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荣国府。
探春小院。
由于宫里出了事,整座帝京都陷入高压震怖中,虽是年节里,却禁止戏班子酒宴。
无趣之极,内宅女孩子们又体会不到外面的肃风煞雨,便趁着贾母与薛姨妈等人抹骨牌之际,聚在三丫头探春处闲话。
倒不是在其他地方不能说话,只是都知道贾母不喜欢家里说贾琮之事,所以在旁处不好多说什么。
唯有探春屋里宽敞,且她会调理下人,没人敢学舌多嘴,所以都爱往她这里跑。
屋里笼着熏笼,香气溢人。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还有平儿六人围坐在箱笼上,没有宝玉的位置他也不恼,笑嘻嘻的坐在一旁椅子上。
角落里,还搭着一个没人愿意搭理的贾环。
虽然大家觉得贾环骨子里渐渐变好了,可是到底由于养在赵姨娘身边,表面的习气始终难改,还是小家子气爱占小便宜。
所以虽没人再厌烦他,但也没人喜欢他。
今日还是赵姨娘见家里姊妹们都在她女儿处顽,就巴巴的将贾环送了来,许是以为探春要用私藏的好东西待客……
来就来吧,其实本也没什么,都是自家姊妹,合该大大方方的一起说笑顽乐。
偏不知赵姨娘怎么教的贾环,让他总觉得旁人瞧不上他,便一个人缩着肩膀弓着背,离的远远的呆坐着……
那副自己不尊重的模样落在探春眼里,差点没气个半死。
还是宝钗劝她大过年的不好动怒,才没去训人。
可宝钗去请了两回,贾环也只是摇头不过来。
众人只好当他不存在……
平儿原是不愿和贾家几位姑娘们坐一起的,可如今谁也不拿她当下人了,一起笑嘻嘻的劝她坐下。
宝玉虽然惋惜这样一个蕙质兰心模样俏丽的姑娘跟了贾琮,可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法子。
只盼望贾琮能好好待她,别辜负了这朵鲜艳的花朵儿……
他倒不是对平儿有什么念想,但凡这世间的美丽女孩子,他都愿意真诚的祝福……
六个女孩子齐齐将脚踩在熏笼上,六双绣鞋围成一圈很好看。
探春看着宝钗和平儿啧啧艳羡道:“宝姐姐和平儿姐姐可真是长了大见识了,一路上竟见了那么多风景人物,宝姐姐还管那么大一条船,几百人……”
宝钗不是爱说话的,又向来藏愚守拙,不爱卖弄,探春她们知道她的性子,便主要问平儿。
平儿自然多讲宝钗的好,将一路南下时宝钗的操持说的锦上添花,让人敬佩不已。
宝钗被夸赞的实在过意不去,如荔枝般白美的面上浮起晕红,拦道:“快别再说了,自家姊妹们闲话,说这些做什么,让人听了去,不定怎么耻笑。”
迎春笑道:“这里说话没外人听见,不比我那里……”又道:“宝姑娘了不得,琮弟也大胆,真敢将那样一条大船托付给你,也不怕出个什么差池。”
迎春素来温婉可亲,只是性子木讷,无慧才,说出的话虽无恶意,却不大中听。
尽管宝钗不介意,可探春还是赶紧接过话来,说道:“二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三哥哥最了解宝姐姐,知道她有这个本领,才托付给她的,又怎么会出差池?”
迎春醒悟过来,忙对身旁的宝钗道:“我不过白话……”
宝钗摸了摸迎春的鬓角,笑道:“别听三丫头的,自家姊妹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还会上心着恼不成?哪有那样小气的……”
迎春闻言,高兴的拉着宝钗手道:“也只宝姑娘这般大气,若是林妹妹,怕……”
话没说完,就见探春使劲对她往一旁使眼色。
迎春纳闷,又怎么了?
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宝玉坐在那。
愈摸不着头脑,迎春目光迷糊的看向探春。
探春一脸“被你打败”的表情,湘云等人则一起咯咯笑了起来。
湘云提醒道:“爱姐姐,你当着爱哥哥的面说他林妹妹小气,仔细他会恼你哦!”
