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湛家二房在村里就成了香饽饽,拎着鸡蛋或者糕点上门的人络绎不绝,都想把自家的蔬菜卖给湛老二。
“娘,你这两天就别出去了。”吃过早饭准备去私塾的湛非鱼脆声开口。
她倒不是怪村里人见风使舵当墙头草,毕竟农家人想要赚银子不容易,可娘没必要出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傻丫头,二房就算翻身了,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心里熨帖的李氏摸了摸湛非鱼的脑袋,这几个月吃的好,小姑娘终于长个了。
湛非鱼想想也对,巴结着二房是能赚钱,但自己在村里也有几分地位,除非是不长眼的,否则不会踩着娘来讨好二房。
湛非鱼尴尬的笑起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
李氏送湛非鱼出了院门,余光一扫就看到拿着锄头站在墙角处的湛老大,身体下意识的往左边挪了两步,将湛非鱼的视线给挡住了。
装作没看见什么,湛非鱼睁大圆溜的双眼,“娘?”
“对了,小鱼,你师母的侄女可有难为你?”李氏生硬的转了个话题,背在身后的手示意湛老大先离开。
“碰到了也就说两句酸话而已,我跟着夫子读书,王姑娘很少来书房。”湛非鱼笑了起来,“娘,我去私塾了。”
等湛非鱼走远了,湛老大赶忙从暗处走了出来,“我以为小鱼已经走了。”
湛非鱼去私塾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刚刚和李氏多说了几句,这才耽搁了。
“我地里活不多,你打理族田就好了。”李氏敛了脸上的笑,看着拿着锄头固执的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也没在赶人。
自从湛老大拒绝了归宗,李氏对他的态度一日一日的软化,两人虽然不曾和好,但李氏也不拒绝湛老大的帮忙。
湛非鱼口中的王姑娘是王氏出了五服的族兄王贵的六女儿。
王贵是个富商,王家的生意在邻近南宣府的淮县,因为王家富裕,即使出了五服,但和王氏宗族来往密切。
二月份的时候,王姑娘在奶嬷嬷卢氏的陪同下投奔王氏避祸来了,说起来却是王琳琅那张脸惹的祸。
十二岁的小姑娘却是个美人胚子,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一张白皙娇嫩的瓜子脸,两弯柳叶眉,双眸剪秋水,琼鼻樱唇小酒窝。
湛非鱼一开始没明白王琳琅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直到她娇娇柔柔和林修远说话,晴天一道雷劈的湛非鱼里嫩外焦,十二岁的小姑娘把八岁的自己当情敌了!
……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湛非鱼背诵着诗词以便提高自己的诗才。
“湛妹妹果真勤奋,连走路都在背诗呢。”轻柔的嗓音娇滴滴的响起,王琳琅踏着初晨的阳光走了过来。
十二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头上是熠熠生辉的蝴蝶头簪,珍珠的耳坠子晃动着。
再搭配淡绿色缎绣齐襦裙,王琳琅右手拎着的竹篮,里面装着刚从田野山坡上摘来的野花,她若再年长几岁绝对是可以入画的美人图。
“王姑娘。”湛非鱼微微颔首,神色冷淡而疏离。
王琳琅笑容不变,眼中却透着几分不屑,也不知道姑姑看上这胖丫头什么了?难道就因为她会读书?
可湛非鱼整日和外男共处一室的读书写字,姑姑最重规矩礼教,怎么偏要选她当儿媳,甚至放弃了自己!
