一定会寒窗苦读,考个状元再去采菊东篱下!
“老爷,东西送来了。”老管家快步走了进来,看向湛非鱼的目光格外的慈爱。
那些银子与其便宜了大房二房的仇人,还不如给湛姑娘,至少老爷这几日精神好,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刚刚还说嫌弃湛非鱼,现在就给人小姑娘送衣服送首饰,还不是一件两件,直接把铺子都给搬空了,丢不起这个脸的卫大儒沉着脸,“来就来了,我去书房。”
还不等卫大儒让小厮推自己离开,院子里传来惊呼声,然后是女人兴奋又激动的说话声。
从典当行回来,刘氏还在骂骂咧咧的,毕竟价值十几二十两的花瓶最后贱卖了,只拿到了五两银子,自己还摔了一跤,刘氏生气也正常。
可回到卫家大门口,手一摸,却发现五两银子又不见了,刘氏还没意识到被偷了,全身上下都找了一遍,立刻如同泼妇一般叫骂起来,诅咒偷银子的毛贼不得好死。
卫志平和卫雯既然也垮着脸不高兴,刘氏是长辈,而且大房二房如今是刘氏当家,这银子自然都是她收着,可之前把银子给弄掉了,好不容易讹诈到了五两银子,结果又丢了,也难怪他们生气。
谁知道这个时候三辆马车到了卫家大门口,之后看到搬下马车的布料,刘氏等人顾不得五两银子了,这上好的绸缎布料,一匹都要十几两银子呢。
三家铺子的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把东西送到了卫家,三辆马车里的东西从几百两到几千两不等,掌柜的还特意带了两个护卫,一共有六个护卫在,所以刘氏她们才不敢上手,只能跟着进了正厅。
“卫老爷。”问候后,掌柜的立刻指挥着伙计和护卫把东西都搬进来了,“孙管家之前订的东西,老朽都送过来了,还请卫老爷过目。”
湛非鱼看到绣娘打开木头箱子,拿出一件件华丽的衣裙后,诧异一愣,“这是给我的?”
不是湛非鱼自作多情,而是这些衣裙都是小姑娘穿的,赤橙红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而且款式也多样,留仙裙、石榴裙、襦裙、百褶裙、褶裥长裙……
更别提堆积在桌上的各种布料,颜色都是暖色嫩色,也是适合小姑娘做衣裳的,只是数量之多,乍一看像是要开布庄一般。
这边布庄的掌柜的和绣娘退到一旁后,珠宝铺的掌柜让着伙计把折叠的长桌打开了,然后一个个精致的盒子被摆到了长桌上,盒子一打开,熠熠生辉的宝石几乎能闪瞎人的双眼。
一溜排足足摆了二十个盒子,五件整套的头面,每套二十到五十件不等,发梳、钗、步摇、耳坠、镯子……
而余下盒子里则是各种样式和材质的簪、钗、步摇、耳环、金钏、佩饰,还有没打磨的各色宝石,然后一匣子珍珠,一匣子没雕刻的玉和翡翠原石,这幸好是在屋子里,若是放到阳光下,绝对是光彩夺目。
药材铺的掌柜只带了几个不大的盒子,可打开后再次把屋内所有人都震惊了,两支上百年的野山参,一整盒的上等燕窝,然后是灵芝,富贵人家补身体的好药材基本都准备齐全了。
明三出生青涯书院明家,算是富家子弟,却也被卫大儒这大手笔给震惊住了,这些东西加起来估计要上万两吧,关键是药材还有品相上佳的珠宝玉石可遇不可求。
从那些华丽而漂亮的衣裙摆出来,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卫大儒给湛非鱼准备的,毕竟她是唯一的小姑娘,成衣的尺寸也符合。
“小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嫁了,这是卫大儒给你准备的压箱底的嫁妆。”明三低声调侃了一句。
其实一般大户人家的千金出嫁估计也就五千两的嫁妆,若是妾室生的女儿,或者是不受宠的,能有一千两的嫁妆就是主母大方了。
湛非鱼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明三,可看着这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还有衣服、药材也是头大。
卫大儒见湛非鱼没有露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原本有些满意,这说明小姑娘不是个贪财的,可转念一想,她苦着脸没半点高兴的样子,卫大儒也不高兴了,这是看不上?嫌弃了?
“这些都是你的,那些铺子、庄子也都是你的。”卫大儒板着脸,乍一看像是在以势压人。
明三同情的拍了拍湛非鱼肩膀,看来卫大儒还是没放弃过继小丫头,这在拿银子砸人呢。
湛非鱼摸了摸鼻子,弱弱的问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赶在卫大儒发火之前,湛非鱼咧嘴一笑,“衣裳布料还有首饰我都喜欢,药材我暂时用不上,我身体壮的跟牛一样,不用补了,不过宏儿倒是要补一补。”
“给你的东西你自己做主!”卫大儒冷哼一声,可看得出湛非鱼没有推辞,所以很高兴。
其实卫大儒心里也清楚,湛非鱼师从顾学士,别说屋子里这价值上万两的东西,就算是他所有的产业都给了湛非鱼,小姑娘也不会贪婪,毕竟顾学士的家产绝对远胜过这些。
而且湛非鱼还有香胰子的生意,虽然她把这些银子捐献给了受伤归田的将士,但也说明湛非鱼真的不在乎钱财。
之所以不拒绝,因为这是卫大儒的心意,一个因为痛苦自我封闭了二十多年的老者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