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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一天下午,学院里开新生大会。
阶梯大教室里头,前边坐两排女生,后头乌泱泱一片全是男孩子。
大会还没开始,教室里窃窃私语声。
杜若留心听身边同学们讲话。都是初来乍到,聊天无非几句:
“你是哪个专业的?”
“你是哪个省的?”
“你们班几个女生?”
她格外留意了女生们的着装打扮,和高中时期差不了多少,短,马尾;衬衫,T恤;牛仔裤,布裤子。
没有刻意的装扮拾掇,书生气很重。
理工科的女学霸们看上去不那么在意外表,至少刚入学时没什么表现。
这要放在景明眼里,估计就是土里土气了。
她能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景明的脸色——看上去面无表情,嘴角却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觉得她是个可笑的小丑;眼神也闪过一丝淡嘲,能轻而易举把人鄙视到尘埃里去。
她真有些怕他,或许是——讨厌。
讨厌他对她那毫无理由且毫不掩饰的厌恶。
杜若看看周围的女生们,再看看自己,一件洗得很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坐在同学们中间并不算异常。
她稍稍舒了口气,又不经意地回头扫一圈,男孩子的面孔同样青涩稚嫩,着装也都带着高中生的不修边幅。大家都一样,是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花里胡哨的。
但下一秒,她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实在是因为那人太过瞩目。
景明从教室后门进来了。
他个子很高,皮肤也白。同样是白衬衫,他衣服的白色比教室里其他人的白色白了好几个度。
杜若这才看清原来大家的白衣服分为灰白,乳白,米白,黄白,旧白等无数种白。
她这一回头,身边女生也跟着无意识回头,渐渐形成鹅群效应,一屋子的呱呱鹅陆陆续续回头。
景明长相精致不说,举手投足间一股说不出的优哉游哉却不自知的气质,既散漫又拽傲,没有半点大一新生的拘谨和忐忑。
他一手玩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踏上后门的台阶了,略停下脚步,抽空了条短信。表情还不太好,皱着眉,嘴巴做了个无声的“我操”嘴型。完了不爽地一抬眼,见满教室的同学正安静望着自己。
他居高临下,跟看着一教室的泥巴土豆似的。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教室里迅速扫一圈,找到了自己宿舍的三个伙伴。他们给他留了空位。他手机塞回裤兜里,不悦地踱步下阶梯。
杜若立刻转回身去,
那空位就在她侧后方!
她对景明的排斥,比她想象中还深。
这次来京求学,原本带着喜悦和希望。结果到京第一晚就被景明打了当头一棒,她是个从乡下过来蹭饭的穷亲戚。在他那双刻薄的眼里,她连穷亲戚都算不上,乞丐吧。
她在家乡考上知名学府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因为景明这“纨绔子弟”跟她同校,还是“特招生”。
那不就是绿色通道?
跟他一比,她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就是一场笑话。或许他就是这么看待她的,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拽成那副鬼样子。
一道阴影从身后闪过,落下。
折叠椅被拉开,景明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这么晚?”
“不是五点开会?我没迟到。”景明嗓音散漫,煞是有理。
“那倒是。”他的舍友不觉有异,笑道,“四点五十九分三十秒,没迟到。”
“坐教室多无聊,开学了还怕没时间给你坐?”
他在她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浑身不自在,呼吸都不畅。
这时,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数位男老师陆续走进教室,典型的工科男装扮,Polo衫配西裤。
他们长相和衣着一样低调而又随和,甚至有些害羞,不太主动和学生们交流眼神。
有几位身姿微胖,走路时露出憨憨的姿态,非常亲切。
学生们眼睛亮晶晶望着他们,像等待归巢的小鸡崽望着大母鸡,揣测哪个是自家的。
老师们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后脑勺接受一堆学生们的检阅。
何欢欢推了推杜若的手臂,小声:“你猜,哪个是你们班导师?”
杜若摇头:“我怎么知道?”
何欢欢偷笑:“我也不知道。”
杜若现第一排的末端坐着一位格外年轻的男老师,看着像学生。他侧脸清秀,望着讲台,若有所思。
邱雨辰低声:“那个老师也太年轻了吧。我不要跟他。”
杜若诧异:“为什么?”