擦身而过的瞬间,王琳琅突然一个踉跄,在湛非鱼扶住她胳膊的瞬间,王琳琅的指甲狠狠抓上了湛非鱼的手,惊慌的啊了一声,身体猛地往后跌了去。
“湛妹妹,你为什么推我?”跌坐在地的王琳琅怔怔的开口。
抬起手,娇嫩的掌心在地上擦破了皮、渗着血,这让王琳琅泫然欲泣的姿容里又多了几分委屈。
湛非鱼眨眨眼看着自己伸出去的右手,原本是扶人的,可因为王琳琅这往后跌的姿势,就变成了是自己将她给推倒了。
“小鱼,琳琅,你们这是?”从右侧小径上走过来的林修远三两步走上前来,弯下腰要搀扶跌倒的王琳琅。
“修远哥,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是湛妹妹推……”王琳琅话说了一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对着林修远坚强一笑的摇摇头,“可惜了我的花。”
王琳琅伸手想把地上的竹篮和花捡起来,可又痛的嘶了一声,对着渗着鲜血的掌心吹着气,好似疼的厉害。
林修远眉头一皱,“怎么还流血了?”
王家富贵,王琳琅自然是娇养着长大的,手心白皙娇嫩,一个茧子都没有,此时却被擦出了六七道血痕。
湛非鱼看着红着眼眶的王琳琅,妥妥的是一朵小白莲!这才十二岁,再修炼几年,不就是个宅斗高手?
玩不来宅斗的自己还是读书科举吧!湛非鱼突然感觉制艺文是那么的可亲可爱!也没理会王琳琅径自进了私塾。
“修远哥,湛妹妹是不是生气了?”王琳琅不安的抓着林修远的胳膊,贝齿咬着樱唇,泫然欲泣道:“我没有怪湛妹妹,她年纪小不小心推了我一下,也不是故意的。”
“小鱼肯定不是故意的。”林修远声音肯定,只当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王琳琅差一点咬碎一口银牙!
私塾里,传来湛非鱼清脆的读书声。
林修远看着似乎经不住痛而变了脸色的王琳琅,将人拉起来赶忙道:“琳琅你去后院找我娘,伤口要清洗一样再涂上药膏。”
不等王琳琅说话,林修远步履匆忙的回了私塾,自己的制艺文远远落后于小鱼了,再不抓紧时间读书,难道真的要当一辈子的老童生?
半晌后,因为多了一个人,读书声显得更为响亮。
王琳琅呆愣愣的看着私塾打开的院门,湛非鱼也就罢了,可修远哥竟然就这样把自己丢下不管了?
难道那些之乎者也比自己这个受伤的妹妹更重要?王琳琅气恼的攥紧手,掌心一痛,原本扭曲的脸更是拧成了一团!
后院,见到王氏后,王琳琅快步迎了过去,只是竹篮里的野花已经不成样了。
“姑姑,刚刚湛妹妹不小心推了我一下,篮子掉地上了,我把手包一下再去摘点花回来插瓶。”
王氏就林修远一个儿子,对这个漂亮又乖巧的侄女格外喜欢,尤其王琳琅琴棋书画都擅长,女红和厨艺也不错,这根本就是王氏心目中的女儿。
“怎么伤成这样,快跟姑姑来上药。”王氏心疼的握着王琳琅的手腕,看着她疼的都发红的眼角,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清洗了伤口又抹了药,将王琳琅的手包扎起来,王氏就让她回房休息去了。
半晌后,关上了卧房的门,王琳琅气的扭曲了脸,娇柔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姑姑嘴上说多疼我,却是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湛非鱼也不知道给姑姑一家都灌了什么迷魂药!”
