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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王小鬼齐盖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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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无一垛不黄花,天下何处不去思故乡?

蔡言芝约莫是锦衣还乡一次后没了心结,这次就顺路带赵甲第再回老家芹川小镇,那个她度过淡薄童年和花季却不愿过多回忆的地方,名义的缘由是弟弟蔡枪总算找到谈婚论嫁的对象,已经带到老见父母,据说女人比蔡枪小了五六岁,家境只是小康,毕业于中国美院,曾经与同学去过芹川写生,职业却是幼儿园老师,双语教学,在吴山脚下,离家很近,在赵甲第看来,蔡枪虽说比不得李檀,但有高居本省第一秘的器重青眼,不管是不是回马枪到海,还是留在浙江深耕细作,都有相当不错的仕途前景,蔡枪前脚到芹川,蔡言芝和赵甲第后脚就穿过徽浙边界来到这个主打旅游牌的古镇,淳安县的2把手第一时间赶到乡里给蔡枪接风洗尘,名义当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这类偏居一隅的县处级来说,不说蔡枪是省常委身边的红人,便是市委领导的心腹,也得提起十倍精神去打点关系,蔡枪会做人,把县长请到了家里吃饭,倒像是给忐忑的县长接风洗尘,主次颠倒,不知道晚饭前蔡枪给他灌输提点了什么,县长不仅对远在天边好不容易神仙下凡一次的蔡姨无比敬畏,对打定主意跑龙套的赵甲第一样很是恭敬客气,双手递的名片。≈≈

饭后众人一起沿着小镇青石板路散步,事事谦恭如小学生见到老师的县长又粘来,让赵甲第哭笑不得,蔡枪主动与姐姐靠边聊天,拉开一段距离,蔡大美心里美滋滋在最后头跟着,心甘情愿做跑腿的,遇到一些平时瞧着顺眼的村民,他都会豪爽递两根3字头的软中华,一根不够,非得人家把剩下一根扣在耳朵才满意,婆娘当然没跟着凑热闹,农村嘛,一般来说婆娘都不准桌吃饭的,清明祭祖更不能跟着,现在好点,蔡言芝蔡枪这对姐弟的母亲,这些年母凭子女贵,蔡大美被教训过后收敛许多,再不敢胡来,子女不在家的时候,蔡大美还是会大男子主义,但也只敢骂人,而且骂过之后,都会识趣地主动给婆娘做顿饭菜,当作弥补,可见是被身前这对县里屈一指的出息子女给弄出很重的心理阴影了,蔡枪未婚妻跟未来婆婆在家里唠嗑,是个挺会做人的女人,从菜园摘菜到洗菜做菜,一刻不停歇帮着婆婆。赵甲第跟那位县长有说有笑,后者已经得知赵甲第是省改委,年纪轻轻的,大学才毕业就鲤鱼跳龙门进了省直属机关,背后就没点古怪?要不咋说龙生龙凤生凤?赵甲第也不做解释,任由县长瞎想,只不过言谈中尽量多给一县父母官留面子和涨面子,虽说都是空话套话,但官腔大多如此,你要真傻啦唧推心置腹,人家说不定还会浑身不得劲儿,官场最忌讳交浅言深。听着赵甲第和县长在那里废话连篇,蔡言芝嘴角弯起,蔡枪心中颇多无奈,最心底,当然不怎么愿意姐姐跟赵甲第走得太近,姐姐即便和宋秘长结不成善缘,最不济都可以找到更般配的男人,赵甲第不差是不差,可将近一轮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姐姐和这个家伙真能修成正果?蔡枪看着姐姐的神情,轻轻叹息,跟父亲要了根烟,蔡大美要帮忙点,蔡枪笑道爸,不用了,哪有老子给儿子点烟的道理。蔡大美脸笑开了花,一脸理所当然道这算什么。蔡言芝从蔡大美手中抽出打火机,看架势,是要给蔡枪和蔡大美点烟,蔡枪还好,顺势抽起烟,蔡大美愣在当场,被儿子提醒了一声,这才赶紧低头叼烟凑前,然后马跑开,生怕碍眼,这个大苦大难后大富大贵的男人扭头面朝小溪偷偷抹了把脸,做梦一般,这烟,不舍得抽了。

