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古人”这句话一出口，顾诚就知道事情要糟。
可能是他刚才太放松了，说话没经过大脑。
孙正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执掌软银垂20载，记忆里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了。上一次被人如此“谈笑风生”，还是18年前他作为一个创业者去找东芝财团要投资的时候。
“不好意思孙总我不是针对你，”顾诚的大脑飞速旋转，立刻想台词补救，“我只是想说在座的各位……哦不我是说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古人。”
顾诚本想把地图炮的范围适当扩大到“在座各位”的，但这词儿说到嘴边，他就看到蔡重信一脸尴尬坐在那儿、一副不知所措被水淹没的表情，顾诚只能是一咬牙、把地图炮的口径再开大点儿。
自己装的逼，含着泪也得装完啊。便是四年之后，扎克伯格那个穿着睡衣去见红杉资本的逼，也不能过此了吧。
“好，好啊。我投资20年，从未见过有如此狂妄之人，真是后生可畏。”
孙正意两边的眉毛都在止不住抽抽，平复了好久的气血翻涌，才喷出这么一句话来，“看顾先生的意思，是铁了心不打算接受任何风投了？那也行啊，咱公事公办。你拿出点干货来，让我看看传奇娱乐的股权够押2个亿的证据来！”
孙正意刚说完，没等顾诚接话，他又立刻补了一句：“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光拿目前的毛利率和现金流量表来，我可是不认的。游戏这东西，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大，万一哪天游戏技术更新换代、流行趋势一变。说过气就过气了。”
孙正意这句话，非常合情合理：游戏嘛，又不是什么非此不可的强需求。再火的游戏，如果仅仅靠“好玩”来帮助用户，哪怕眼下非常火爆、收益非常高，也难保一年半载后不会飞速衰落。
或许衰落的契机，仅仅是竞争对手引进了一款更好玩得多的游戏呢？或许仅仅是这两年内游戏开技术和表现效果有了质的飞跃的？
顾诚此前已经准备拿出财务报表来了：从财务报表上来看，目前传奇每个月的销量总有百来万张点卡、三四千万营收。但是仅仅靠财务报表，是不能证明“游戏的可持续寿命”的。
蔡重信也对顾诚一开始的狂妄颇有微辞，此刻趁机语重心长地劝说：“小顾，孙总是投资界的前辈大佬，那眼光世上没几个能比的。你一开始确实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嘛！眼下‘传奇’这个游戏说不定是值2亿。但你并不是眼下就还钱给孙总对吧？
你要的是现在借钱、至少两年后还。谁知道两年之后传奇还值不值这么多钱？到时候孙总借你的2亿你都花掉投资、用在别处了；传奇娱乐这两年里的经营利润也被你投到别处了。两年之后孙总回来问你收账的时候，你还不出就拿一个过气的游戏抵债，说不过去吧？”
顾诚想了想，觉得蔡重信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便从善如流：“这事儿确实是我没说清楚。抵押物不一定只是传奇娱乐的股权，我可以做些股权调节，把传奇娱乐、叮铛网、诚品音像的股权都交由一家总的控股公司来控股。
我可以拿控股公司的总股权，来作为可转债的抵押物抵给孙总。同时，我也保证本次融资得到的一切资金，最终都花在该控股公司名下的生意范围内。绝对不会向外关联交易、抽逃转移，这方面我们可以签具体的资金使用细节附录嘛。”
蔡重信听了顾诚的保证，扭头看了看孙正意。
孙正意的表情依然有些不屑和恼怒，冷哼一声：“这些都是细节，可以慢慢聊。今天你得先给我证明‘传奇两年之后依然有价值’这个问题。如果说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就让小蔡帮你找红杉或者高盛吧。”
大佬都是有脾气的，被轻视之后依然肯坐下来，那就必须是被投资人有非常扎实过硬的底子。
（凡事都有孤证反例，大家别太考据。比如红杉中国的沈南朋就没啥脾气，遇到非常看好的项目，哪怕创业者让他滚，他都死缠烂打：“给我一个你非不接受我投资的理由。”）
顾诚叹了口气，心说幸好爷早有准备。他打内线电话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潘洁颖就拿着一个存满了视频的笔记本走进了会议室。
