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陆二爷夫妻收到了京城的喜讯,陆润不但金榜题名,还点了庶吉士,进翰林院学习。
陆二爷、二夫人都很高兴,将陈娇的及笄宴办得更热闹了。
陈娇在灵州结交了几位闺秀伙伴,不过也没有特别交心的,宴席过后,宾客散去,陈娇独坐闺房,又拿出了陆煜送她的那根簪子。
对着簪子,陈娇忍不住揣度陆煜对她的态度。
他提亲时,说的是责无旁贷,安排护卫给她,也说是分内之事。陆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个人,帮过她几次,但从未流露出任何男女方面的好感,如果陆煜只送她一根簪子或是旁的礼物,那都是未婚夫的礼数,可这根簪子上的刻字,吾妻娇娇,又未免太亲昵了。
两人还没大婚,陆煜提前称她为“吾妻”,不合规矩啊,可若说这是陆煜的甜言蜜语,便说明陆煜对她有“责无旁贷”以外的感情。
会是这样吗?
陈娇忽的记起,陆煜将她从王府门前抱到马上后,曾牢牢握住她的手。
“谈不上连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他说他捏造婚约,是因为有私心,这个私心,是喜欢?
陈娇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金簪上的刻字,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如果真如她猜测这般,那陆煜这个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就是不知他是何时对她动的心,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猜错了。无论如何,两人都要做夫妻了,陈娇会努力让陆煜对她情根深种。
端午时陆煜还在返回凉州的路上,平西侯府派管事往这边送了节礼,到了中秋,就是陆煜亲自来送了。
陈娇并不知道他会来,这日她正领着红杏在小花园里赏菊,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忽然跑来了,笑盈盈地对她道:“表小姐,世子爷来送节礼了,夫人请您去前院呢。”
陈娇心跳就乱了一下。
红杏快速打量自家姑娘,陈娇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绣兰花的小衫儿,底下一条白色长裙,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也衬得她人比花娇。可红杏觉得,姑娘与世子爷大半年没见面了,这样的衣着不够惊艳。
“姑娘,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红杏小声地劝道。
陈娇不想太刻意地打扮,至少不能让陆煜觉得她太想吸引他,毕竟她亲口说过不喜欢陆煜,突然态度大变,说是真心爱慕陆煜,人家也不会信。两人之间,适合循序渐进。
“就这样吧。”陈娇看眼二夫人的丫鬟,准备走了。
红杏咬咬唇,见姑娘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她瞅瞅旁边的菊花花圃,然后趁姑娘不注意,偷偷摘了一朵玫红色的掌心大小的八月菊。二夫人的丫鬟倒是看见了,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一主二仆不快不慢地来到了前院,再走几步就到堂屋门口了,红杏突然轻声叫住陈娇:“姑娘。”
陈娇回头。
红杏看眼她头上,笑道:“这里有片叶子,我帮姑娘摘下来。”
陈娇信以为真,微微低头。
红杏假装摘叶子,实则偷偷将那朵鲜妍的八月菊簪进了陈娇的乌发中。
玫红色的菊花鲜妍艳丽,与陈娇身上的浅紫色小衫儿交相辉映。
陈娇毫无察觉,到了门口,她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上前,转身。
二夫人坐在堂屋主位,看到外甥女的打扮,她满意地点点头,衣着低调,簪花又暗藏了姑娘家的小心思。
陆煜坐在二夫人左下首,门口光影一暗,他偏头看去,只瞧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影子,便马上收回视线,正襟危坐,速度之快,二夫人瞧过来时,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舅母,大表哥。”陈娇先后朝二人行礼。
陆煜的视线落在她裙摆上的碎花刺绣上,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她声音甜软,唤“大表哥”时特别好听。
他简单地“嗯”了声。
陈娇还是坐了他对面。
这两人,一个一脸清冷仿佛不认得对面的未婚妻,一个面颊微红,羞涩地垂着眼帘。
二夫人坐在中间,却莫名觉得甜。
二夫人向陆煜打听侯府的情况,聊了大概一刻钟,二夫人笑着道:“我去厨房看看,娇娇你带你大表哥去花园走走,上次你大表哥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咱们这边。”
陈娇悄悄攥了攥帕子,舅母真是……
陆煜先起身送二夫人了,陈娇只好跟在后面,待二夫人走后,堂屋门口就剩了他们俩。
赶鸭子上架,陈娇只好招待未婚夫,低声问道:“大表哥要去花园吗,还是先回客房歇歇?”
身边没了长辈,陆煜这才朝未婚妻看来,看见她细细如新月的黛眉,看见她明亮水润的眼睛,看见她莹白细腻的肌肤,看见她樱桃般娇美的嘴唇,最后,陆煜的目光,落到了她发间那朵玫红色的菊花上。
打扮得这么素淡,偏偏又簪了一朵花,是,为了见他特意摘的吗?