蔡枪顺水推舟轻声道这两年爸对妈好多了,次去市里看我都问给咱们妈买什么补品好,洪雀说她开车去买就行了,爸还死活不愿意,亲自去杭州大厦挑的。蔡言芝微笑道挺好,不过别让他跑衢州那边的地下赌庄砸钱了,输多输少无所谓,可每次兴匆匆跑去都臭着一张脸回家,妈看见了不好。你回头跟他说一下,想玩,就去海,我跟那边的人说一下,起码不用担心被出老千,但每次最多只能输三十万,每个月一次,这钱我来出,赢了归他。蔡枪笑道那爸可要高兴坏了。蔡言芝转移话题问道蔡冲读高几了?蔡枪苦笑道你这个姐当得太不负责任了,小冲明年高考,准备冲刺一下浙大或者复旦,挥好的话,应该能分数线。蔡言芝哦了一声。蔡枪吐出一个烟圈,下意识瞥了眼赵甲第。蔡言芝问道你准备跟着宋怀海一条路走到黑?蔡枪轻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宋秘长对我有知遇之恩,哪怕很大一部分是冲着你去的,我也得念这份情,况且他未必就没机会进入中枢,再者,起码中央委员跑不掉。蔡言芝冷笑道他斗得过李檀?蔡枪笑道最不济胜负也在五五分?蔡言芝不客气道你是当局者迷,还是知道了宋怀海藏起来的底牌?蔡枪摇头道底牌肯定有,但我暂时接触不到,宋秘长每次去北京跑部委,都不喜欢带外人。我跟李檀接触不多,不过赵甲第好像跟他很熟。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赵甲第开口,总感觉说不话,这家伙窜得太快了。蔡言芝笑问道你跟韩县长透露了什么,好歹也是个实权正处级,怎么姿态摆得这么低,变成了赵甲第的跟班?蔡枪放低声音幸灾乐祸道我就旁敲侧击了一句,说赵甲第是省委黄记家里的常客,进改委是黄记亲自点的将。蔡言芝笑道这也太纲线了。蔡枪呵呵道这不是想看赵甲第的热闹嘛,以后他真有机会时不时来淳安蹭饭,我就当给他免费宣传一下。蔡言芝盯着蔡枪看了几秒钟,蔡枪举双手做投降状,蔡言芝弯腰捡起一颗青石板缝隙间的石子,丢进小溪,缓缓道我劝你别跟赵甲第怄气,他现在几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黄记都没资格控制赵甲第的前程,如果,我是说如果宋怀海投诚的徐震改变态度,就真没谁挡得住赵甲第了。蔡枪震骇道赵甲第跟徐省长有纠葛?蔡言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敏感问题,只是平静道李檀之所以比宋怀海更被看好,是因为李檀有一套被面青眼的独有从政体系理念,很清晰,一目了然,手段偏向改革却不激进,思想靠右却不过分保守,他那些陆续了内参的东西一直被评价很高,宋怀海就差了很多,靠身边笔杆子写出来的锦绣文章,真以为大佬们看不出来其中水分?徐震用人,一直都挑能力逊色于他的,李檀脱离黄记后没有依附徐震,却依然得到重用,光是这一步棋,李檀和宋怀海高下立判。徐震能否更进一步尚且两说,得势的李家都在北京忙碌得焦头烂额,你凭什么就能说宋怀海可以位?再说了,宋怀海可不干净,这些年省部级位置跌下来的不是少数,每年都要拎出来几个以平民愤,你这次赌的,可比你爸大多了。蔡枪爽朗笑道我这种出身,不敢赌就是一辈子跑腿卒子的命了,就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姐你就别劝我了,我是愿赌服输的人,赌品比咱们爸要好,到时候肯定不给你丢脸。蔡言芝不置可否。蔡枪貌似习惯了被这个姐姐泼冷水敲警钟,心中斗志始终昂然。

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的韩县长随后被蔡枪和蔡大美父子送出芹川,留下赵甲第和蔡言芝继续在暮色中闲逛。蔡言芝散步一半,突然说道:“有没有兴趣爬山?再往里走,走到路的尽头,有一座在遂安县志第二高的山,视野开阔,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整个千岛湖。”

赵甲第玩笑道:“可别跟我说现在就去,然后在山过夜等日出。”

蔡言芝看着赵甲第,没有说话。

赵甲第哑然道:“真的假的?”

