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丰垂着眼眸不说话,心里挣扎不已。他来京城两个多月了,为了走通门路花销了不少,此时若退出,那对他,对药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不想放弃。
掌柜的看着他的神色,微微叹息的摇头道:“年轻人啊,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年那位苏老爷也跟你一样。”
何丰抬头,掏出一块银子塞进他手里问,“跟我一样?”
“是啊,都不服气,你是不服云璐学院的几个学生就断了你的前程,苏老爷是不服气衙门的判决,想要把分给他原配的那半数财产要回来,还有给赵氏的那些赔偿,所以他去刑部上告,也有御史帮他在御前弹劾顾太傅与黎山长。”
“结果呢?”掌柜的摇头道:“结果宫中的太后评论了一句人品低劣,陛下就亲自御判,他把家业赔光后还得因骗婚服刑三年。虽说你没骗成,但也是骗婚,我也是看你年轻才提醒你一句,不然你真闹到云璐学院门前,那可就不是几个女先生与你的矛盾了。”
何丰脸色惨白,扶着小厮精神恍惚的回到房间。
“少爷,我们怎么办啊?”
何丰忍不住埋哭了一顿,半天后才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
而回到书院的杨絮正拦住杨柳问她将来的打算,“再过不久你就要毕业了,可想好了自己的去处?”
杨柳垂眸沉思,半响才抬头道:“我想回家去。”
杨絮蹙眉,“回家?那边有药铺接收你?”
“我想自己包下村里那些荒地种草药,”杨柳低头道:“这几****想了很多,觉得不管是去药行还是药铺都不好,虽然能挣钱养家,但一开始工钱并没有多少,再除去租房子和吃饭的钱便所剩无几了。”
“可做几年积累了资历你的工钱就上来了。”
“是啊,可那会儿我也差不多出嫁了,能寄回家的钱也有限,”杨柳冷哼了一声道:“何丰敢骗我,又那么自信满满,还不是因为我们家里穷,觉得我们穷就活该被他欺负?”
“我在书院学了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愁拉不起我们家?”
“你可要想清楚,你还欠着书院不少钱呢,回乡种草药不一定就有收获的,你学姐们刚开始几年亏的也不少。”
“我知道,我会跟书院签合同的,到时候可以请书院的先生们给我做些指导,虽然刚开始赚的少点,但只要还完书院的钱,能赚的还是不少的。到时候我自己炮制药材,赚的就更多了。”
杨絮微微点头,“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你,时间没多长了,你开始准备吧。”
跟书院签合同,回家租地等都需要时间。
杨柳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她是农家出身,这些年也没少下地干活,而且她也是要到书院的药田中劳作的,因此对做农活并不抵抗。只不过会很辛苦罢了。
杨柳回到教室,同窗们都三三两两的进来了,姜笛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医书。
杨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我决定回乡去种草药,你呢,可有了去处?”
姜笛合上书,抬头看向她道:“我要去考太医院。”
杨柳闻言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
姜笛就得意的扬了一下眉毛,忍不住翘着嘴角道:“先生说我能考中的几率很大。”
“那要是考不中呢?”
“考不中我就去同心堂坐堂,明年再考,明年若是再考不中后年再去考……”
总之就是她要循环考下去,直到考中为止。
杨柳不由咋舌,“你就那么想入宫啊?”
“不,我是想做有品级的大夫,”姜笛含笑道:“天下有多少大夫以能进太医院为毕生的梦想?我也一样。”
“但你是女儿身……”
“女儿身怎么了,以前只有太医和医女,而医女只能给太医打下手,并无品级,可是现在太医院中已有了女大夫的一席之地,情况在慢慢变好不是吗,我相信以后会更好的。”
虽然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女大夫被封为太医,还是最低品的七品,但这也比以前不论医女的有无本事,本事多大都只能是跟药童一样的身份要好。
姜笛相信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女太医中的一员。
“你家人可有叫你回去相亲?”
“没有,”姜笛浅笑道:“我还没给家里赚够钱,又欠着书院的钱呢,他们怎么可能让我这么快出嫁?”
杨柳眨眨眼,“你的束脩不是都还完了吗?”
