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是,我是和离之后才被章知府纳为良妾的。”刚站起来的黄俪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吓的面色惨白,“一定是日期写错了。”
黄俪本就是个跋扈的性子,当日通过柴颐拿到纳妾文书之后,她就看了两眼,上面是自己和章知府的名字,至于最下面的时间,黄俪根本没有留意。
端坐在椅子上的章老夫人也吓的够呛,这纳妾文书还是她摁的手印,如果礼儿被抓下了大狱,“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我儿子!”
章老夫人指着黄俪破口大骂起来,随后对着陈学政陪着笑脸,“这位大人,我们不纳妾了!黄氏早就坏了名声,是老妇人看她可怜,给她一个安身之地,谁想到她竟然这么害我儿子,这个妾我们不要了,不要了。”
章知府和孔氏都没开口,夫妇俩冷漠的看着自说自话的章老夫人,现在反口有用吗?
“一派胡言!你们这是把大庆律法当儿戏吗?”陈学政怒声一喝,仪态威严,冷眼扫过全场,对着捕快厉声喝问道:“知府章程礼知法犯法,和有夫之妇私通,如今证据确凿,本官命你们立刻将他拿下!”
钱同知愣了一下,可看着面色平静的章知府,刚刚的慌乱慢慢平复下来,“陈大人,纳妾文书需要在衙门登记备案,王知事,你立刻去把卷宗找出来。”
“是。”被点到名字的王知事立刻往后衙跑了过去。
原本肃穆的公堂此刻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估计谁也没想到一个纳妾风波竟然牵扯到私通之罪,而且按照陈学政这态度,他是不把章知府下大狱是决不罢休。
“大人。”站在角落里的黄大老爷子忽然走上前来,跪地行礼后道:“回禀大人,黄氏当初还没有和离,按理说是不可能来衙门办理纳妾文书,小民认为是黄氏私下买通了衙门的小吏这才有了文书的存在,毕竟章大人和章夫人事先都不知晓此事,黄氏一而再的触犯律法,还请大人严惩。”
黄父并不精明,可一看自家大哥这态度,黄父跟着跪了下来,“一女不能二嫁!这纳妾文书既然是在和离之前,就说明此文书是伪造的,章知府不过是被这个逆女所陷害,还请大人秉公处理,还章知府一个公道!”
陈学政干瘦的脸庞阴沉沉的紧绷着,压着怒火的双眼看向并排跪地的黄家俩兄弟,他们不趁机把罪责推到章程礼身上给黄家脱罪,竟然还把所有罪名都揽到黄家和黄俪身上,简直不知所谓!
府衙外围观的百姓这会也低声议论起来,“这黄俪胆子够大的啊,竟然还敢收买衙门官员办了纳妾文书。”
“难怪之前明三公子没提和离,黄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和离,原来她早算计好了,还讹走了明家一万两银子。”
站一旁的百姓偷偷的瞄了一眼公堂上的章知府,“明三公子虽有才名,可说到底还是比不上章大人。”
一个是朝廷四品大员,日后说不定还是高升,而且章知府膝下无子,即便是妾,但只要生下儿子,母凭子贵这地位不就跟着水涨船高。
而明三公子的正妻有什么?要钱财没多少钱财,要地位权势那更没有,黄俪那张扬跋扈的性格,南宣府的百姓都知道,她和离想嫁给章知府再正常不过。
孔氏听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不单单解决了老爷私通之罪,连黄俪这个妾都一并解决了,毕竟纳妾文书是伪造的。
陈学政既然打算用黄俪来算计章知府,自然不会留下如此浅显的漏洞,这会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看向惶恐不安的黄俪和章老夫人。
“老夫人、黄氏,这纳妾文书和你们有关,如果这文书真如黄大老爷所言是黄氏你买通衙门的官员伪造的,而老夫人你却在伪造的文书上按了手印。”陈学政故意停顿了一下,二品大员的官威毫不客气的向着吓的直哆嗦的两人释放出去。
陈学政冷声继续道:“想必章知府比本官这个学政更清楚刑律,你们二人罪责有三:其一收买朝廷官吏;其二:伪造纳妾文书;其三诬陷朝廷官员。三罪并罚,章知府,不知该如何判?”
