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有消息传回来了,应不是贼军之计。”唐军大营内,陈诚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
“说说看。”邵树德放下兵书,道。
“一者,大帅已经知晓,贼将率数百锐卒攻我营,然大张火把,虚张声势,此不合理。”
“二者,斥候回报,贼军各营皆有动静。若有谋,定有先后次序,不至有此等乱象。”
“三者,贼军连战连败,士气低落,黄邺亦不是死战忠贞之辈,定是胆寒而退。”
“四者,贼军部伍不整,神情慌乱,不似有诈。”
邵树德站起身,在帐内转了一圈后,方道:“陈判官条理清晰,有凭有据,当赏。传我将令,各营拣选精锐出击。为防贼有救援,追一里且止,后严兵缓进,不可急追。如此跟十里,多张火把,以鼓胁之,乱贼之心,惊贼之胆,令其不得食,不得宿野。待天明后,骑卒尽出,剿杀巢贼。”
魏博秋正要去找令骑,邵树德又喊住了他。
“择身手强健之游骑,带好撩钩搭索、弓矢枪刀。贼众夜奔,黄邺身边能有几个人?看看能不能抓获此贼,去吧。”
魏博秋领命而去。
诸葛大帅最近虽然处于神隐状态,但军报可是一份不落的,该做的场面邵树德从来不缺。而今剿黄巢之战已近尾声,官军步步紧逼,王重荣、李克用打了两次胜仗,自己这边应该也稳稳收获一胜了,西面行营亦小胜一次,差不多是时候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诸葛家,要多多来往,兴元府的位置可很关键呢。
随着命令的下达,营内开始出现动静。不过喧哗声很小,多是军械碰撞声,还有军官的口令声。都虞候卢怀忠亲自领兵,共带了两千战兵、一千五百辅兵及百余杂兵,斥候、哨骑先出门,随后诸营次第开出,至营外列阵。
邵树德突然起了兴致,爬上了营内高台,入眼所见,却是数道火龙向西而去。初始速度很快,渐渐速度慢了下来,且开始聚集,成列缓缓而进。
夜间追敌,不得大意,一个不好就要遭了敌人暗算。
敌军营寨此时喧哗声很大,流言四起,军心混乱。
有人说主帅黄邺跑了,有人说他在军中亵玩美姬马上风死了,有人说他被邵屠夫抓了,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造成的效果也差不多:咱们也要跑路!
黑灯瞎火的,除非提前定好计划,沿途有人接应,且大张火把,上下凝聚力强,才有可能成功逃窜。巢众确实制定了计划,但太粗陋了,太仓促了,而且执行力很差。什么依次撤退,什么互相掩护,都是做做样子,被铁林军的火把一惊,战鼓一吓,军士们立刻作鸟兽散,撒丫子跑路,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前面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路,反正闷头跑就是了!