“六小姐,仔细手,别再伤着了。”卢嬷嬷心疼的握住王琳琅的胳膊,将她按坐在椅子上,温声劝道,“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后,姑太太又是秀才娘子,看不上我们王家也正常。”
王琳琅气红了眼,牙齿咬的咯咯响,脸上既是愤怒又是不甘。
卢嬷嬷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等王琳琅情绪平复了,这才继续道:“赵三之所以敢欺辱小姐,不也是因为王家是商贾。”
卢嬷嬷口中的赵三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淮县赵县令的侄子,赵三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据说房里的四个丫鬟都被他收用了。
赵三正月十五看花灯的时候见到了王琳琅,惊为天人,当时就借着酒意调戏王琳琅,好在她身边跟着丫环家丁,这才免于一难。
可谁曾想赵三像是被人下了蛊一般,对王琳琅是各种纠缠,即使知道她过了年才十二岁,却央求着县令夫人保媒,只道他们先成亲,把王琳琅接回赵家住着,等她及笄后再圆房。
这若是赵县令的儿子,即使这事再荒唐,王家也会答应这婚事。
可赵三只是侄子,而且还是父母双亡,死皮赖脸的投奔了赵县令,赵三本身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家中那点薄产估计都被他败光了。
赵县令对这个侄子也只是面子情,毕竟他才十五岁,为了名声着想也不能把人赶出家门,因此王家没答应这婚事,但为了不得罪赵县令,王琳琅便带着卢嬷嬷投奔王氏这个姑姑来了。
“嬷嬷,姑姑认定了湛非鱼会读书,根本没考虑过我!”抱怨声里充满了忿恨和不甘,若真是幼秉庭训的大家闺秀,又岂会把出嫁挂嘴边,说白了商贾之家终究是少了规矩。
在王家的时候,王琳琅将姐姐妹妹都死死的压住了,她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心机城府手段都不缺。
可湛非鱼和王家的姐妹不同,她读的是四书五经,写的科举文章,那一笔工整的台阁体,王林琳琅看了都生不出嫉妒来,差距太大了,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卢嬷嬷也是无奈,叹息一声道:“六小姐,你也别怪姑太太,那小姑娘是姑老爷的学生,又被县令大人夸赞过,日后若是取得了功名,即使不能做女官,可有这个名头在,在上泗县谁敢欺辱她分毫?”
见王琳琅嫉妒的红了眼,卢嬷嬷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火上浇油的挑唆。
“关键是日后有了孩子,有一位博学多才的母亲教导,金榜题名是必然的,这才是姑太太最看重的!”卢嬷嬷这也是实话,王氏钻了牛角尖认定了湛非鱼,也的确是为了林家的子嗣考虑。
王家是富贵,可王琳琅一个出嫁女又能有多少嫁妆?
她在家行六,上面还有五个亲姐、堂姐,嫁妆都是有定例的,王氏怎么会为了黄白之物放弃湛非鱼选择商贾侄女?
“嬷嬷,你也不帮我妈?”撒娇的抱怨了两声,王琳琅眼神狠辣起来,既然湛非鱼会读书,那就毁了她的科举路,如此一来她就没资本和自己争了!
王琳琅小小年纪就知道为自己打算,她明白若是回了王家,赵三依旧会纠缠她,王家为了生意,最后肯定会牺牲她的终身幸福来妥协。
而林修远是王琳琅选定的最好人选,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温和儒雅,母亲王氏看着强势,可在王琳琅看来这个姑姑很好糊弄,只要自己生了儿子,在林家就站住脚了。
而且林夫子开了私塾,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再加上自己的嫁妆,王琳琅可以肯定自己以后一定会过的舒坦。
再者林修远长相英俊,人也随和,婆家三人都是好拿捏的,王琳琅感觉再没有比林家更适合的了,可偏偏出了湛非鱼这个变数,王氏铁了心的要让林修远娶湛非鱼。
“六小姐,说到底这婚事还要姑太太点头才行,你不若多孝顺孝顺姑太太,让她看到你的好。”卢嬷嬷劝着。
这也是王琳琅最擅长的,她在王家备受长辈喜爱,不就是嘴巴甜会来事。
王琳琅沉着脸没开口,看着也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但一双眼阴沉晦暗的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嬷嬷。
自己的手伤成这样,姑姑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普通的孝顺根本没用,姑姑只当自己乖巧,王琳琅目光往身后的柜子看了去,看来必须要用点手段了!