如果只是前面两罪,章老夫人上了年纪,黄氏又是弱女子,即便是判了杖刑或者鞭刑,也可以用罚银来代替。
但陈学政抓着第三条不放的话,那就是大罪了,民告官都要先受杖刑,更别提公然诬陷四品知府,这绝对不是轻拿轻放的小事。
黄俪和章老夫人都吓傻了,如果公堂上做主的是章知府,她们还能胡搅蛮缠,可陈学政面容威严,态度更是严苛无情,之前都差一点把章知府抓起来了,更别提她们俩。
“就该狠狠的判!”府衙外的百姓再次嘀咕起来,对黄俪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身为女子不守妇道,祸害了明三公子不说,还想诬陷章知府。
至于章老夫人,虽然老百姓和她接触的少,但大家都知道章老夫人也不是慈善的长辈,有几次去铺子里买东西,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分明是看不起普通百姓,也不想想她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
更何况章管彤启蒙的事,章老夫人可是闹的满城风雨,孔氏贤良淑德、乐善好施的名头有多好,章老夫人这个恶婆婆的名声就有多坏。
“我……”吓的六神无主的黄俪张了张嘴,脑海里忽然想起柴颐之前提过的话。
好似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黄俪激动的嚷了起来,“我没有拿银子收买衙门的官吏,也没有伪造纳妾文书,这都是章知府一手办的,他贪图我美色,现在事发了就把罪名都推到我头上,陈大人,民妇冤枉那!”
黄俪扯着嗓子嚎了两声,随后恶狠狠的看向章老夫人道:“老夫人,是你和我说张知府看上了我,所以我才要和离,只是章知府惧内,不敢得罪孔家,所以才让老夫人你出面在纳妾文书上摁了手印,我是冤枉的!”
贪银子更怕坐牢的章老夫人愣了一下,听明白黄俪话中的意思后,章老夫人心虚的看了一眼章知府,颤巍巍的开口:“礼儿,不是你想纳妾的吗?之前娘和你提了,你也没有反对啊,怎么现在就不承认了,你可是知府,你不开口,你手底下这些人哪敢办纳妾的文书。”
“我还有定情信物!这是章知府随身佩戴的玉佩。”黄俪从身上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来,衙门的官员都认识,章知府以前的确佩戴过。
陈学政阴霾密布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来,冷嘲道:“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把罪责推到老弱妇孺身上,这其中还有一人是你母亲,章大人你这可是大不孝!”
“多谢大人明察,民妇一个弱女子哪里敢伪造文书诬陷章大人,民妇冤那。”黄俪状似委屈的擦了擦眼泪,这会她也不想嫁给章知府了,闹成这样黄俪就想着全身而退,总好比有牢狱之灾。
章老夫人虽然知道对不起儿子,可她也不想坐牢,只能干巴巴的附和,“礼儿,也是娘不好,娘不逼着你生儿子,你也会想纳妾,也不会知法犯法了。”
“娘。”章知府没管跪着的黄俪,清儒的脸上只有失望之色,“娘,你真的要把这罪名推到儿子身上?”
是儿子坐牢还是自己坐牢?章老夫人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最后低下头不敢看章知府。
章老夫人眼睛尖的很,她早就看出陈学政要对章知府下手,所以有了纳妾这事,礼儿肯定当不了官了,不当官那不如去坐牢,自己这身子骨可扛不住牢狱之灾,而且礼儿最孝顺,自己可是生他养他的老娘,他难道不能代替自己坐牢?
王知事拿着卷宗快步回到了公堂上,只是表情有点的怪异,不过他人小官微,也没有人注意到。
钱同知二话不说接过卷宗快速的翻阅起来,按照陈大人所言这纳妾文书是黄俪和离之前,那就是在三月。
“咦?”钱同知定睛一看,愣住了,不由揉了揉眼睛,这怎么可能?