邱雨辰:“年长的更有经验。跟着这个老师,怕学不到什么。”
杜若脸上写着“言之有理”,点了点头:“我也不要他。”
说完,余光察觉到了身后侧的景明,虽然他没看她,但她还是吓了一跳,立刻摆正了脸。
她打定主意不再转动脑袋,十度都不转。
迎新大会由副院长主持。
先是院长言,介绍学院的基本情况,历史,现状和未来展方向。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教学生们不忘使命,奋学习,进取创新,锻炼身体,合理规划大学四年,全面展,为国贡献。
新生们刚经过高考的洗礼,各个都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被这一番话激励得满怀雄心壮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被光芒点燃。
景明却根本没听讲,他一直在桌子底下玩手机,渐渐,心生烦躁,终于把微信里某个头像拉黑了,还不解气,又调出通讯录,把“闵恩竹”的名片拉黑。
他手指掂着手机,抬起眼皮。
院长讲话完毕,接下来是在校学生代表言,大二的学长黎清和。正是那位坐在第一排的末端,被杜若她们误认为是老师的年轻人。
“原来是师兄啊。”
和台下的新生们相比,黎清和已明显褪掉生涩,挺有学长的成熟范儿,从讲话到笑容都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地跟学弟学妹们分享着读书学习期间的心得和经验。
台下不时笑声阵阵。
只是在景明看来,他并不觉得黎清和的言有丝毫笑点,摆什么过来人的架子,糊弄小学生还差不多。
他无心再听,低眸看手机,人已被他拉黑,手机里没有一条新信息了。
他不爽地掀动眼皮,无意间扫过前边的女生,怎么……有些……眼熟?目光刚扫过,又停住,往后挪一格。
呵,这不是那谁,杜若春么?
好巧不巧又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那天送杜若来学校时,景明全程都没正眼瞧她,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火车站接人的那一幕——脏油的头,黄的皮肤,廉价的衣服,营养不良的身材,汗臭而夹杂着火车车厢味道的体味。
这回,她头洗得干干净净的,齐耳的短,蓬松而细软。或许因为缺乏营养,自带棕黄色。
“黄毛丫头”这绰号很适合她,他不禁嘲笑。
对着他的这一面,她的短刚好别在耳朵后头,小而弯。齐刷刷的尾下露出整个脖颈,修长。教室内日光灯作弊,给她的肤色打光,白了一度。可以算作是美颜效果。
她穿了件清清爽爽的T恤,和那天车站里的邋遢女孩判若两人。
景明没多大兴趣,上下扫一眼,看到她T恤上有一处脱了线,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肌肤。他再度可笑地勾了下唇。
丑小鸭把毛洗干净了就不是丑小鸭了?
他懒得搭理,收回目光。
讲台上学长还在分享经验,啊,这天下没什么事比开大会更无趣无聊了。
他掂一掂手机,也不能打游戏。
半刻后,他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回过味来,眉毛就拧起来了,像是被惹恼了一般,手指飞快打了条短信过去。
前头,杜若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足以吸引目光。
周围同学就不说了,前头还有老师回头看了看。
讲台上,黎清和停顿了一秒,继续。
杜若羞愧得面红耳赤,慌忙把手机静音,就见是景明来的短信:
“给你买衣服的钱哪儿去了?贪污掉了?”
杜若一头问号,也不打算回,刚要把手机装好,屏幕又亮了:“你衣服破了。”
她头皮一炸,扭头去惊慌地看他。
景明双眼无神看着讲台,没看她,跟局外人似的。
她怕引人注意,赶紧回头,脸颊早已涨红。莫名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在她身上穿了无数个洞。
她手心汗湿,赶紧短信问:“哪儿?”
但对方已没那个好心给她回复。
黎清和言完毕,一片鼓掌声。换上新生代表讲话。
杜若小心翼翼地扭头检查两边肩膀,没问题,又看自己身体两侧。
T恤右侧开线了,长约一厘米,不动时看不出蹊跷。可稍微一动,便会牵扯出一道小口子。
如果被谁无意看到,她会尴尬,不好意思,但也不见得有多羞惭自卑。
可偏偏呢,这个“穷酸可怜的破洞”被景明看到了,杜若顿时就觉得,他们两个人里头,应该死掉一个才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