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试探,试探族人的态度。
当时老五搬进去时的确有人反对,他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压下那些声音,也因此老五都搬进去三年了他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想等,等久一些,等族里习惯他儿子住在主宅里,然后再慢慢找借口让他的其他儿子住进去,等时间再久一些,主宅就能变成他们二房的祖宅,等到老一辈的人都死光,后辈之中有谁还记得秦氏有一个嫡支,记得主宅是属于嫡支的?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秦信芳就平反了,同时他也庆幸,幸亏他没急切的进行第二个动作。
江氏同样惋惜,她叹气道:“九叔的运气也太好了些,先帝都要去了还为他平反,他这样算得上简在帝心吧,怎么先帝就忍心让他吃那么多苦?”
秦承宇答非所问道:“其实他平反于我秦氏一族来说是好事,嫡支向来出英才,有他在朝中撑腰,族中其他子弟的前程也走得顺当些。”
江氏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即便心中不甘,对着顾景云和黎宝璐时也笑盈盈的,明明年纪都可以做他们的祖母了也不敢摆谱。
就是因为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在秦信芳膝下长大,如同儿女。
秦承宇心里难受便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叮嘱道:“让几个孩子多到他面前晃晃,他不仅是九叔膝下长大的外甥,还是太子的老师,今科状元。”
然后就去了书房,拎了一壶酒自己消愁,没办法,秦信芳平反,顾景云回乡是秦氏一族的大喜事,即便他心里悲喜交加也得表现出一副极度欢喜的模样来。
秦承宇心中复杂,又悲又喜,但秦氏其他旁支的族人却大多欢喜,因为秦信芳的平反意味着朝廷对秦氏的打压解除了,意味着秦氏以后的仕途可以更顺当,更意味着秦氏子弟的前程可以更加辉煌。
至于当年争抢到手的田地,除了个别人,其余人等都欢天喜地的把地契准备好,等衙门来回赎时交出。
而应知县也不敢怠慢,顾景云上午才住进主宅,下午应知县就亲自带着主簿抬着钱来回赎土地,赎金是按照当年秦氏赎买的钱给的。
这笔赎金由国库拨款,毕竟是先帝下的最后几道圣旨,户部没敢怠慢,所以应知县钱给得痛快,地契也回收得很快。
倒是有人想不归还,但大部分人都毫无异议的把地契交上去了,加上嫡支的威信,故即便心中不满他们也只能忍痛把地契归还。
应知县拿到了地契便与主簿当场造册记录,等到晚上秦氏的族宴开席时他就能当着秦氏全族的面把地契归还给顾景云了,至于房契,则因手续繁杂些要再等一段时间。
但应知县的诚意顾景云已经看到,他对此表示非常的满意。
顾景云接过装着地契的盒子,对应知县躬身行礼道:“有劳父母大人了。”
应知县一直提着的心微松,忙扶住顾景云道:“下官不敢当。”
顾景云执意将礼行完,道:“即便我舅舅位列内阁,在汝宁他也归大人管辖,乃大人治下之民,这个礼大人受得。”
应知县眼眶微红,紧紧地抓着顾景云的手道:“秦阁老于国于民皆有大恩,我不过是奉朝廷律令办事,几无建树,这礼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大人,”顾景云嘴角微挑道:“能奉朝廷律令办事,不多行一步,不少做一步的已算是好官了。”
应知县嘴巴张了张,面色薄红的低下头去,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虽不贪酷,但该收的好处却也没少拿,但于百姓上的实事却很少做,也就汝宁安定,百姓日子又还过得去,又有秦家镇着,天灾人祸了他只要把名字拿出来便有秦家人替他组织捐款捐物,与百姓共渡难关。
真要说他是多好的官儿,他自个都不相信。
不过在汝宁当官他很自在轻松就是了。
除了十五年前那场祸事让他战战兢兢以外,朝廷不管是着火,还是大水都波及不到他。
他现在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他决定再在任上熬三年,把他的任期凑个整数就上折辞官回乡,这一生就算圆满了。
可现在被顾景云叫做父母大人,他不由有些羞愧起来,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称呼,但羞愧过后便是心喜。
能做秦阁老的“父母大人”,能被太子之师称呼为父母大人的官员能有几个?