“钱同知纳妾文书是谁经办的?本官倒要亲自审审!”陈学政冷声问道,纳妾之事就能钉死章程礼。
钱同知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官威十足的陈学政,一老一实的回答:“禀大人,下官刚刚查阅了卷宗,的确有黄俪的纳妾文书,可纳黄俪为妾的不是章大人,而是南宣人士柴颐。”
“什么?”惊呼声响起,陈学政面色倏地一变,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钱同知手里的卷宗,这一看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学政再次把放在公案上的纳妾文书打开了,之前他并没有细看,这会再一看,怒不可遏的陈学政猛地把手中的文书往地上一扔。
毕竟在公堂上,多余的话不能说,陈学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章大人棋高一着,本官佩服啊!”
随后不等章知府开口,陈学政大步往衙门外走了去,再留下来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钱同知弯腰把地上的纳妾文书捡起来一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来,“黄氏,你弄错了,这纳妾文书写的清楚明白,你如今是柴颐的妾室,你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诬陷到章大人身上,还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
“这不可能!”黄俪再次尖叫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估计跪的太久,身体跌撞的冲到钱同知面前,抢过纳妾文书一看。
当看到柴颐的名字上,黄俪震惊的瞪大眼,“不可能!我明明是章知府的良妾!”
黄俪之前虽然和柴颐暧昧不清,可她只是享受柴颐的小意温柔,她怎么可能嫁给一穷二白的柴颐!那还不如不和离呢,毕竟明三公子才名远播、风雅俊朗,而柴颐除了一张脸还不错,不过是个穷酸秀才。
眼瞅着发疯的黄俪还想撕毁纳妾文书,钱同知赶忙避让,示意捕快把黄俪抓了起来。
整个南宣府的百姓算是看了一出热闹的大戏,弄了半天原来这事和章知府都没关系,转念一想也对,章知府都不知道自己纳妾了,自然没见过纳妾文书,也就不知道真正纳妾的是柴颐不是自己。
……
上泗县。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清朗的诵读声从书房里传出,随后被说话声给打断了。
湛非鱼抬眼往窗户外一看,不由诧异了几分,“三公子?”
院子里长身玉立的正是明三公子,身着白色广袖长袍,一手摇着折扇,端的是真名士子风流。
“小鱼,还有我。”齐桁小胖墩用力往上蹦了蹦,对着窗户另一边的湛非鱼咧嘴笑着,“我陪小师叔一起来的。”
手中折扇咔一声合拢,明三虚指着湛非鱼佯怒道:“小丫头都这么熟悉了,叫什么三公子,小生明茂泽,字雅厚,来,叫一声雅厚兄。”
“不行!那我比小鱼不是矮了一辈?”齐桁抗议的嚷了起来。
明三放声大笑起来,一手嫌弃的揉了揉齐桁的小脑袋,“达者为师!小丫头府试案首,你堪堪第六名,有师之名,你矮一辈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知道小师叔是在嘲笑自己,可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齐桁气成河豚脸,脖子一昂,“我不管,我和小鱼是同年也是平辈。”
湛非鱼招呼着明三公子和齐桁小胖子进了书房,而何暖则下去准备待客的茶水点心。
齐桁看了看雅致清幽的书房,“小鱼,你现在在学《庄子》?”
