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如今成了舍古部的大本营。
大堂中,二十余贵族站成两排。上首,舍古王阿息保手握短刀,切着盘子里的羊肉,嘴里淡淡的道:「我知晓有人只想享乐,只想等着北疆与北辽两败俱伤。这等人……」,他抬头看着那些贵族,「愚不可及!」
几个贵族面露不以为然之色。
「舍古崛起靠的是什么?」阿息保把羊肉用小刀送进嘴里,一边缓缓咀嚼,一边用刀背敲打着盘子的边缘,在清脆的声音中,说道:「靠的是悍不畏死,从上到下的不怕死!」
「可有人却在温柔乡中失去了勇气!」
阿息保把短刀猛的拍在案几上,「来人!」
几个侍卫进来,行礼,「大王!」
阿息保指着一个贵族,「拿下登多!」
那个贵族愕然,几个侍卫过来抓住了他,登多咆哮道:「阿息保,你疯了吗?」
阿息保冷冷的道:「在山中时,你能与部众同甘苦。下山后,第一次见到醇酒美人的你,就忘记了那些岁月。贪腐麾下的钱粮,还带着人去敲诈勒索。狗东西,拿了去,枭首!」
「阿息保,饶了我!饶了我!」
登多被拉了出去,呼喊声突然断绝。
接着,一个侍卫进来,手中提溜着登多的人头。
阿息保看了人头一眼,「我说过,我们的路不在镇北城,在宁兴,在长安,在勇士们马蹄所到之处!谁若是想退出,说,我成全他!」
没人敢吭气。
阿息保满意的喝了一口酒水,这时一个侍卫进来,「大王,有斥候回来了。」
一个斥候进来,行礼后说道:「大王,江州赫连通败了。」
「哦!」
阿息保眸中一亮,「赫连通败了……如此,江州必然不保。对了,他是如何败的?」
斥候说道:「咱们遇到了败兵,说是杨玄假装退兵,宁兴逼迫赫连通出击,杨玄半道拦截……两军厮杀,赫连通大败。」
「江州一失,宁兴危矣!」一个贵族兴奋的道:「大王,该出兵了。」
阿息保眯着眼,「杨玄部损失必然不小,宁兴依旧有大军……此战……我们赶不及了。」
「阿息保,那是宁兴啊!」一个贵族说道:「上次我去过宁兴,天神在上,那城墙高大的飞鸟也无法越过。杨玄再多的勇士,至少得攻打一个月吧!来得及。」
阿息保在推算着,「北疆此次出兵十万,死伤少说一两万。八万大军。咱们加上俘虏是六万大军。」
他一拍案几,起身道:「集结勇士们!」
「领命!」
舍古人出动了。
而在对面,是北辽大将杨德罗率领的八万大军。
「连江王败了。」
在得了消息后,杨德罗独自待了半日。第二日,杨德罗召集了麾下,沉声道:「江州丢失,这里便是大辽最后的底线。我们在,北方就无虞。」
「竟然败了吗?」
「杨狗果然是凶悍呐!」
「宁兴怎么办?大将军,宁兴需要增援呐!」
杨德罗淡淡的道:「增援?咱们一旦回师,舍古人便会尾随而至,到了那个时候前门进虎,后门来狼。」
气氛有些绝望。
谁都知晓江州丢失代表着什么。
宁兴危险了。
斥候回来了,「大将军,舍古人出动了。」
杨德罗深吸一口气,「这是想趁火打劫,也好,老夫正想着击败他们,随后回师。」
这是大辽最后的精锐。
哪怕舍
古人有六万大军,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自信之意。
大军云集。
随即出击。
八万大军倾巢出动。
对面,舍古人的大军也在浩荡开来。
两支军队在中午的阳光下对峙。
一只大雁在天空中飞过,不住的鸣叫着,好似落单了。
阳光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浑身都在滋滋冒油。
杨德罗看着对面舍古人的阵列,说道:「舍古人不过万余,其他的多是我大辽的俘虏。这群蠢货,也不想想一旦舍古人取胜多少人会变成奴隶。」
「大将军,那些都是懦夫。」有人说道:「晚些擒获他们后,当编为敢死营。」
对面,那些贵族看着北辽军的阵列,不禁有些发憷。
「杨德罗的麾下皆是精锐,咱们的斥候可没讨好啊!」
「以前咱们打的都是北辽的地方军队,可比不过这些。」
对面的北辽军甲衣鲜明,兵器锋锐,将士目光炯炯,这一看,差距就出来了。
阿息保缓缓拔出长刀,「江州丢了,宁兴不保。这是舍古最好的机会。」
他策马到了阵列前,「长安要出兵攻打北疆,杨玄无心恋战,他的麾下担心长安大军入侵,家园成为战场。击败杨德罗,攻破宁兴,我们,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长刀前指,「出击!」
舍古人每战必主动出击,每战必然直扑对方中军。
「阵型有些乱。」杨德罗微微摇头,「看似凶狠,实则便是一股子气,打掉那股子气,此战必胜。」
「放箭!」
前方弓箭手用一波箭雨覆盖了舍古人,随即后撤。
呯!