姜笛抬头看她,杨柳捂住嘴巴,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才坐到她身边低声问,“你骗他们呀?”
“谁叫我投生的没你好呢,你爹娘对你宽容,你上头又有堂姐在书院里帮衬,所以自由自在有许多选择,我却不一样。”
杨柳的父母送她来书院是让她有个出路,姜笛的父母送她来书院可完全是为了让姜家有个出路,从她入学的第一年开始,父母就让她想办法从书院里拿些东西回去填补家里。
要不是她家离京城还挺远,她父母都想把弟弟送到她身边来,让她每天吃饭的时候把饭留给她弟弟。
而她第一年放假回家,父母就开始在村里大肆宣传,说她在外头学了医术,让有病的都上家里来看,然后收些鸡蛋米面做报酬。
幸亏当时她牢记先生的教诲,咬定她没学好本事,怎么也不愿意替大家看病,即便父母把她揍得不轻,她也不松口,这件事才算过去。
不然那次之后她就别想得到安宁了。
父母早计划着等她毕业了就让她回去,就近开个医馆,到时候弟弟做东家,她就当个坐堂大夫。
以父母的性格,只怕恨不得她一辈子不出嫁就为家里干活挣钱了。
八年下来,她见得多各种各样的父母,一开始还会伤心她父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现在她已经能够理智分析怎样做对自己最好。
她不会回家的,但也不会把他们推得老远,因为先生说过,她们跟家里的关系其实也跟弹簧一样,近了无力,远了却有可能伤人伤己。
为了不让他们伤到自己,她可是费尽了心机,从可以跟着先生做丸药赚钱起她就在做布置了。
现在她不仅还完了赊欠书院的款项,自己还存下了一小笔钱。她要是能考进太医院自然最好,父母对于官有种天然的畏惧,而她进了太医院,难道他们还敢强逼她离开不成?
考不进也没关系,到时候她直接进同心堂,只要跟父母说她已经跟同心堂签了契约,违约要赔付大量的钱,再加上欠书院的束脩费,她不信他们还敢让她回去。
姜笛瞥了杨柳一眼,道:“所以别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好好珍惜你美好的生活,下次把眼睛擦亮些。再眼瘸,可未必有人再救你了。”
杨柳脸都黑了,忍不住推了她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也就中午的事怎么就马上过去了?给你一个好建议,趁着还没毕业,有空重新去补一下防骗的课程,听听先生们是怎么说的,免得下次又被骗了……”
杨柳忍不住撸起袖子去掐她,“我让你说!”
其他同窗见了纷纷起哄,“杨柳,你掐的不对,再往下一些,左右手拇指齐用力她就呼吸不了了,十息内她必定手脚软……”
“姜笛,不要去扯她的手,你袖子里不是有金针吗,直接拿出来扎她手臂上的曲池,她就没力再掐你了……”
杨柳和姜笛纷纷扭头无语的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们,“你们也真是够闲的,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
“呃,作业不是明儿早上才收吗?”
“哼,我早就做完了。”
“我决定晚上做,谁愿与我一起?”
“晚上做,你又浪费灯烛,我决定一会儿就做。”
“在方先生的课堂上做刘先生的作业,哼哼,我记下了,一会儿给你打小报告。”
“我看了一下题目,第二题的行针我还不太熟练,谁愿意跟我互助?圆圆,你来吗?”
“我不,你扎人太疼了。”
“那谁愿意来?”
“我!”
“呃,算了,你扎人比我还疼,我宁愿在自个身上试。”
“穴位在后背,请问你怎么自个试?”
方先生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没人有反应,教室里依然闹哄哄的,没办法,他只能再重咳一声,离教室门近的学生听见了回头,看见方先生立即端正坐好,还伸手拽了一下同桌的衣角。
可是其他人依然谈笑风生,一点儿没觉,方先生瞪眼,再次“咳咳”的咳嗽了一声,大家这才现他,立即一哄而散,纷纷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等方先生走上讲台,大家立刻站起来与先生鞠躬问好。
方先生压手让大家坐下,蹙眉问道:“在说什么,竟然连上课钟声都没听见?”
学生们低头,偷偷的打了一下眼色,抿着嘴角不敢说话。
方先生就哼了一声,道:“这次上课我们来说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