“我诗才一般,只能多读经典。”湛非鱼估计整个南宣府都知道自己擅长算学,不精诗词,“《庄子》内篇明于理本,外篇语其事迹,杂篇明于理事。文章奇幻,构思巧妙,辞藻瑰丽诡谲,乃先秦诸子文章的典范之作。”
“无为而治,天人合一。这才是《庄子》的精髓。”明三打量着湛非鱼和齐桁,一脸失望的摇摇头,“你们这样积极功名利禄的小童生,读此书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被鄙视的湛非鱼眉梢一挑,“精髓不精髓我不知道,至少逍遥游的精髓我已经领悟到了。”
明三来了兴趣,他曾经花了一年多时间研读《庄子》,只可惜南宣府的读书人都奔着科举去的,读的都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虽有涉及却不精通。
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明三笑着道:“来给我说说你有何高见。”
齐桁见状赶忙在一旁乖乖坐好,准备聆听,小师叔这是要和小鱼辩道吗?哈哈,书院那些同窗知道后肯定又羡慕又嫉妒。
何暖把茶水还有糕点放在桌上,随后又动作轻微的退出书房。
看了一眼端着茶杯悠然品茶的明三,湛非鱼一手拿着书,一手负在身后,端的是一副读书人诵读的经典架势,“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明三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而坐他对面的齐桁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茶水。
踱步走到安全地带,湛非鱼摇头晃脑继续吟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酸甜,一个微辣。”
爆笑声再次响起,明三哪顾得上狂生名儒的名头,一手擦去嘴角的茶渍,一手指着装模作样的湛非鱼笑的前俯后仰,“你敢对着顾学士来一句,我明三佩服你。”
“等我见到老师一定来上一句。”湛非鱼也笑了起来,同情的看着脸颊上还滴着茶水的齐桁,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阿暖,麻烦送布巾和温水进来。”
“小师叔!”大感丢脸的齐桁气急败坏的瞪着笑的直拍桌子的明三,默默在重复了一下逍遥游的精髓,结果自己也噗嗤噗嗤的笑出声来。
“你这个后知后觉的傻小子。”明三无语的看着慢半拍的齐桁,随后没好气的瞅着一本正经的湛非鱼,“我爹和大哥都说你沉稳,真该让他们看看你这不着调的模样。”
“我还是个孩子呢。”湛非鱼咧嘴一笑,小眉梢一挑,“要不要我再来两句?”
“你说!”齐桁这话一出,刚擦干净脸的齐桁赶忙把椅子挪到了旁边,唯恐又被喷了一脸茶。
湛非鱼圆润的双眼里笑意盎然,“神童诗四喜知道不?”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齐桁立刻回答。
其他三喜他不清楚,但金榜题名的喜悦齐桁是知道的,他府试虽然只是第六名,可一向寡言的父亲却红了眼眶,这些年被嫡支欺辱的憋屈似乎都散了。
“三公子,可知四喜如何变成四悲?”湛非鱼笑着丢出问题。
明三知道的四大悲:寡妇携儿泣,将军遭敌擒。失恩宫女面,落第举人心。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可冲着湛非鱼那一句一锅炖不下,明三就知道答案不会如此简单,“你且说。”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化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重名。”湛非鱼话音落下,这一下齐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哪有在青涯书院第一次见面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被逗乐的明三揉了揉笑酸的脸颊,指着湛非鱼直摇头,“真该让南宣府的读书人看看你这促狭模样,小丫头,你这样哪像是案首,这狂生的名头该换人了。”
“别,我还要科举。”湛非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次来了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三公子对一对下联。”
“别,你直接说。”一看湛非鱼这使坏的模样,明三甘拜下风的认输了。
“那我说了啊。”湛非鱼往旁边站了站,唯恐一会明三会揍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齐桁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明三这位经常呼朋唤友上青楼的风流狂生,此刻再次笑喷了,可看着面红齿白的湛非鱼,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模样,笑声戛然而止,随后追着湛非鱼要揍人。
“小丫头,你老实交代,你这些跟谁学的!”终于像个严师的明三怒吼起来,这丫头才九岁啊,连青楼都知道,还知道太监上青楼!
……
远在京城,御书房里烛火明亮,四位内阁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刚刚才和圣上商讨完政事,几人退出御书房后,唯独顾轻舟单独留了下来,深得圣心四个字绝不是夸大其词。
“圣上,这羹汤温热刚好入口。”柳公公亲自伺候着圣上,这会已经亥时末了。
而顾轻舟这里则是御前宫女在伺候,柳御厨熬的汤确是一绝,盖子还没打开就闻到那香味。
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汤,圣上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笑着道:“爱卿有话要说?”
