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了这道殿之中,方寸似乎忘了时间。
这小小道殿,寒酸破旧,窗纸已破,门都露了风,可是偏偏,这样的小小道殿,却像是有着一种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平日里难以现,甚至难以借法力来察觉。
但在这道殿之中呆得久了,也会让人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一者,便是不饥不渴,方寸虽然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但却一直没有想过辟谷,此前在守山宗时,他一日三餐都是要吃的,而吃得讲究又丰盛,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像前世一样,动不动来个下午茶,可是如今在这小小道殿之中,他却已忘了时间,浑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这时间里,他居然没有生出过饥渴之意,甚至未生出过疲惫。
就好像,在肉身上,这道殿定格了他最初迈进门槛时的状态,不再有变化。
而另外一个异处,便是这道殿极容易让人陷入平静。
人常有此状,便是想去思索什么事情的时候,有时会灵光乍现,思维敏捷,但也有些时候,却会杂念不断,事倍功半,甚至心念无法收束,信马由缰,难以厘清头绪,然后在这道殿之中,方寸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自己的识海心念,似乎一直都处于一种清晰到了极点的状态之中,将自己所有的所知所识所见,都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统筹起来。
这样的状态下,就连他的修为与学识,都在飞快的提升着,此前所有看过的六宗典藉,术法经义,以前多少有些囫囵吞枣,如今却皆化作了自身的学识,融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方寸都有种感觉,怕是在别的地方修行三年,都不如在这里呆上三天来的有用。
或许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容。
前世的方寸,或是怎么苦学,都上不得清华北大。
但若是前世便有这么一方道殿,在里面呆上三天,也许就极为稳妥了。
甚至受益一生。
只不过,虽然修为精进极快,然而要推开那第五扇门的答案,方寸还是没有找到,这与道殿无关,只是因为,方寸感觉自己的底蕴浅,便如贫瘠浅薄的土壤,无法养得出参天巨树,这使得他心间觉得压抑又疲惫,便像是溺水的人,拼尽全力,却探不出头来。
而在这种困扰之中,某一天里,他微微睁眼,略作休息。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卷从道殿有些残缺的木门门槛之下,塞进来的道书。
略感好奇,他展开了这一道卷轴,然后便瞬间被里面的经义吸引。
这一卷道书,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外面都有些残破了,可是里面记载着的内容,却让他眼前一亮,倒有种干涸的土地,遇着了久违的甘霖一般,倾刻间便陷入了进去……
……
……
殿外斗转星移,时间变幻,殿内残灯如豆,近乎永恒。
方寸细细的读着那道书上面的内容,直觉好似有无数问题被解开了,但是在这些问题被解开的同时,又出现了许多新的疑问,而忘却了周围一切,只沉浸于经义之中,又使得他彻底放开了平日里对心志有意的锤炼,只因有所得而欢喜,因某些地方无法理解而痛苦。
这种状态到了极处,方寸有些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是在清醒还是在梦境。
他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这里像是一片清幽的山谷,阳光明媚,水清林密,遍地的野草铺满了天地,有鸟雀在不可见处欢鸣,有神兽异禽,远远的奔跑飞翔,一片彻底没了红尘之气的地方,只在溪边,有位鹤老者闲坐垂钓。
“大道难,大道难,大道至简又至繁!”
“人心怪,人心怪,人心至好又至坏!”
方寸读着道书里的内容,摇头晃脑,有些不屑:“这都啥玩意儿,顺口溜么?”
溪边垂钓的老者笑着招呼:“小友在看什么?”
方寸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道书!”
垂钓的老者好奇,笑道:“道是何物?”
方寸道:“你如果不会写这个字,我可以教给你!”
“……”
老者被噎了一下,接着笑道:“我是问小友,道在何处……”
方寸摇了摇头,道:“这问题太大了,不过你要这么端着架子问,那我也就端着架子回答你,往大了说,道无所不在,星空宇宙,万里山河,往小了说,道只在心间罢了……”
“噫……”
老者有些惊讶:“小友悟性不低呀……”
方寸道:“勉勉强强吧!”
老者笑道:“你小小年纪,便可以看到天外道书,更能有如此领悟,这是何等的缘法与福份,为何瞧你这样子,却是愁眉不展,竟无半点欢喜之色?”