前方,双方撞到了一起。
顿时人仰马翻。
舍古人悍不畏死,可北辽人同样如此。
一接触舍古人就发现了差距。
和以往遭遇的对手不同,这些北辽精锐更为犀利,而且更为冷静。
他们看着同袍战死而不动色,上官一声令下,会毫不犹豫的迎向刀枪。
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怕死的……
双方在中间纠缠绞杀,舍古人艰难往前推进,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对手。
阿息保在中军面色严峻,「勇士们有些沮丧!」
一个贵族说道:「大王,咱们的勇士顺风顺水时还行,一旦溃败,便一泻千里啊!」
阿息保深吸一口气,「跟我来!」
他高举长刀,带着自己的侍卫杀了进去。
「大王来了。」
阿息保的到来令舍古人士气大振。
一时间,他们的推进速度竟然越来越快。
「侧面给他一下!」
杨德罗冷冷的的道。
一队骑兵从侧翼突袭,舍古人的左侧顿时骚动。
阿息保令人增援,可那些俘虏却有些乱。
「有些乱了,大王!」
麾下贵族有些茫然。
这是他们出山后打的第一场逆风战。
阿息保说道:「退却者,杀!」
血淋淋的人头止住了溃退,真正的舍古人上去了。
局势看似稳住了,可周围的北辽人却越来越多。
按理,杨德罗也只是比阿息保多两万人马,可一番调配后,看着像是多了五六万。
这便是兵法!
舍古人被渐渐压缩在中间,但阿息保率领的精锐却在往中军突击。
前方的骑兵只能延缓他们的速度,没法拦截。
距离中军还有两百余步,阿息保喊道:「大旗就在眼前。」
舍古人士气大振。
只要斩断大旗,逼退杨德罗,北辽军将会不战而溃。
这便是舍古人的战法,什么兵法,他们不懂,也不屑于去懂。他们就一个法子,打!
冲着你的最痛的地方打!
中军一乱,全军混乱。
「集结!」杨德罗招手。
三千精锐骑兵集结。
阿息保在突进。
他狞笑着,「斩杀杨德罗,重赏!」
舍古人咆哮起来,令人想到了山林中的虎狼。
什么叫做虎狼之师,这便是了!
野性十足。
「舍古人够凶悍,可人力有时而穷。」杨德罗从容的道:「这等掏心战,最简单的应对之法便是在沿途布下防御,一步步磨,把他们的士气消磨掉,最后以精锐一击。舍古人不是神灵,必败!」
众人精神一振。
击败舍古人,回师宁兴!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阻截!」
北辽骑兵疯狂往中间涌来。
那些前赴后继的北辽人,令凶残的舍古人也为之佩服。
双方陷入了胶着。
这时候比拼的便是意志力。
阿息保举起长刀,目光坚毅,「跟着我!」
这是一个永不屈服的舍古人,那些舍古人哪怕筋疲力竭,依旧跟着咆哮,「杀!」
「跳梁小丑!」
杨德罗冷笑,他有的是耐心。大不了后撤就是。他会一步步的磨,把舍古人的心气一点点的磨掉。
这一战,还很漫长。
回头再请宁兴调派些精锐骑兵来,等舍古人的心气被消磨都差不多后,精锐齐出,一战击败阿息保。
哒哒哒!