“还是等圣上喝完了汤再说。”顾轻舟放下调羹,面色舒缓而惬意。
圣上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但说无妨。”
顾轻舟幽幽的看了一眼圣上,这才继续道:“今日收到我那小弟子的功课,那丫头天资愚钝,到如今这诗都没入门,如今正在读《庄子-内篇-逍遥游》”
“她读《庄子》?”不怪圣上诧异,诸子百家的经典之作读书人都会涉猎,但不部分读书人并不认同庄子的无为而治。
湛非鱼才九岁,还是个孩子,这年纪读《庄子》也仅仅是读而已,如果没有老师的教导,说不定还会移了性情。
“正是,还给我誊写了开头几句。”顾轻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圣上,优哉游哉的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一旁的柳公公看到圣上把刚入口的汤给喷出来,第一时间就拿着布巾上前伺候,而努力憋着笑的柳公公不得不用牙齿咬着腮帮的嫩肉,这才让自己没有殿前失仪。
终于缓过气来。圣上没好气的瞪着乐不可支的顾轻舟,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故意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自己喝汤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句。
圣上一想到那一锅炖不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当年隐瞒身份和顾轻舟求学时的一幕幕,“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臣代小丫头多谢圣上的夸赞。”顾轻舟朗声一笑的接下夸赞,他以为位极人臣了,而湛非鱼却只是个小童生,能得圣上这么一句的确是盛赞了。
……
明三公子来上泗县找湛非鱼一则是为了正在筹备的技艺书院,另一个原因则是避开南宣府的流言蜚语,黄俪公堂上闹的那一出,多少波及到了明三。
“黄伯父把她逐出了黄家,因为纳妾文书已经在衙门备案了,她就跟着柴颐离开了南宣府,据说是去了中州。”明三如今提起黄俪态度平和,就好比一个陌生人。
原本当年两人的婚事也是黄俪算计来的,她把明三撞到了水里,落水的两人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再者黄家和明家门当户对,可谁能想到悬壶济世的黄家出了黄俪这个另类。
湛非鱼喝了一口粥,想起殷无衍离开前的话,“听说陈老爷子要亲自押送粮草去了边关,柴颐想必也会跟过去。”
南宣府如今在章知府的掌控之下,陈家和章知府已经撕破脸了,陈老爷只能另辟蹊径,说是跑商其实是去蛮夷那边做生意。
把江南的丝绸布料、瓷器、茶叶高价卖去蛮夷,而低价从蛮夷进购大量的药材、皮草和各种宝石。
“柴颐是陈家的幕僚,此人野心勃勃,去了边关也不知是福是祸。”明三眉头微皱,他和柴颐见过几面。
此人要说才的确有才,但心术不正,他去边关又有陈家当靠山,再牵扯到大皇子,明三口中的福祸是指边关将士。
湛非鱼诧异的瞪圆了双眼,“我以为陈老爷和柴颐都入不了你的眼。”
士农工商!初次见面的时候,明三那姿态绝对狂傲到不可一世,他连湛非鱼这个小神童都不屑一顾,更何况是从商的陈老爷子和伪君子真小人的柴颐。
三十而立!明三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回头想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前面二十多年一事无成,徒有一个狂生名头,离开了清雅书院和明家,明三都养不活自己。
所以他才决定和湛非鱼一起筹办技艺书院,而真正的放下文人儒士的高姿态,去接触往日里他不屑一顾的工匠,明三渐渐发现自己的浅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小姐,湛掌柜的来了。”何暖走了进来,而她身后跟过来的正是湛文诚。
这会才卯时末,也是湛非鱼每日都早起读书,有的人估计还没有起来,即便起来了也是在准备早膳,湛文诚来的这么早必定是有事。
“我去看看齐桁小胖子起来了没有。”明三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齐桁昨夜和湛非鱼一起读书,比往常睡觉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这会还没醒。
湛文诚微微颔首,目送着大步离开的明三,这想必是府城来的贵公子,小鱼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四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湛非鱼起身招呼湛文诚坐了下来。
何暖让丫鬟送了茶水后,带着两个丫鬟动作迅速的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了,整个过程悄然无声的,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下人。
见湛文诚面露惊诧之色,湛非鱼笑了起来,“都是老师从京城送过来的,担心我年纪小照顾不好自己。”
“也是,你要读书,身边是该有人照顾。”湛文诚连连点头。
刚刚一路从大门口走过来,前院里有小厮在整理花圃,有丫鬟在打扫庭院,再加上刚刚收拾碗筷的丫鬟,湛文诚估计足足有十来个下人照顾湛非鱼的生活起居。
寒暄两句后,湛文诚立刻说起了正事,要不是事关重要,他也不会大清早的就登门。
“你说什么?怀……”湛非鱼白嫩的包子脸狠狠的扭曲了两下,总算明白刚刚湛文诚说话时那尴尬的态度,毕竟和一个小姑娘讨论丫鬟怀了孩子的事的确不妥。
“县试之后,你成了县案首,谢老爷就派人来了村里,之后二叔就找媒婆挑好了定亲的日子。”湛文诚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下。
谢老爷的小女儿脑子不灵光,倒也不是痴傻,就是比普通人反应慢一点,以谢家的富裕,谢乐心完全可以在上泗县挑个夫婿。
湛大郎虽然也是个读书人,可从开蒙到如今连个童生的名头都没有,而湛家如今在金林村也算落魄了,小姚氏还被湛老二给休了,如今单独住在村中的破屋里,湛老二自己更是没个好名声。
谢老爷把小女儿下嫁给湛大郎,这完全是冲着湛非鱼的名头来的,否则为什么把定亲的日子选在县试放榜之后。
“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湛非鱼揉了揉眉心,一想到这糟心事,她宁愿回书房再写两首诗,不行就三首!
