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夏。
金陵大学老校区。
老旧的石墙上倒映着斑驳的树影,梧桐树梢的蝉鸣好似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在这繁华的都市中独守着那一抹书香味儿的宁静。
不过今天这个日子,对于这座老校区来说却是有些不太寻常。
穿着正装的学者走过了那门前的青石砖路,高鼻梁的洋人在那民国时期修建的老建筑前来来往往。
一夜之间,这里就好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古色古香的老学堂仿佛穿越了时空,恢复了国立大学最鼎盛时期的荣光。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比那最鼎盛时期的荣光还要耀眼。
因为那时候,虽然也有洋人来这里讲学,但多是昂着头颅,甩着臂膀,趾高气昂阔步走来的。而如今这里,无论肤色年龄性别,人们脸上大多是谦虚的表情。
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在知识的面前人人平等。
更不会有人为自己的肤色或者文化感到自卑。
亚洲第一?
现在,那只是谦虚的说法了。
仿佛是为了庆祝着暮气沉沉的学府,重新焕发出青春一样,就连那院墙上枯黄的蔓藤,都仿佛重新钻出了新芽儿。
“秦教授。”
听到有人在旁边呼唤自己,站在梧桐树下望着那座老学堂的秦岳,恍惚之中清醒了过来。
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他朝着旁边的助理看了一眼。
“要开始了吗?”
那名助理兴奋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满了激动地说道。
“还剩一个小时!会议组织委员会刚才打电话过来,希望您能去后台那边准备一下。”
四年前,圣彼得堡国际数学家大会上,国际数学家联盟主xi宣布了2026年国际数学家大会定在金陵举办。
这一消息振奋了所有华国数学人的心情,同时也让金陵所有高校的数学系都为之激动了起来。
几乎没有多少悬念,金陵大学揽下了这次国际数学家大会的组织权,并将举办地定在了金陵大学的老校区。
为了承办这次举世瞩目的盛会,他们足足准备了四年的时间!
如今总算是到了检验他们成果的时候了。
“我知道了……和他们回个电话吧,我马上就过去。”
说着,秦岳从那民国风的老学堂上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站在古旧老的石墙下合影留念的外国学者们,嘴角不禁牵起了一丝笑容。
“说起来,上一次这座老校区聚集了这么多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站在旁边的助理微微愣了,随即笑着说。
“好像有段时间了……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两三年前,陆院士在这里开报告会的时候。”
两三年前……
秦岳的目光忽然黯淡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怀念。
“都已经两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这里的一切都有他的影子,但唯独他却不在了……
后台休息室内。
工作人员帮秦岳简单地打理了一下仪容,理正了领带。
大概在两年前的时候,陆舟遇难的消息刚刚传开不久,他便辞去了在普林斯顿的工作,登上了回国的航班,来到了金陵大学——他最尊敬的导师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事实上,在辞职之前,费弗曼教授一直有意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让他来接替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主任一职。
然而,普林斯顿数学系主任这个职务并没有将他留下,面对费弗曼教授的挽留,他的决定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他的记忆中,陆舟曾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要将金陵大学打造成世界顶尖的数学中心。
现在陆舟不在了,而他的理想还需要时间去实现。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由自己来替他走完这条路好了!
秦岳还记得自己刚刚回国的时候,金陵大学整个都处在一片哀伤的氛围中,尤其是数学系,更是一片消沉。
从某种意义上,他的回归也算是重振了大学数学系的士气。
作为陆院士生前最中意的学生之一,国际知名数论学者,他很快便接过了金陵学派的旗帜,接替退休的秦院长,担任了金大数院院长一职。
两年的时间,在他的努力下,金陵大学的数学系俨然已经成了国际一流的数学院系,并将国内的同行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如今国际数学家大会如期召开,作为金陵学派——或者说陆舟学派的新旗手,他将站在这个国际化的舞台上,代表华国数学界发出属于华国学者的声音!