迎春闻言这才恍然,急忙看向宝玉,想说她并未有坏心……
宝玉却笑道:“别听云儿乱嚼舌头,说就说了,值当什么?”不过还是小声补充了句:“以后别当她的面说就好。”
迎春与众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远远躲在角落里的贾环,这会儿却斜着眼睛觑视着宝玉。不过他不敢一直盯着看,极小心,看一眼马上收回来,然后再看一眼……
心里得意的冷笑:宝玉啊宝玉,你怕不知道,你环三爷可以给三哥哥写信,三哥哥却住在林姐姐家,所以,我也可以给林姐姐写信!
呵呵,宝老二,看你还整天不拿正眼看你环三爷,你完了!看我不告你的刁状!
熏笼周遭的人却没谁有心思看他,湘云一个劲的追问,恨不能将宝钗、平儿在船上的每一日生活都问明白。
听着平儿说,每天早晨打开楼船三楼窗子,就能看到太阳从大江的尽头升起,朝霞与水面连接,竟看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水,晚上同样如此,甚至更美。
这让一众几乎没怎么出过二门的女孩子们满眼艳羡,都是惯读诗书的人,可她们却只能在想象中联想这样的美景。
探春眼神迷离,低头叹息一声,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此等美色,也不知我等闺阁女儿,今生能否有幸一睹为快。”
见她神色落寞,宝钗心知探春素有大志,只因身为女儿家,又是庶出,所以困顿于此。
因而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哪里就说到一生了?家里姊妹属你和琮兄弟最好,你开个口撒个娇,他还能不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就你最不该抱怨,也没见过谁家姑娘整日里念叨自家兄弟的,在家时就亲密的很哩……”
探春闻言大羞,伸手隔着迎春要和宝钗打闹,笑叫道:“我和三哥哥最好?快叫姊妹们来评评理,有个姑娘人都还没进我家门儿,三哥哥倒是已经把那么大的家业都托付过去了……哎哟!这嫂子可真厉害,还没过门儿,就敢打小姑子了!”
熏笼一圈女孩子见她二人打闹差点没笑得仰倒过去,宝钗正要去教训探春,却听窗外院子里传来一道大笑声:“谁这般了得,没过门儿就敢打小姑子?天可怜见的,快教我两招罢,省得我整日里被这一屋子大姑子小姑子欺负!”
宝钗收了手,和众女孩子起来相迎,就见凤姐儿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袖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泼喇喇的带着几个小丫头子进来。
宝钗笑道:“怪道颦儿先前总说凤丫头烦人的很,哪里热闹她往那去,我们姊妹好端端的在这说话,你又来做什么?”
凤姐儿大笑啐道:“呸!颦儿丫头断不会这样说,必是你挑拨离间……哎呀,我这做嫂子的可真不容易,一屋子小姑子还没安抚妥当,又来了个更难对付的妯娌!且你们又会读书又会写字作诗,聚在一起拐着弯儿的骂我我都听不出来,罢了罢了,我扶了你们还不成?看在我巴巴儿的给你们送来好吃的好喝的份儿上,你们就原谅我这一遭罢!”
说笑着,让小丫头子们将食盒打开,取出十来叠珍馐佳肴来。
如赤枣乌鸡汤,莼菜羹,翠玉豆糕,冬笋玉兰片,鸡髓笋,香酥鸭子,鸡汤氽海蚌,吉祥如意卷等。
都是按照贾家姑娘们的偏好口味做的。
探春等人见之都不好意思起来,忙邀凤姐儿一起落座吃点。
凤姐儿笑道:“我可没你们这等福气,老祖宗那边还等着人服侍呢,今年外面虽乱糟糟的,可各个府上送礼的婆子还是有的,太太那边也要我去搭把手。行了,不扰你们的雅兴了,你们继续高乐罢。”
说罢,又将起身想跟着一起离开的平儿按了回去,然后带着七八个小丫头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凤姐儿走后,屋里却忽然安静了起来,众人看着那一桌子丰盛的午宴,却没谁有什么胃口。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湘云最先憋不住,不忿问道:“琏二哥以后就那样了?老太太她们也不管管?宝玉,太太怎么说?”