十余骑从后面赶来。
杨德罗蹙眉,问道:「问问怎么回事。」
身边的随从掉头。
十余骑看着格外狼狈,为首的将领面色惨白,「大将军!」
杨德罗不悦的道:「乱我军心,拿下!」
几个军士策马过去,将领却说道:「没了,宁兴没了,大辽没了……」
杨德罗面色剧变,「杀了他!」
刀光闪过,将领却低头避开,说道:「大长公主走了,杨玄破了宁兴……」
杨德罗回身,拔刀,挥刀几乎一气呵成。
将领的人头落地,嘴唇兀自在蠕动着。
此人乃是江州军将领,战败后收拢了数千人马一路溃逃。本想回宁兴,可却看到长陵带着人马往西边去了。他原地观察,等北疆军来了之后,还想着配合守军袭扰一番。
可没想到的是,宁兴城竟然开门请降。
数千麾下顿时作鸟兽散。
将领带着数百骑茫然不知去何处,有人说去投奔大长公主,可将领却不肯。
西边,那是绝路,没有前途。
最后他决定来寻杨德罗。
这一路饥寒交迫,看到大军时,那种欢喜啊!
就像是找到了耶娘的孩子。
他只顾着倾述这一路的绝望,却忘记了这是大战。
「噤声!」杨德罗看着周围的人。
可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同了。
有人茫然,有人惊惧。
一人悄然策马往后……
外围,一个军士突然喊
道:「大辽亡了!」
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
「杨狗进了宁兴城!」
「大长公主走了。」
「大辽灭国了。」
正在冲杀的北辽人突然发现不对劲。
左右的骑兵们突然失去了锐气,有人甚至在回头。
发生了什么?
「大辽亡了!」
后面传来了喊声。
大辽亡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息保大喜,「北辽败了,败了!」
舍古人士气大振。
而北辽人的士气却一落千丈。
杨德罗苦笑,「老夫自信能击败舍古人,为大辽扫清极北之地的威胁。可……这便是命数吗?大辽啊!」
「大将军,走!」
北辽人顷刻间便溃败了。
无数人掉头就跑。
方才令舍古人茫然的北辽军,此刻却就像是一群失去头领的黄羊,任由舍古人杀戮。
「杀!追击!」
阿息保咆哮着。
先前的一瞬,他甚至在怀疑自己。
可就在这个时候,北辽人却主动溃败了。
这是什么?
那些贵族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敬畏之色。
这便是天命啊!
阿息保只觉得浑身重新充满了力量,眼神锐利,思路清晰。
前方,他麾下的勇士正在砍杀。
后方,他的人正在深山老林中招募那些近乎于野人般的舍古人。
他们在强大!
阿息保带着侍卫们一路追击。
「抓到杨德罗了。」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刻穿着军士的甲衣,看着狼狈不堪。
「说,宁兴那边如何了?」
阿息保问道。
杨德罗冷笑,「野狗!」
刀光闪过。
又一个将领被拉过来,接着是那些溃兵……
「他们说大长公主跑了,杨狗进了宁兴城!」
所有人都在看着阿息保。
「长安出兵了。」一个将领为了活命,说出了宁兴当初的猜测。
阿息保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想到了在桃县外遇到的那位兄长。
笑的亲切。
「北疆拿下宁兴,当他们挡住了长安的攻势之后,他们会再度北上。我去过桃县,我见过杨玄,他想奴役我们,让我们成为为他修路的奴隶。」
阿息保问道:「谁愿意做奴隶?」
「不!」
众人怒吼。
阿息保指着南方。
「南下!」
无数手臂高举,「南下!南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