湛文诚既然开了口,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了,“那丫鬟叫桃子,是谢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估计也有双十之年了,做事麻利,说话也干脆,见人就三分笑,而且相貌也清秀,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老族长当时就被气的厥过去了。”
老族长和村正不是没想过告知湛非鱼,可之前她去了府城,之后又去了淮县,行踪不定,村里就算想送信也送不到。
其实湛非鱼本打算修整一日就回村,可明三公子带着齐桁来了,回去的时间又耽搁了,老族长只能让湛文诚来告知湛非鱼,毕竟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
本来这是家事,可明三知道湛家老宅那些人的性子,担心湛非鱼会吃亏,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尤其此事她也不方便出面,明三就跟着回金林村,齐桁一手抓着饼子也上了马车。
马蹄声打破了村中的宁静,若是以前,村里人早就出来看热闹了,可自从湛文诚做起了生意,后山又建了香胰子作坊,村中经常有马车出入,大人小孩都习惯了。
“娘,我回来了。”跳下马车,湛非鱼脸上漾出笑来,看到李氏神色柔和并不见忧愁,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
丢下手中的扫帚,李氏快步迎了过来,握住湛非鱼的手,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高了,也瘦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便知道湛非鱼身边有何生、何暖两人照顾,可不见到人,只有书信报平安,李氏的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直到此刻见到人了,看着笑意嫣然的湛非鱼,李氏擦去眼角泪水,心就安了。
“娘,这是明三公子,这是齐桁,我之前信中和你提过。”湛非鱼介绍身后两人的身份。
看着个头不高,身着深蓝色短褙子的李氏,明三很难相信她竟然是湛非鱼的母亲,李氏和村里的农妇没什么不同,只是衣裳更干净一点,也没有打补丁,即便面容亲和,但从仪态气质还是能看出她只是个寻常农妇。
而湛非鱼却不同,不说衣着打扮,也不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韵,只说她的长相和李氏就完全不同,白皙娇嫩的脸颊,乌黑黝黑的双眼,眉目如画,笑意嫣然,即便是世家千金也不一定比得过。
“伯母,晚辈齐桁,打扰伯母了。”齐桁赶忙行了礼,估计年纪小,脸上的诧异都藏不住。
而看到这朴实无华的农家小院后,齐桁更是震惊的睁大眼,不敢想象湛非鱼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还成了府试案首。
房子也太破旧了,这围墙竟然是不规整的石块垒起来的,连砖块都舍不得,更别提前院还种着一畦一畦的蔬菜,隐约还能听到鸡叫声。
“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明三手中折扇啪一下敲在齐桁的额头上。
他早年也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然知道农家的清贫困顿,否则当年明三也不至于坚持了三个月就灰溜溜的回青涯书院了,安贫乐道比想象中更艰难。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打趣了一句,湛非鱼看着面带愧色的齐桁不由笑了起来,“不如你和三公子去村里转转,这个时节后山清幽又凉爽。”
“也好。”明三知道湛非鱼和李氏要说些体己话,他这个外人不方便留下来。
让何暖守在院子里,湛非鱼和李氏进了屋,“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哥说的不清不楚的,凭什么说那孩子是我爹的?”
