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终究还是没有向南方俯称臣,在阎锡山改换大旗宣布革命后,张作霖在北平就任“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将北洋政府踢到一边,正式宣布组建安国军政府。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国家“元”。
一直跟汪兆铭默契有加的常校长,估计是和张作霖达成了某种秘密协定,突然暂停北伐,决定西征,联合冯玉祥夹击武汉国民政府。武汉方面也放弃北伐,并力西征,想要先解决常校长。
冯玉祥八面玲珑,两边讨好,但就是不肯出兵,明摆着坐山观虎斗。于是南京和武汉方面互相忌惮,同时停战防备对方,但谁都不敢率先动手。
而西北的阎锡山也在整军备战,因为南方进入僵持状态,奉军北方主力终于抽出空来。虽然张作霖一直表示想跟阎锡山结盟,但有可能今天结盟,明天就派兵来收拾他。
南方分裂,互相敌视,一切都按照张作霖的谋划在展,但孙传芳却坏了他好事。孙传芳迫不及待地想恢复自己的地盘,在常校长屯兵准备对付武汉方面时,孙大帅突然渡江偷袭兵力空虚的南京。
自己的老窝被攻击,常校长终于怒了,又掉过头来分兵北伐,打算先把孙传芳灭了再说。
原本好好的战局,现在打得乱成一锅粥。各方互相戒备、互相攻击、互相结盟,你联合我,我联合你,你背叛我,我又背叛你,已经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各国列强完全看不懂了,他们既高兴又忧虑。高兴的是分裂状态的中国,比统一的中国更好控制,忧虑的是战争一直打下去,他们的在华利益会大受损失。
英国天津总领事的家宴上,罗杰笑问道:“周,你现在还能分清局势吗?”
“局势很明白啊。”周赫煊说。
“很明白?”罗杰摊手道,“我已经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南京和北平暗中结盟,却互相攻击;南京和武汉名义上为盟友,也打算互相攻击;西北军和敌对中的南京、武汉都是盟友,可一直按兵不动;山西名义上支持南方,却和西北军实际联合,似乎还打算跟北平的敌人结盟……偶买噶,你们中国人真会打仗,看得我眼花缭乱。”
周赫煊笑道:“我推荐你读两本书。”
“什么书?”罗杰问。
周赫煊道:“《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
罗杰点头说:“我会找来读的。”
周赫煊用手指蘸酒在桌上画简易地图,说道:“咱们中国的围棋讲究官子布局,此刻棋子已经布下,真正下棋的双方,实为北方军政府和南方革命政府。整个局势已经进入中盘尾声,只是出了点小意外,南方的棋手有两个,因为意见不统一打起来了。如今的关窍就在于南方,只要南方能达成一致,则满盘皆活,剩下的只是如何收官而已。这叫大势,中国人信奉顺势而为。”
“你越说,我越糊涂。”罗杰不懂围棋。
周赫煊笑道:“也就是说,只要南京和武汉和解,冯玉祥和阎锡山必然稳定立场攻打奉军,张作霖只剩下退兵出关一条路。”
“你认为南京与武汉能够和解?”罗杰皱眉道。
“拭目以待吧,”周赫煊不再多言,转而问道,“领事先生,航道治理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已经拿出了大致方案,只等天津地方政府配合。”罗杰笑道。
因为事关自身利益,天津各租界非常齐心,就连日本商人也同意用三年后的关税公债。他们雇佣水利专家,迅速拿出海河治理工程计划书。打算仿效1760年清政府在三角淀滞洪放淤的办法,将永定河水导入津北塌河淀一带,使泥沙积淀、清水泄入金钟河。
大致方案拿出来后,又开始制定具体的计划,总共分为三大项、20多个子项。
这个工程极为浩大,涉及范围很广,东至筐儿港河,西至线河村东,南至刘安庄、小淀,北至刘招庄、二闫庄。总预算造价一百零七万多元,如今义和祥、同义成、大兴土木、其昌、远东、永泰等工程公司正在竞标承包。
如此大规模的水利工程,自然需要天津地方政府配合。
此时褚玉璞正在江北一代驻防,连番电报打过去后,褚玉璞不耐烦地回应说:“只要不是老子出钱,你们看着办吧。”
天津地方官员得到允诺,也立即行动起来,派水利部门与洋人接触,联合成立海河整理委员会。接着便是各种开会讨论,一直拖到七月份,汪兆铭都在武汉“清共”了,天津的水利工程还没开工。
周赫煊没等来以工代赈,却把北大的代理校长钟观光等来了。
……
钟观光风尘仆仆地奔到报社,一见面就说:“周校长,我是来找你讨银子的。”
“教育部又没拨款?”周赫煊问。
钟观光叫苦连天道:“不是又没拨款,是一直没拨款,老师们四个月没领到薪水了。我原本不想来麻烦你,但实在是撑不下去。现在已经期末,学生们都离校了,但老师们却赖着不走,一个个吵着等米下锅。”
“需要多少钱?”周赫煊问。
如今张作霖成立军政府,北洋政府完全成了摆设,别说让教育部拨款,就连教育部自己的人都拿不到工资。
钟观光盘算道:“现在已经积欠教师薪水3万元,我也不想太多,能有1万元渡过难关就行。你再去找张作霖说说情,让他随便从军费里漏一点出来。”
“我又不是他爹,哪里要得到钱?”周赫煊苦笑。
他心里对张作霖颇为鄙视,老张把自己在东北的一亩三分地经营得还不错,但入关之后却只管打仗,根本不理民政。说穿了,张作霖就没把直隶当成自己的地盘,根本不管公务员和老百姓死活。
就这样还想当“国家元”?
他做派就不像!
如今中央政府的普通公务员,恨不得张作霖早点滚蛋,新换个主人说不定就能把他们的工资补了。
“唉!”
钟观光摇头叹息,摆手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让大家再撑一撑吧。”
两人俱都陷入沉默。
就在此时,张乐怡端茶进来:“钟先生请喝茶。”
“谢谢。”钟观光拿起茶杯牛饮,总算是凉快了些。
周赫煊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张乐怡,也是我的秘书。”
钟观光一愣,随即抱拳笑道:“恭喜恭喜!”
周赫煊不理他的恭喜,而是咬牙说道:“这样吧,我个人借款一万元给学校,你先拿去用着,等政府有了钱再说。”
“这……这怎么行?”钟观光连忙拒绝。
周赫煊反倒笑了:“没事的,我在南边卖肚兜也赚了些钱,再加上写书的稿费,也算是富豪了。哈哈。”
钟观光见周赫煊不似作伪,表情郑重地起身鞠躬道:“如此谢过了!明诚,不论何时,你都是北大永远的校长,我代全校师生谢过你。”
“没那么严重,这只是借款,需要还的。”周赫煊笑道。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钱恐怕是还不了的。
钟观光被周赫煊的无私精神感动,说道:“老夫早年开办工厂,还有一些棺材本,我也借5000给学校。”
“先生高义!”周赫煊抱拳说。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知己之感。
周赫煊当即开了一万元的现金支票,钟观光没心思停留,当天便带着银子返回北平。
张乐怡开玩笑说:“我爸可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所以我当商人不合格,还是老老实实写书吧。”周赫煊自嘲道。
张乐怡问:“又有灵感了?”
“算是吧。《小说月报》催得急,让我赶快出新作。”周赫煊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