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乱战。”清晨,邵树德来到了蓼坞。。。
码头上到处是人,正在收集散乱的器械,抬走僵硬的尸体。
当然抬走的也仅仅是地面上的。掉河里的尸体,一晚上还不至于浮上来。昨晚人挤人,完全打乱了建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掉入河里的不知凡几。
斩首三百余级,这是武威军报上来的数字,敌军真实伤亡,可能还要翻个倍。
邵树德看着远处的河面,空空荡荡的,一丝动静也无。
“蓼坞少样东西。”邵树德说了句,陈诚疑惑地看向他。
“将那四具绞车弩抬来,找地方安置好。”邵树德吩咐道。
近代舰队攻港口,一般都是在侧翼登陆,绕道攻击要塞后方。因为港口正面、两侧高处一般都有炮台,军舰与炮台对射,实在太过吃亏。
如果没有炮台,那么舰队的第一选择就是直接靠近港口,舰炮犁地,掩护步兵登陆。
有现成的码头栈桥,可比你趟着齐腰深的水,在淤泥中艰难跋涉成为活靶子方便多了。
古代没有炮台,大部分港口也不是专业军港,舰队喜直攻水寨。
绞车弩是朔方军用来攻城的。射程很远,威力较大。兵书上说它能摧陷城墙,有所夸大,但确实有一定作用。如果城墙年久失修,或者敌军在战斗中不敢出城厮杀,民夫没法跟在后头趁机修复破损城墙的话,那它就能发挥大用。
说到底,这是看你守军实力的。守城死守,必然完犊子。
下次汴军水师再来的话,看你敢不敢和我的“炮台”对射。
至于砲车,也就是投石机,国朝一般也就守城的时候准备几具,有的将领干脆就不用,因为“炮弹”不好打磨,砲车损坏率极高,精度更是感人。
便是蒙古攻宋用的回回砲,硬砸城墙,破樊城外城花了多少时间不好说,估计一年多,反正破内城又花了八个月。这还是在之前已经进行了五年战争,樊城城墙破损不堪,且外围断绝,修补城墙的材料没法运进城内的情况下。
用蒙古人二十多万大军的人力物力,造海量的回回砲,砸一座全新的坚固城墙,给你三年时间,砸得开吗?反正给元军回回砲技术的旭烈兀攻城主要靠传统战法。
再者,这年月谁攻城攻三年?一年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不是围城兵马撤退,就是守军投降,很干脆。
巡视完蓼坞码头后,邵树德又去了柏崖仓,现在这里是他的驻地。
武威军还剩将近六千步卒,一千五百守码头,外加一千五百蕃人协助;一千五百守柏崖仓,配两千蕃人;三千守河清县,配三千五百蕃人。
武威军还有一千多骑兵,与飞龙军四千余骑马步兵一起,归属杨亮指挥。这五六千有马的军士,屯于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垒中,位于河清县西北方一处高地上,作为反击力量。
河清县、蓼坞、柏崖仓、营垒,正好组成了一个四角菱形。河清县凸出于外,位于最东面,其西北是营垒,西南是蓼坞,而蓼坞西北柏崖山上还有柏崖仓。
这个部署,汴军其实很为难。如果大军攻来,他们很难彻底包围河清县。但如果无法围死城池,夏军后方就可以源源不断往里运守城器械、修缮材料、增补兵员,甚至连伤员都可以运出来到后方休养。
那你还打个什么劲?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树德坐在狭窄逼仄的仓城内,直接说道:“快马给契苾璋传令,让他在怀州搞点动静。李罕之那厮,到底来不来?再遣人问下。高将军?”
工具人老高出列,应道:“遵命。”
高仁厚起身离去,传完令之后,他要亲自坐镇河清县指挥守城。卢怀忠坐镇蓼坞,杨亮屯于营垒之中。三人各司其职,做好分内事即可。王屋县那边已经有一万蕃人土团乡勇在陆续集合操练,丰安军、天德军还在往这边赶。
这一仗,邵树德怎么想都不觉得会输掉。
“大帅,汴军来了。”高仁厚刚走,陈诚便走了进来,说道。
听望司、大通马行以及军中斥候得来的情报,理论上都要先给他这个“宰相”过目。不过听望司、大通马行也有直接通过亲兵十将郑勇送来的,这些是什么内容,陈诚不知道,也不敢过问。
“昨夜方攻蓼坞败走,今日就从陆上前来,这帮贼子!”邵树德令人摊开地图,仔细审视。
“来了近万步军、三千骑卒,正在设寨,位于河清县东十里。”陈诚指着地图上某处,说道:“还是很谨慎的。”
“初来乍到,没摸清我军成色,当然要谨慎一些了。总不能大军全涌到城下,一旦被袭扰得没法立寨,难不成露宿野外?”邵树德笑道:“让杨亮带骑军出动,摸一摸他们的成色。呃,通过高招讨使下令。”
“遵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邵树德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干涉前线大将的次数太多了,这不好,容易削弱高仁厚的威望。
他决定稍稍遏制一下微操的欲望,只把控大方向。剩下的,让高仁厚这种打了半辈子仗的老武夫来指挥吧。
……
白水交大营内,契苾璋带着两千多人倾巢而出。
他们顺着丹水南下,至沁水后折向东,一直行到武陟县北。
这是契苾璋早就踩好的一处点。
沁水出太行山后,蜿蜒流淌至武陟县。隋代在此开渠口,分沁水东北流,与长明沟(今小丹河)水合。长明沟水自鄈城故城(今博爱县北)之西北,由丹水分津东流至修武县南,东北流注入吴泽陂。
陂南北广二十里,东西长三十里,西至修武县北,东至获嘉县西北。
这一段,其实是隋代所开广济渠的最西段。但因为沁水较为浑浊,泥沙含量大,慢慢变得不堪使用。国朝初年还疏浚过几次,安史之乱前,沿河还有备边资财之仓库,军粮、器械储量巨大,供应幽州,称为“北库”。
艰难以后,因为政治格局的变动,这段渠算是废掉了,没人有兴趣清理。如今还维持航运的,其实也就沁水了,但也只有丰水期可勉强行船。
永济渠废掉了,但水还在。
吴泽陂附近开辟了很多良田,算是怀州境内人口较密集的区域了。
但最近来了一些官员,连番催促他们丢弃家业,迁往黄河以南。
其中一个新上任的叫张继丰的怀州司马,最为焦急,直接以河南土地相诱惑,说汜水、河阴两县荒地甚多,愿意去那边的,一户多给二十亩地。
但谁信他啊!