顾诚把笔记本电脑接上投影仪，一边接一边说：
“孙总，这上面有不少我们运营‘传奇’时搜集到的材料。您知道的，我们做传奇的时候，推动了代充值系统，所以目前全国有3万多家网吧的老板都在帮我们推游戏。推的过程中，他们也分享了不少体现游戏目前火爆程度的素材给我们。”
孙正意目光冷厉，傲然看着投影幕，似乎不认为这些东西能证明点啥。
顾诚则坐在旁边客串起了解说员。
“这是我们7月份的时候，刚刚搞了一个活动：统计每个区在线时间和练级成绩最优秀的玩家、并奖励装备。有一名1区2服的玩家，ID叫做太子丹，当时是全区全服唯一一个冲上35级的。
他从去年公测开始，就24小时在线，每周160个小时，只有服务器维护的时候不在线。而且还雇人一共开了3个号，两个小号陪练、帮忙打怪快一点。3个号每个月给我们公司贡献600块钱点卡收入，现在已经在游戏里花了将近5000块。
然后，前阵子公司奖励了他一把即将开放的新资料片里才会出现的新装备，屠龙刀。下面这几段视频，就是屠龙刀下之后，在全国各地的网吧老板拍到的监控。”
孙正意对于顾诚一开始的铺垫，听得那叫一个不屑，几乎忍不住打哈欠了。
他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投资界大佬，还有空听你解说一个网游现在有多火？
不过，下一秒钟，他就看到了一段黑白的、带音频的网吧监控录像。录像里一个玩家突然大喊了一声：“太子丹！我看到太子丹了，屠龙刀！”
然后旁边“刷”地一群玩家围了过来，盯着喊的那名玩家的电脑看。那个玩家似乎是点了“观察装备”的键，然后什么也不干就跟着那个叫太子丹的战士玩家晃悠，让后面的围观者可以看清屠龙刀是啥样的。
一群小混混评头论足，咂摸品味，意犹未尽。仅仅半分钟之后，有几个人就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X哥，我们网吧有1区2服的人，对，太子丹那个服的，我亲眼在屏幕上看见屠龙刀了。别废话了，快快快，打车来看。”
十几分钟后，网吧里陆续涌入了好几群人，围着那台电脑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就因为隔壁网吧没有一区二服的玩家，没法亲眼目睹屠龙刀的存在。
这段视频，是顾诚的地推团队在回访网吧的时候，得知了这一事迹，问网吧老板拷回来的，据说公司还奖励了那名地推额外一份提成。从那之后，地推销售员们就更加热心搜集关于传奇爆火的一切证据了。
这件事儿的本意，只是市场调研部的柳书琴和闺蜜潘洁颖私下里商量、觉得可以作为日后游戏软营销的素材使用、比如给《大众软件》之类的游戏杂志供稿。没想到如今先被顾诚拿来给投资人看了。
孙正意看得瞠目结舌。
在扶桑，打游戏就是打游戏，是宅男们躲起来的私事儿，从来没有什么社会影响力。哪怕是极个别对游戏技术最狂热的极客，也无非是分享一些高分记录，偶尔拍个游戏过程录像。
这种打到一件装备、就能够让同一屏幕上的所有玩家停下手来围观、甚至让每一个屏幕背后挤满一个网吧的人围观、甚至是让隔壁街道的网吧玩家打车过来围观的事情。在孙正意眼里是完全没法想象的。
他投过索尼，投过雅虎，但是跑遍扶桑的米国，都没见过这样狂热的例子。
然而这还没算完。
顾诚继续从另一个维度向他证明了这一点：“孙总，这段视频是一个叫‘小虾米’的玩家组织的活动，他是‘传奇’里的一个名叫‘昔日同盟’的公会的掌门。在练级狂热程度上，他确实不如‘太子丹’，但是他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在那个服务器里建立起了一个超过2000人的帮派。凡是帮里有人遇到活动冲卡不及的，他都会仗义疏财组织帮忙……”
“还有，这个帐号，是一个现实世界中名叫史育猪的玩家拥有的。他是一个南方的创业者，主要成就是开了一款超能骗钱的营养品‘脑BAI金’。但是那样能骗别人钱的人，也没能挡住在‘传奇’里装逼的诱惑。
所以他花了3000块钱买了个高级号，还花了2万块钱买了一套最顶级的‘战神套装’和武器，还雇佣了两个秘书帮他24小时轮班倒练级。哦，忘了说了，他还是国内批‘支付宝’软件的个人用户。他买号买装备的交易，就是在游戏里喊话联系的卖家、在支付宝上完成的支付……”
孙正意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隐约注意到，经过短短9个月的野蛮生长，传奇这款游戏已经不能简单用游戏的维度去衡量了。
这背后，是一个盘根错节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