“逛逛也好。”陆煜如此回答。
陈娇就加快一步,在前面领路了,眼里水色浮动。陪他赏花,当然尴尬,但总比陆煜真选择回客房休息、拒人千里的好。
红杏是唯一跟来的丫鬟,小丫头故意离得远远的,开心地望着主子们的背影。
这边的花园不大,一眼都能望到尽头,八月时节,花几乎都败了,只有菊花圃里五颜六色。
陈娇一边引着陆煜往那边走,一边闲聊道:“大表哥还是今天就回去吗?”
陆煜看着她侧脸道:“明早再走。”
陈娇点点头。
两人已经到了花圃前,旁边树下有张长椅,陆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陈娇便走过去,坐在了远离陆煜那一侧,两人中间还能再坐俩孩子。
陈娇是大家闺秀,让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游刃有余,招待未婚夫,她做不来言笑晏晏,便低下头,手里轻轻攥着帕子,并不掩饰自己的局促。
陆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不能两个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亲被罢官了,你可知晓?”陆煜想到一个话题。
陈娇点头,舅舅跟她说过了,那样一个小人得到报应,陈娇只觉得痛快解气。
不过,生父被罢官,她也就没了官家小姐的名头,不怪太夫人、卫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陈娇叹道:“大表哥,这门婚事,是我高攀了。”
陆煜皱眉。他提陈知府只是为了让她高兴,没想到她居然误会他在嫌弃她的家世。
他别开眼,对着花圃冷声道:“你本不喜我,碍于形势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这话冷飕飕的,仿佛寒冬一股强风,吹得陈娇全身都僵了。
“母亲早逝,父亲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怜惜,我在这世上与孤女无异,大表哥天之骄子,任谁都会觉得是我高攀于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热讽?你若仍介怀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赔罪,是我有眼无珠行了吧?”
陈娇扭着头,一鼓作气地道。
陆煜抿紧了唇,他哪里冷嘲热讽了?是她自己说不喜欢他的。
他手指握拳,对着花圃苦思该如何回应。
陈娇只当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来,背对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说完,陈娇快步朝守在远处的红杏走去。
小姑娘脚步飞快,转眼走出好几步了,陆煜见了,下意识地叫道:“表妹!”
陈娇顿足,仍然背对着他。
秋风吹拂,她白色的裙摆轻轻摇曳,就像枝头最后一朵小花,随时可能会随风飞走。
陆煜叹了口气,明明是她先误会他的。
“我没有冷嘲热讽之意,若我措辞不当,我向表妹道歉。”陆煜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白皙的耳垂道。
陈娇也不想与他置气,有些事情既然避不过去,那就趁此机会说清楚。
陈娇转过来,直视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满去年被我拒绝一事?”
陆煜沉默,他没有不满,至少现在没有,他只是不懂,自己哪里不招她待见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娇垂眸解释道:“大表哥向我提亲之前,你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每次见面,大表哥亦是冷脸相对,你分明对我无情,我又为何要对一个不喜欢我的表哥动心?因为你容貌俊美,因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这两条动心,大表哥就高兴了?”
陆煜哑口无言。
确实,提亲被她拒绝时,陆煜的愤怒便源于他的这些条件,外面那么多闺秀都倾慕于他,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没有理由拒绝。
陈娇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煜莫名尴尬,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虚,说明他知道错了,至少不会再记恨她的拒绝。
拔掉了一根刺,陈娇心里也舒服了,低下头,她放柔声音道:“大表哥救了我两次,我清誉受损,大表哥仍然愿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经的恩怨,善待于我。”
陆煜有千言万语,譬如他的“冷脸相对”并非刻意针对她,譬如他对她并非无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为被拒婚怨她什么了,可到了最后,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商量好了,陈娇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头,问他:“那大表哥还是继续逛这园子吗?”
秋光明媚,她笑靥如花,杏眼潋滟似水,陆煜一怔,然后,目光又落到了她头上。
陈娇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脑顶,这一摸,陈娇终于察觉有异,将那东西取下来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红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时从来没有戴过这玩意儿,今日突兀地簪朵花,岂不是摆明了要戴给陆煜看的?
陈娇咬牙,回头瞪了一眼红杏,自言自语又解释似的道:“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嘴里嗔着丫鬟,她脸早已绯红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娇艳。
未婚妻没有特意为他打扮,陆煜有些失望,但,看着她难得的羞恼模样,陆煜又很喜欢。
“无碍,这花很衬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陆煜轻轻地道。
陈娇呆住。
陆煜顺手将那花重新戴到了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