宝玉长叹息一声,摇摇头不语。
他虽然极为同情王熙凤,可他也不敢在王夫人跟前问这些事,更别提管了。
他尚且如此,这屋子里的其她女孩子,就更别提了。
宝钗倒是比其她人了解的多一些,她听薛姨妈说,自从上年王熙凤往锦衣卫镇抚司走了一遭后,在贾母和王夫人心里,对她便不像从前那样了。
再者,贾琏和王熙凤成亲几年了,却一直无所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出第一出便是无后。
贾琏以后又不能再人道了,贾母未尝不迁怒于王熙凤当初太霸道,连房姬妾都不许贾琏往家里讨,这才没能留下血脉。
所以对于贾琏冷淡王熙凤,贾母、王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
左右贾琏跟她们保证过,不会让外面那个女人和孩子进门,面子上也会做下去。
既然如此,只要明面上过得去,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去苛求于他。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所以她们都指望不上的,又静静的过了会儿,宝玉许是不想气氛那么沉闷,他忽然看了眼一直侍立在平儿身后的小七,对平儿嘻嘻笑道:“好姐姐,把你这丫头送给我可好?我瞧着她有趣,我房里竟没个这样的,你把她送我,回头我还你两个!”说着,竟伸手去握小七的小手,道:“随我去吧,我那里有上好的胭脂给你美一美……”
平儿听到这要求都怔住了,没看到宝玉后面的动作,就听宝钗急声道:“宝兄弟快放手!”平儿正诧异,就又听宝钗叫道:“小七,别动手!”
却已是迟了,小七握成包子大小的拳头,已经朝登徒子一拳轰来。
不过好歹听到了宝钗的叫声,险险避开了脸,一拳打在了宝玉肩头。
而后众人就听“砰”的一声,宝玉连人带椅子,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起不来……
一屋子姑娘丫鬟都惊叫起来,唯有贾环,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崇拜的看着气鼓鼓的小七……
……
扬州府,盐政衙门中堂。
面色隐隐苍白的贾琮穿着一件狐裘,靠坐在正中主座上的楠木大交椅上,看着魏晨、韩涛和姚元道:“事情就是这样,那位葡里亚贵族的事,宜早不宜迟,迟一天则多一分变故。如今锦衣卫的架子才初步搭立起来,原我也想趁着年节偷懒休息几日。可是……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还要防备来自旁处的打击。”
见他面色阴沉,一只手扶着额头捏着眉心,面上罕见的带有一分颓气,韩涛小心问道:“大人,这番变故,可是和芙蓉公子有关?”
贾琮眼帘一抬,皱眉看去,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韩涛犹豫了下,可见贾琮眼神冷然,便道:“大人昨儿夜里教训了展鹏和郭队正,都看得出大人是因为他们没拦下芙蓉公子……今儿一早天没大亮,芙蓉公子又带人含怒离去……”
贾琮目光森然的看着韩涛,可最后,却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愧疚难当的展鹏和面色木然的郭郧,而后道:“堂上都不是外人,韩、姚两位镇抚使最清楚,我们能将锦衣卫复立起来,有多么侥幸。你们是经历过那场变故的人……”
听闻此言,韩涛和姚元面色都隐隐白,点了点头。
贾琮看了他二人一眼后,继续道:“不可否认,锦衣卫能够重新建起来,除了天子龙威外,我的确是沾了芙蓉公子的光,有她帮扶了把,拿我当朋友,所以当初许多我们完全无法抵挡的势力,才没降下雷霆一击。
我承认,若没有这股助力,我们就算不会化为齑粉,也很难有大作为。
我很感激她,但是,公是公,私是私。
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因私废公。在锦衣卫的驻地,任其长驱直入。
锦衣卫不是我的,更不是她的,这事关皇权威严,便是原则性的问题。
容不得我拿来做人情。
如今我得罪了她,以后挡在军方和锦衣卫之间的那道屏障,也就没了。
现在在江南还好,一旦回京,锦衣卫的处境将会变得极为复杂,甚至恶劣。
你们要明白一点,在勋贵、文臣和锦衣卫三者中,陛下很难偏护我们。
毕竟,都是陛下的臣子,我们不能用这些麻烦来让陛下为难。
所以,我们才要必须尽快尽一切法子来壮大锦衣卫。
如此,在回京之后,锦衣卫才能在强敌环绕中自处,为君王分忧,以尽本分。
魏晨、韩涛、姚元,待我率人南下后,你们三人将锦衣卫衙门暂时搬至扬州百户所内,维持住锦衣卫衙门的大局。
短则一个月,长则一个半月,我必归来。
愿此去,能为我锦衣卫开拓一条可以迅速壮大的财源!”
“卑职等祝大人此去,马到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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