谢家千金的丫鬟未婚有孕,关键这孩子的父亲竟然是湛老大,也难怪老族长当初被气昏了过去,这传出去可是一桩丑闻,大伯和侄媳妇的丫鬟有苟且,这叫什么事啊。
李氏脸上笑容消失了,自从搬出老宅后,没有了刻薄的婆婆,也没有了闹心的妯娌,李氏是有女万事足,她和湛老大的关系也日渐融洽。
可担心两人在一起后,老宅的人又如同蚂蟥一般巴在湛非鱼身上吸血,李氏一直没点头,湛老大本就是个木讷老实的性子,如今这般倒也清净。
“大郎定亲那一日,你爹去老宅吃了喜宴,喝了不少酒当时就在老宅睡下了。”李氏也是事发之后询问了湛老大才知道的。
湛老二如今也是孤身一人,湛老大喝多了就睡在他屋里,按理说本该是兄弟俩睡一起,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湛老二最后在湛大郎的房里睡了。
早上的时候,湛老大从宿醉里醒来,就看到丫鬟桃子急匆匆的从屋子里出去了,湛老大当时也吓的够呛,可昨晚上喝多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好在院子里马氏说话嗓门大,“桃子啊,你不愧是乐心身边的大丫鬟,这天刚亮就忙里忙外的收拾屋子。”
“昨日我也是听姑爷说茶水泼到铺盖上了,我看到老爷睡在姑爷那边,就想着趁天不热把铺盖换下来洗干净。”桃子说话也是带着笑,声音脆蹦蹦的,一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
屋子里湛老大这才放下心来,想来是桃子以为屋里没人,所以才闯进来,看到湛老大后又慌乱的逃出去了。
李氏握着湛非鱼的手,感觉到她指间握笔形成的茧子,眼中更是心疼,“你爹回来后就和我说了,我们都没多想。”
毕竟只是个误会,农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可谁能想到这快三个月了,桃子的肚子都要显怀了,而她竟然说这孩子是湛老大的,就是定亲那日他喝多了,最后酒后乱性。
桃子是个丫鬟,力气又小,当时又不敢喊叫怕自己名节有损,原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毕竟湛老大醉的不省人事,她自己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可哪里想到会珠胎暗结。
湛非鱼听到这里,眉梢一挑,面色冷漠,“所以现在呢?她要嫁给我爹?”
“小鱼,这事你别管,你也别问,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事有老族长有村正。”李氏之前也哭过也难受过,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太迟了。
反握住李氏的手,湛非鱼柔声道:“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因为这事有些难以启齿,湛非鱼又是个孩子,所以老族长他们都没好意思过来和她详说,若是其他事,估计早就登门让湛非鱼拿主意了。
李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湛老大再重要也没湛非鱼这个女儿重要,更何况她和湛老大已经析产分居,而且桃子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她做不到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看老族长他们怎么决定。
湛非鱼敛了心思,握着李氏的手撒娇,“娘,我想吃你做的蘑菇炒鸡。”
“行,娘现在就去后院抓鸡。”李氏立刻起身,若是以前在老宅,别说吃鸡了,就是吃鸡蛋的次数都少,如今的日子李氏真的很满足。
等李氏去了后院,湛非鱼俏脸一沉,气势瞬间变得威严冷肃,“阿暖,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立刻告诉我。”
“小姐,这事十有八九是个圈套,大户人家的丫鬟没几个善茬。”何暖低声道,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瞒不住受过训练的何暖。
桃子既然是谢乐心身边的大丫鬟,那肯定是个聪明的,怎么可能失身,而且还等到肚子快显怀了才暴露出来,这事处处都是破绽,而且手段粗糙。
湛非鱼沉默着,一手轻叩着桌面,虽然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可把仅有的消息整合放一起,湛非鱼忽然冷笑起来。
“那孩子应该是我二叔的,他这是打算让我爹娘给他养孩子,如果是个儿子,有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怕日后不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