……
湛家老宅子现如今可真的是热闹,人来人往的都是打探消息的。
“三弟妹,你把这糕点放到我屋子里去。”小姚氏捧着杯子喝水,却指使马氏做事。
“这糕点……”马氏没说完的话在小姚氏警告的眼神里又吞了回去,只能当个小丫鬟一般听命行事。
一看小姚氏收了东西,桂花嫂子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妹子啊,我以后可就要靠你拉扯了,你也知道我种菜可是好手,要不让妹夫去菜地里看看?”
旁边几个站院子里没走的大婶子小媳妇们也纷纷开口说了起来,无非是自家的菜也水灵,希望湛老二能收购他们家的菜。
享受着众人的巴结和追捧,小姚氏这半年来的怨气终于出出来了,拿捏着架子道:“生意上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要看我当家的意思,去菜地就算了,当家的去了泰福酒楼谈事,这还没回来呢。”
“妹夫可真是个能干的,十里八乡的都找不到这样的。”桂花嫂子谄媚的笑着,又拍了一下小姚氏的胳膊,“妹子啊,你可真的享福了,当家的能赚银子,大郎又去了张家私塾读书,等以后三郎再去私塾,两兄弟考了功名当了官,妹子你可就是老夫人了。”
男人、儿子都被夸了,小姚氏裂开嘴笑着,“我也是命好罢了,嫂子你放心,你家的菜我做主收了,不过这价格肯定要比去县里卖便宜一点,毕竟我当家的也要赚个辛苦钱。”
桂花嫂子笑容一僵,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应该的,总不能让妹夫白辛苦一场,我们去县里卖也麻烦,耽搁一早上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卖出去。”
马氏进的是东厢房,二房的屋子被烧了之后,小姚氏他们就搬到大房以前的三间屋来住。
马氏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听着小姚氏那得意的笑声,撇撇嘴,随后快速的撕开纸包,拿出一块糕点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二嫂现在可得意了,家里的活都不干了,就端着杯子喝水和村里人说话,偏偏爹娘都不管,马氏越想越不甘心。
原本只打算偷吃一块糕点,一怒之下把一整包都给吃了,吃的急还噎住了,拳头死命的捶着胸口。
院子里,小姚氏显摆够了,就带着七八个妇人往外面走,“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菜地里看看,我丑话说在前面,这菜要是品相不好,我当家的可不会收。”
“那是一定的,哪能让你们为难呢。”说话的妇人陪着笑脸,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菜地里,湛老大拿着锄头锄草。
弯着腰的李氏则把草根上的泥土抖下来,再把草丢篮子里,若是放一旁不管,一场雨下来,这些草又能活过来。
“哟,大哥大嫂这忙着呢。”小姚氏讥讽的笑了起来,鄙夷的看着湛老大。
“还是大嫂厉害啊,我当家的三请四邀的大哥都不愿意归宗,大嫂不需要开口的,大哥就帮忙锄草了,大嫂也教教我这拿捏人的手段。”
小姚氏这话说的恶毒,就差没指着李氏说她狐媚子了,毕竟乡下女人能有什么手段,不就是靠床笫之间那点事。
村里其他妇人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的笑着。
她们不敢得罪小姚氏,但也不敢得罪李氏,谁让她有个厉害的女儿,县令大人都要送年礼的,这不马上端午节了,李氏说不定还能吃到县令家的粽子。
湛老大恼火的看着笑的得意的小姚氏,愈发的感觉不回湛家是对的。
老二管不住自己的媳妇,以前小姚氏就没少耍嘴皮子,也喜欢偷懒少干活,现在老二发达了,小姚氏只会更过分。
“大哥有空帮着大嫂,怎么就不回家帮忙,家里那么多菜地都是爹一个人忙活着。”马氏也抱怨起来,不满湛老大的所作所为。
湛老二现在要忙着泰福酒楼的蔬菜生意,湛老三依旧去码头干活,所以田里地里的活就压到湛老头身上。
忙的时候,马氏和小姚氏也得下田,这不就迁怒到湛老大身上,以前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