蔡言芝的沉默说明了一切。结果在赵甲第百般争取下总算获得了骑自行车进去的珍贵权利,整整二十里九曲十八弯的夜路,要是光用脚,可不惬意。两人到山下道路尽头的村子,已经是晚九点,赵甲第独自负责帐篷在内所有物品,可见赵甲第两个轮子的车技还是很过硬的,山的时候蔡姨只提着个矿灯,扛着大包像是难民的赵甲第抬头看着山峰,一股凄凉悲从中来。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在半山腰的一座破败亭子歇息会儿,满头汗水的赵甲第喝着山脚小卖部买来的矿泉水,啃了口面包,瞪了一眼老神在在逍遥快活的蔡姨,继续路后,赵甲第捡了根杉树枝当拐杖,苦中作乐,不停怪叫,还气喘吁吁朗诵起王维的《老将行》,“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啊百万师……”一开始还算声情并茂,等到“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这句,就没什么气势如虹了,好好一《老将行》以呻吟结尾,让赵甲第很是气馁。蔡言芝也不抗议,任由赵甲第作妖作孽,两个钟头后,终于到了蔡言芝嘴中的“望天坪”,视野开阔,头顶便是一条夏季绚烂银河,一屁股坐在地的赵甲第看得如痴如醉,已经顾不抱怨,这时蔡姨还算厚道地开始搭帐篷,就一个,人却有两个,赵甲第寻思着百分百逃不掉被卸磨杀驴的命,这晚就甭指望能越雷池半步了,坐起身,把那根相依为命的杉树枝横放在膝盖,自怨自艾道哥们,今晚就跟你青山看我我看青山喽。蔡言芝听着辛酸,微微一笑,搭好帐篷后打开家里准备好做宵夜的饭盒,递给赵甲第一双竹筷,坐到赵甲第身边一起进餐,一人一筷子,吃到一半,蔡言芝抬头说道你说我们这算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赵甲第头也不抬狼吞虎咽道你要让我进帐篷就是相濡以沫,让我睡外边就是相忘于江湖,看你良心了。蔡言芝筷子敲在恶鬼投胎的赵甲第筷子,气愤道给我留点。赵甲第抬头讶异道女人胃口不都很小吗?我咋没见你比我少吃一筷子啊?蔡言芝菩萨怒目,赵甲第放下筷子,直挺挺躺在地,仿若一干二净躺在了天地间,蔡言芝收起筷子饭盒,剩下的还得当早餐,这般不与人旁人说的贤淑婉约作派,像不像小娘子?只不过当时赵甲第忙着打饱嗝看星空,浑然不觉。蔡言芝提醒道露气重,你悠着点。赵甲第轻声道就躺一小会儿,难得什么都不用去想。蔡言芝眼神柔和望着这个男人,不再说话。

赵甲第轻轻问道:“姨,你说我如果不是赵三金的儿子,能做什么?”

蔡言芝摇头道:“不好说。”

赵甲第沉默不语。

蔡言芝似乎听出线外之意,温柔道:“在我看来,白手起家,打来一座天下,当然厉害,可接班人的守成大业,尤其是想要更一层楼,难度丝毫不低。秦隋二三世而亡是一个例子,汉武帝唐太宗是另外一个例子。比如所谓红色子弟,一抓一大把,有几个比父辈走得更远爬得更高?自己不想的是一撮,有心无力属于不能的却是一大堆。我见多了世家子和凤凰男,尤其是一步一步从农村爬到大城市顶点的后者,除了自身闯荡,都在借势,乘借时局,中乘借贵人,唯独没有下乘这个说法,杨青帝,你爸赵鑫,还有陈靖徐震之流,都是这类枭雄,你呢,一直生活在赵鑫阴影下,其实没这个必要,如果家境好都是错,那从人下人到人人的奋斗有什么意义,不就希望将来子女不用颠沛流离吗,杨青帝不喜欢读好的年轻人,但要知道他最佩服的还是立功立言立德尾市为将为相于一身曾国藩,我在离开北京前曾和王家老太爷有过一段谈话,难得听到一番有关你们父子的点评,是以清末曾左彭胡四人做范本的,想不想听?”

赵甲第点了点头。

蔡言芝微笑道:“这位老生说如果把赵鑫看作左宗棠,那你就是胡林翼。”

赵甲第丢人现眼道:“高中历史知道点左宗棠,但不知道胡林翼到底是做什么的。”

蔡言芝打趣道:“是个英年早逝的浪荡公子哥,由文弱词臣成长为功勋国柱,但哪怕死得早,却还是名列清末四大中兴之臣,可见其能力。”

赵甲第无语道:“英年早逝……”

蔡言芝敲了一下赵甲第额头,道:“你肚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学问,只要肯售与帝王家,我就看好你。换成一般人说自己德语跟英语一样好,会被当成冷笑话,你不一样。”

赵甲第咧嘴笑了笑。

蔡言芝感慨道:“手有屠龙技,即便天下无龙可屠,可满街蛇鼠鸡狗就杀不得了?所以说读读出门道,肯定是正途。”

赵甲第说道:“听姨一席话,胜读十年。”

蔡言芝站起身没好气道:“不说了,睡觉。”

她径直走入帐篷。

她开始默默数数,从一到十。

帐篷外毫无动静,脸色桃红妖冶的蔡言芝气鼓鼓道再数一遍。

一到十。

结果外头动静是好不容易有了,却是赵甲第爬起身后挥着杉树枝一顿狂舞,叫嚣道:“哈哈,老子手中剑,是那半挂银河,一剑斩下便是半截长江!”

蔡言芝目瞪口呆,怒道:“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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