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知道,这和尚如今在点化自己。
准确的说,他在点化一个,他自己心目中的自己。
在他如今所见的幻象里,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听他的话,好像自己正跪在了他的身前,受着他的训斥,还抱着他的腿,沉浸于无边的痛苦之中,不得解脱。而他自己,则是作为一位高僧,在指点自己,指出了自己,甚至是自己兄长在内的问题所在,并且以手抚顶,让自己明悟他那佛法之中的,解脱真意?
这倒真挺有意思的……
方寸甚至有了一种想多看一会,看他究竟能把独角戏演到什么程度的想法……
……
……
不过,再听下去,方寸还是决定叫醒他。
因为,这时候游方大师已经开始狠狠的训“自己”了。
“住手,你将贫僧当成了什么?”
那和尚一声厉喝,把方寸都吓了一跳,心想在他的幻觉里,自己究竟做啥了?
怎么把这位大师惹怒了?
然后游方和尚便冷笑一声,道:“你那所谓的万贯家财,又算得了什么?”
“吾净宗一句真言,便是万宝难易之真义!”
“……”
方寸吁了口气,原来自己只是想献家产给他而已。
这位大师倒真的是高洁,居然对自己这方家的家财,一点也看不上……
……但这念头还未过去,那位大师便已宣一声佛号,声音微沉,道:“不过,念在你有这般诚意,那贫僧便也点拨于你,万贯家财,本是烦恼之源,你愿舍弃,也说明尚有慧根,只是贫僧乃是出家人,给我倒是不必了,去散尽家财,修缮庙宇吧,待到你家财散尽,佛陀金身遍布大夏之际,你自然就没有了烦恼,到了时候,苦海自远离,你也得了自在……”
方寸的眼鼻,顿时又皱到一起了。
“至于无相秘典……”
那和尚的话,忽然又引起了方寸的注意。
只见他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厌烦:“自然不可再修,吾净宗有法三千万,每一道法,都可以让你得大自在,岂不是比什么无相秘典要珍异的多。你且将此法奉在佛前,此后永断此念,若有人来寻你,你便去承担因果,待到因果还尽之时,你自然也就寻回了清静……”
……
……
“这就是净宗的主意?”
方寸听着这些话,沉默良久之后,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如果我想寻的,不是清静呢?”
他忽然笑着开口,同时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那一只落在了游方和尚额头上的蝶,顿时微微展翅飞起,落在了他的指尖。
“不想寻得清静?”
游方和尚听见了方寸的脸,顿时脸色大怒,抬起手掌,作出了一个化锤击落的手势,像是要打醒这个顽固不化的痴儿,只是这手掌刚刚抬起了起来,便顿时感觉到了不对……
蝴蝶已经飞去,他的幻象,也正在消褪。
这和尚的手掌击到一半,便现周围的艳阳之天,瞬间化作了一片黑暗,而自己眼中那个正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自己指一条明路的方二公子,如今却正长身玉立,背着手立在自己身前,周围观礼的一众佛陀,尽皆消息,只有他掌心里的蝴蝶,轻轻振动着翅膀。
甚至自己扶跏跌坐的姿势,都变成了身子微屈,双足陷在石板之中。
这使得他一惊非小,愣了一下,才忽然跳了起来,暴怒喝道:“你敢……”
一声大吼里,既有羞意,又有被人戏耍的愤怒,更有一些迷茫,以及担心自己在幻象之中已经说出了所有心底秘密的恐慌,周身法力,便如火山爆一般腾腾涌荡了起来……
但是方寸却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他将刚刚爆怒跳起的游方和尚,又轻轻给按回了原处。
不光是将他按回了原处,便是他那涌荡了起来的法力,也一并给按了回去。
……
……
“大师这般生气做什么?”
方寸手掌按在了游方和尚的脑袋上,笑着道:“毕竟刚才在你的幻象里,你已经对我又是训,又是骂,最后还让我把万贯家财,以及无相秘典都交出来了……而且我交出来了,你净宗居然还不管我,仍是由我自己去承担这因果,这般不要脸的事情,我都没有生气呀……”
游方和尚听了这话,顿时如遭雷击,惊惶之意,爬上了心头。
他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愤怒与恐惧的脸色,在他脸上不停的交织,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抬头看向了方寸,嘶哑着嗓子道:“刚才……刚才……你究竟对贫僧做了什么?”
“我刚才没有对你做什么。”
方寸笑着道:“我是一天前对你做了点什么,直到现在而已。”
“一天……”
游方和尚惊的脸上出现了无数的皱纹,像是波纹一般,抖遍了全身。
他这才知道,居然只是过去了一天时间。
而在他的幻象里,却已是分明过去了数年,在这数年时间里,他已经将这位方二公子教导的得极好,更是已经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将自己一切想的事情,都交待了出来……
这岂不是说……
……
……
“净宗好大的本事啊……”
而迎着游方和尚惊恐的脸色,方寸的脸也拉了下来。
他单手微抬,将这一只蝴蝶放飞,自己则是单身背在了身后,身形也显得更挺拔了一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游方和尚,淡淡道:“我自忖与净、隐二宗,皆无什么关系,也心存敬意,也不曾打过什么交道,后来倒是有事求到过斩尸观,而对方也很客气便帮了我一个小忙。”
“本以为与隐宗齐名的净宗,便是有一天,与我碰上了,也会抱有善意,身为世外高人,起码不会坑害于我,可谁能想到,你这堂堂净宗高人,竟从一开始,便对我存了坑害之念?”
“……”
说着话,他眼神愈冷,眉目森然,寒声说道:“你看……”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净宗,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待?”
“……”
“我……”
游方和尚脸色灰败,张口欲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