河阳百姓很是凶悍,毕竟这里以前就是一个纯粹的军事堡垒区域,百姓多为军士家人,一代代繁衍生息。家中都有刀矛弓棓,有些人家里甚至还有甲、马,官吏们很快就被驱赶走了。
但张继丰今日又来了。
他带来了整整两千怀州州兵,分成数批,要用武力将百姓全部迁走。
百姓再凶,也分散居住在一个个村子,一般也就二三十户,多的三五十户,两三百全副武装的州兵压过来,如何抵抗?最关键的是没有人组织他们。
“官人,三日来已迁得四百余户。”吴泽陂北岸的一处树荫下,具体办事的杂任吏员正在向他汇报。
“赶紧送往渡口。”张继丰不耐烦地说道。
最近几日,他可是遭了大罪了。河阳百姓根本不听劝,就觉得你在害他们,非得动用手段才行。但这些人,唉!简直大胆!张司马屁股上中了一箭,现在还骑不得马。虽说拿箭射他的那百姓全家男丁被诛,妻女罚为营妓,但这又如何消得了他心头之气。
在洛阳,谁不对他客客气气?从兄张继业是衙内,他张继丰是幕府法直官,谁敢惹他们张氏兄弟?
河阳百姓,不是讨安史叛军、河朔三镇,就是平昭义刘稹的各镇军士的后裔,都是杀才!
一会得找两个小娘泄泄火,张继丰小心翼翼地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尽量不去碰伤口,漫无目的地等待手下们完事。
马蹄声骤然响起。
张继丰有些奇怪,父亲不是刚派人来催么,怎么又有人来了?
马蹄声愈发密集了,听起来像是有上万只马蹄在地面上奔腾践踏。
“这……”张继丰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啊!”不远处一名杂任吏员中箭倒地。
很快,箭矢密集了起来,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张继丰也顾不得痛了,撅着屁股就爬了起来,才刚走两步,数骑从他身侧掠过,其中一人挥舞着长柄狼牙棒,只在他身上轻轻一砸,张继丰的胸口便整个塌陷了下去。
飞龙军的突然袭击打懵了怀州兵。
两百多人被撵得鸡飞狗跳,不断有人死于骑弓之下。
冲杀到最后,五十余怀州兵聚集在一处,利用民房守御。飞龙军将士们下马结阵,用强弩步弓、长枪重剑粉碎了他们的抵抗。
契苾璋在远处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是骑将出身,但越来越觉得骑马步兵可能比骑兵更好使。遇到敌人骑兵时下马结阵固守,敌骑根本不敢来硬的。遇到骑兵没法啃的硬骨头时,专业步兵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应该扩大骑马步兵的编制,缩小骑兵编制。契苾璋屁股决定脑袋,立场非常鲜明。
“尔等自回家中,各安生业。”有骑兵冲到河阳百姓面前,大声道:“汴贼残暴不仁,令人发指。灵武郡王有好生之德,保尔等家业、陵寝,勿忧,都回家吧。”
“下次汴贼若来,便和他们拼了。你们的枪弓是摆设不成?连家人都无法保全。”
“放心,灵武郡王是大圣人,有他在,汴贼无法拿你们怎么样,都回去吧。”
飞龙军将士们来回大喊,河阳百姓听得将信将疑。不过在见到确实没阻拦他们回家之后,顿时一个个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契苾璋觉得有点滑稽。
他是知道邵树德在河南府强迁百姓之事的,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换成汴人迁百姓去南岸,而他们冲出来做好人了。
这就很离谱!
当然,飞龙军将士们也不是白做好人。事实上他们还是需要本地百姓提供一样东西的:粮食。
骑兵的活动距离,取决于你能不能满足马的胃口。河阳这鸟样,孙儒、李罕之、张全义、朱全忠、李克用打来打去,根本就没几个人。能找到一处百姓还在聚居耕作的地方很不容易,虽然他们能提供的粮草有限,但多少是个补充,至少一支三五百人的小队过境时,在粮草耗尽的情况下,可以就地征粮补充,有了持续作战的能力。
“将贼军首级砍下来收好,咱们去下一处。这次要让怀州兵吃个大亏,让他们知道离了乌龟壳,人头便会不保。”契苾璋翻身上马,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