方寸听了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
幽幽的叹:“这道题我不会做啊……”
“……”
老者又沉默了一下,笑道:“拿来我看看!”
……
……
斩尸观,院中。
石道人仍然静静的盘坐在了偏殿门槛处,守着这一方小小道观,便如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般,有些时候,他会慢慢睁眼,看一眼道殿方向,见里面毫无动静,便继续沉默着盘息,而每到了一定时间,他也会起身,向着自己的师尊尸定时揖拜,然后沉沉的叹惜着。
只是与斩尸观里的清静宁和相比,外面倒是越来越热闹。
毕竟红尘不比观内清静,日子该过,还得过。
如今的清江城,距离审鬼官,灭七族,救灵井之事,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再大的浪花,也在渐渐平息了,而在秩序重新归整,曾经一切的传奇变成百姓口中的资谈之时,一众清江炼气士,也已经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三年一度的清江大仙会。
原本,大仙会早就该招开了。
只可惜,因着原郡守范老先生去世,新的代郡守又只顾着捞钱,而六宗也忙于瓜分七族遗留下来的商脉与生意,甚至连清江内里的江湖,也在重新洗牌,所以谁也没顾得上,这三年一度的大仙会,就一直这么给推了下来,直到浪花不起,平定下来,才有人想起此事。
而要办大仙会,便要六宗齐心,还要得到郡府的同意,甚至主持。
可是当六宗联名上书递上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
好奇之下打听,他们才现,原来如今的郡府,乃至神宫,都顾不上这一茬了。
另外一件事情,正在迅速的引一片片的议论。
朝歌使者过来了。
……
……
一年之前,范老先生被揭穿鬼官身份,羞惭而死,临死之前留下遗策一道,按理说是以罪人身份而死,本该万夫所指,但没想到,在他死后,种种真相露于人前,众人也知晓了这位老先生化身鬼官,只是为了斩一些逃过律法惩治之人,斩杀一些有罪却未死之人,因此他名声竟是越来越响,非但清江百姓,将其奉之如神,甚至这名声,还传到了朝歌里去。
生前便有这等盛名,死后又被捧上神坛,老先生的遗策,自然无人敢轻视。
以老经院一群老儒为,皆表示大力支持,更有人细细参研过了老先生的遗策之后,感动非常,觉得此事虽然一说起来,似有大逆不道之意,但细究起来,也颇有其道理……
所以,朝堂争执纷闹许久,风向渐定,决定谴使者过来看上一看。
一时间,清江,或说整个鼋神国,都大受震动。
明眼人皆知道,这范老先生的遗策倘若成了真,不知会对诸地的商脉形成多大的冲击,也不知会对如今的清江或是鼋国,造成多大的影响,出于各种考虑,短短时间之内,整个清江便不知道起了多少纷争,明里暗里的争斗,简直像是煮沸了的水,袭卷了整个鼋神国。
在这等纷争之下,自然也有不少人前来拜会方寸,想要问些计策。
只可惜,所有人过来之后,却都吓的头顶冒汗,悄声儿溜了。
如今方寸公子亲手指点盖起来的殿堂,被别人住了,他惯常享用的好茶好酒好吃食,如今也被另外一个人毫不客气的占去,就连他平时躺着看星星的藤椅,都躺了另外一个人。
南凰神王纤手修长的指间,拿了一根柳条儿,“唰”的一声抽在了地上。
不远处,正扎着马步,晃晃悠悠的小狐狸,立时身子绷紧,昂挺胸,目视前方。
“想要修《武经》,便得吃得起苦!”
南凰神王懒洋洋的训道:“当初我问你是喜欢《书经》,还是喜欢《武经》,你偷摸的告诉我自己喜欢的其实是《武经》,既然如此,本神王便教你《武经》,只可惜,我和方老二的方法可不一样,要教便教你好的,方老二看起来精明,却不会教徒弟,把你的底子打得如此之好,竟是一点真本事也没学到,如今偏巧我有了空,又怎么能不给你好好把根基夯实了?”
“站稳!”
“直腰绷肩收腹提尾巴,毛不许炸,嘴不许撅,心里不许叫苦!”
“……”
小狐狸只能板起了脸,认真扎着马步,眼泪哗哗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