可想而知,这种撤退是个什么德性。
及至天明,不少人又累又饿,完全没力气了。唐军的战鼓响了一夜,还换着地方响,搞得他们心里很慌,根本不敢坐下来休息。有时候硬着头皮歇息了,却又见到有火把过来,也不知道是唐军的还是友军的,只得勉强提起精神继续跑路。
这么一晚上下来,心力交瘁,心胆俱丧。不少人直接累倒在路边,刀枪弓牌扔了一地,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想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更有那没冬衣的,在冷风里吹了一夜,此时坚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心里直盼着唐军来把自己俘虏了算了,好歹喝口热水啊。
而这时候,唐军的马队也大举出动了。
临行前,邵树德与折嗣裕聊了聊。朱叔宗现在是游奕使,铁林军的骑卒,其实大部分时候是折嗣裕在带。出征两年来,他也立了不少功劳,当初带过来的四百多老兄弟很多走上了中层岗位。说这支骑兵是折家军,其实并不为过。
折嗣裕对邵树德还是很恭敬的。不过他对自家妹子尚无子嗣有些忧心,担心大帅某个姬妾先生下儿子,让继承人之事凭生波折。对这种事,邵树德也不好多说,只是告诉折嗣裕,邵家、折家乃姻亲,定共享富贵。
骑卒大举出动后,其实没有什么可堪一提的战斗。敌军半夜出逃,机灵的人先跑了,动作慢的被折腾了一夜,如今躺得到处都是,又冷又累又饿,直接派辅兵上前接管就是了。偶有几个死硬将领,拢着百十人不降,骑兵也扔下他们不管,继续向前。反正现在是继续追击的时候,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敌军可是比他们先跑了小半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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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歇一会吧,吃点食水。”某处村落旁,近侍从鞍袋内取出干粮、水囊,递给黄邺。
黄邺精神有些恍惚。跑了一晚上,慌不择路,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边。最可恨的是,自己安排接应的营寨内竟然空无一人,害得他都没敢停留,继续一路狂奔。
明明安排好了各军次第撤退,怎么就搞成这副样子了?以前在江南与高骈打的时候,各军也没这么颓废啊。
草草吃了几口干粮,黄邺环视一圈左右。昨夜出发前明明有五百余人护卫着自己,现在居然就剩几十个了,且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就生气。
待回到长安,咱们就去河南,还可以重整旗鼓,一个个丧什么气?
“将军,有唐军骑兵!”一名亲将突然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翻身上马。
远处的唐军骑兵也发现了他们,很快便围了过来。这伙骑兵大概有百十人的样子,围的时候很有章法,一队三十余骑直冲,一队绕侧翼迂回,一队向前一会便停住了,似是在等待他们这边做出反应。
“将军,快走!”亲将们簇拥着黄邺上马,疯狂逃去。而在他们身后,已经响起了兵刃交接声和垂死惨叫声。
还好,将士们忠义,还肯替自己抵挡一会。若能生还,自己定要重赏。府里那些掠来的官宦女子,全都赏下去,反正自己也玩腻了。
晕头晕脑、不辩方向地逃了半天,众人在一处小树林边停了下来。不是不想继续逃,是马受不了了。
黄邺喘着粗气,靠坐在一棵大树上。这两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才逃命了半夜,就有些吃不住劲。再看看身边,就七八骑了,心底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悲凉。
大齐国势,真的还能振作么?
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惹得众人惊慌失措。还好,他们不是朝这个方向追的,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缀上了。而今已是大败之局,各安天命吧。
年纪大了,又亡命奔逃了半夜,黄邺有些精力不济,靠坐了一会,就有点迷迷糊糊。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惨叫。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跟着自己的数人正向袍泽举起刀斧,因出其不意,他们很快便斩杀了三人。唯有一人拼死力斗,反杀一人后,终被剩余三人砍杀在地。
黄邺惊慌失措地穿行在树林里,身后三人紧追不舍。蓦地,一箭射来,正中黄邺后心,他痛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将帅衣服无故血汗,主下欲谋上!黄邺惨笑一声,想起了数日前的事情。
“将军,对不住了,借你头颅一用。”三人追了上来,也不废话,挥刀便砍。
“你们亦不得好死。”黄邺咒骂道,随即便是一声痛叫。
刀斧加身,原来真的很痛。不知道为什么,黄邺想起了被自己刺死的那对母女。
三人砍下黄邺头颅后,急匆匆离开了树林。很快,一队唐军骑兵路过,直接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等乃华州刺史李将军帐下骑卒,尔等放下器械,可饶不死。”一名骑将上前道。
“我等斩了黄邺首级,欲献给邵大帅。”
骑将一愣,拿马鞭指着他们怀里血肉模糊的头颅,问道:“当真?”
“我等乃黄邺亲随,此千真万确。”
骑将和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抽出骑弓便射。三人没有防备,直接被钉死当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走,回去,将首级献给将军报功!”这队骑卒小心翼翼地将黄邺首级置入鞍袋内,然后也不追逃了,直接打马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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