迄今为止也只有他耳,应知县决定回去后便再接再厉,争取在两天之内把房契的事也全部搞定。
他是父母官嘛,总要为治下百姓分忧解难。
顾景云和秦承宇都不知道就短短的一瞬间应知县便打算加快回赎速度,秦承宇还恰到好处的露出热情的笑容把应知县请到上座。
应知县推辞了,躬身道:“应该顾大人上座才是,下官坐在下。”
顾景云刚要推辞,抬头时目光刚好扫过门口,立即侧身笑道:“做座的人来了!”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四房的老祖宗颤颤巍巍的在他两个孙子的搀扶下来了。
秦承宇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六叔,怎么劳动您老人家来了?”
秦老六不理他,眯着眼睛往前看了半天才找着顾景云,招手道:“这就是十二妹的儿子?”
顾景云扭头从女眷堆里的黎宝璐招手,黎宝璐转头对江氏笑笑,不顾她的拦阻走到顾景云身边。
顾景云便拦着她跪下磕头,嘴角带笑的朗声道:“六舅舅好,外甥和外甥媳妇给您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秦老六颤颤巍巍的上前要拉他,“乖孩子,这话一听就知道你是你母亲的儿子,嘴巴都那么甜。”
扶着老人的青年红了脸,低声道:“爷爷,族宴要开始了,我们先坐下吧。”
秦老六不动,继续眯着眼去盯黎宝璐,半响才问,“这是你舅舅给你定的媳妇?”
“是。”顾景云敛手道:“我们一起长大,她还是舅母的学生呢,便是舅舅也时常说他这个女弟子比我还强些,但外甥知道那是舅舅偏心她,因为每次考试都是我拿第一,她可没超过我。”
秦老六哈哈大笑起来,手上没轻没重的去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傻小子,你舅舅那是激励你呢,不过你媳妇必定也不差,不然你舅舅不会那么夸她的,好好好,好啊,我秦氏结亲并不看重门第,只要人好,便是商户之女都娶得。当家主妇要的是胸襟,是见识,她既是你舅母亲自教的,在这一点上必定不差。”
秦承宇及其他秦家人面色大变,应知县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让谁也看不到他。
黎宝璐笑着上前接替他孙子扶住他的胳膊,有些孩子气的骄傲道:“还是六舅舅慧眼识珠,不像清和,他时常说我蠢笨,看一本书也要反复看上三四遍才记住,可这世上能像他一样可以过目不忘的人有几个?我勤勉便能补拙,他该夸我才是,偏总是贬我。”
秦老六两榜进士,但并没有出仕,而是先后在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任教,后来秦闻天病逝后他大病一场就跑回汝宁,在族学里教书,可以说年轻一辈的秦氏族人都是他的学生。
他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对读书最为热衷,闻言严肃的点头道:“他不好,回头六舅舅替你揍他,勤能补拙,此乃千古明理,这世上天才毕竟少,而各行各业需要的人才不少,难道都指望天才?”
“说到底这世上要仰仗的还是普通人多些,要想成才勤勉是必须的,不然再是天才,骄傲自满,不思进取也会沦为蠢材,清和,这一点上你比你媳妇差多了,难怪你舅舅说你不如她。”
黎宝璐便当着众人的面对顾景云得意的一眨眼睛,俏皮不已,顾景云则捏着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满脸无辜。
才刚对俩人升起戒备敌视之心的族人心下一晒,放下心来,俩人还是个孩子呢,尤其是黎宝璐,年纪比他们的孙女还小,娇俏可爱,哪里知道这些宗族继承的机锋?
秦承宇也立即顺着这个话题道:“若论教书育人,除了八叔公,族里最有话语权的就是六叔了,正好,表弟现在担任太子老师,六叔和表弟坐在这儿好好聊聊,也让我等取取经。”
将秦老六安排在位,顾景云坐在他的左边,再下则是应知县,而他和三房的老大坐在右边,按照年龄嫡庶往下排,妙的是秦老六紧紧的抓住黎宝璐的手,没让她走,于是她就和秦老六的两个孙子一起站在秦老六和顾景云的身后,时不时的和他说几句话。
江氏见了心内一堵,但还是笑着让人在顾景云的侧后方放了一张椅子,请黎宝璐坐下。
她的辈分不低,底下坐的许多人还得叫她一声表婶呢,她要是站着还有几人能坐?
何况这是秦氏的族宴,要是安排不当丢的是秦氏的脸,所以哪怕此举会让她心堵,她也要笑着去做。
顾景云坐在上,将底下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承宇和江氏虽然眼界心胸都不够,然后只凭他们肯为大局考虑这一点就值得继续留在族长及族长夫人的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