万众期待之下,国际数学家大会的开幕式终于开始了。
与往届大会的流程一样,国际数学家联盟秘书长发表了讲话之后,代表华国数学界的秦岳走到了台前,宣读了开幕致辞。
紧接着,便是高斯奖、菲尔兹奖等等一系列数学界最高荣誉以及奖项的颁发。
当数名获奖者走到台前,从国际数学家联盟秘书长的手中接过奖牌之后,会场内响起了一片慷慨激昂的民族乐曲。
在那琴筝萧鼓的鸣奏声中,一场盛大的文艺演出,为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是我参加过的所有数学家大会中,给我的感官最棒的一届!”从会场内出来的时候,威腾教授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眉飞色舞地和旁边的德利涅教授说着,“虽然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比起圣彼得堡的芭蕾舞和里约热内卢的……原始丛林表演秀要震撼人心的多了。”
其实客观的来讲,圣彼得堡大会的那场芭蕾舞表演还是不错的,只是可能经费缺乏了点。至于后者的那场表演,虽然看起来很热闹,但总觉得热闹的有点用力过猛了些。再加上因为里约热内卢严重的治安问题,若不是陆舟的那场精彩绝伦的报告会,那一届数学家大会简直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相比起开幕式上的表演,我更感兴趣的是能否在这场大会上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视线在大会堂之外的海报展示区移动着,面无表情的德利涅教授,眼中忽然浮现了一丝意外的表情。
敏锐地捕捉到了老朋友脸上表情的变化,威腾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眉毛,“看来你似乎发现了什么。”
“是的。”
点了下头,扔下了这句话的德利涅教授没做任何解释,径直朝着海报展示区的方向走了过去。
出于好奇,威腾跟在了老朋友的身后,跟着他一起穿过了密集的人群,在一面无人问津的白板前停下了脚步。
看着白板上的那一行行算式,德利涅教授的眉头轻轻皱起。
“……柯西-黎曼方程?”
听到这句话,站在白板前的那个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没错……难以置信,您也是研究这个方向的吗?”
很显然,这位少年并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德利涅教授淡淡笑了笑,说,“我倒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我只是觉得你用到的数学方法有些眼熟……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你的式3部分应该是L流形的一种推广形式,而你研究的课题,正是霍齐猜想的一个推论。”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震撼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您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有些好奇,”看向了悬挂在白板旁边的那张海报,德利涅教授继续说道,“既然你研究的是霍奇猜想,为什么不把它老老实实的写在海报上。”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惭愧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也想这样,但总感觉……直接写上去的话,有点儿不太好。”
若他年纪再稍微大一点也就罢了,以他现在这副年轻的模样,就算他是认真在研究这个世纪难题,八成也会被别人当成是开玩笑。
一眼便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德利涅教授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
“你担心的那些东西根本无足轻重,学术从来不以年龄论高下,要说年轻的话,你比起我以前的那个学生差远了。他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数学界小有名气的大牛了。”
“这,这么厉害吗……”那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震撼的表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叫什么名字?”
“……季默。”
德利涅教授点了点头。
“季默……是个有趣的名字。你应该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更自信一点,能够钻研到这种程度,你已经战胜了普林斯顿九成以上和你一个年纪的人。”
看着似懂非懂的少年,德利涅教授继续问了句。
“顺便问一下,你的教授是谁?我想和他聊两句。”
听到这句话,季默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自豪。
然而,那自豪的表情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停留多久,很快就被一抹忧伤和落寞取代了。
“……您可能没办法和他交流了。”
德利涅教授皱了下眉头。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不,到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季默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的导师……是陆舟。”
陆舟……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德利涅教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关上的门,从心底涌出的记忆,让他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怅然。
这两年来他一直刻意不去想起那个名字,然而记忆的匣子还是被打开了。
“你居然是陆舟的学生。”看着那个少年,威腾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意外,笑着开了句玩笑说,“我有一种预感,可能要不了太久就能在菲尔茨奖的颁奖台上看到你。”
季默不好意思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我会努力的……我的导师以前就和我说过,他让我将目光放的长远一点,别太把IMO大赛的成绩放在心上,将菲尔茨奖当成目标。”
“哈哈哈哈,是吗?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看着乐不可支的威腾,德利涅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道。
“你确定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威腾干咳了一声:“你可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区区十几年的时间,我还是有剩下的。何况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要是在开幕的前一刻就倒下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就在两个老头正为年龄的事情差点没吵起来的时候,不远处的1号报告厅内,传开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惊呼。
讲台上,韩梦琪在白板上写下了最后一行算式,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记号笔。
黎曼zeta函数在奇正整数点处值的超越性。
这是当初她执意要转入纯粹数学的研究时,陆舟留给她的课题。
她仍然记得师父当时说的那番话,他不要求她证明整个命题,只要求她能够在这个方向上做出一点微小的突破,哪怕是求出一个没有被发现的超越数,便算是她毕业了。
而现在,她显然已经超出了陆舟当时对她的预期。
她不仅仅是找到了那些数学界还未发现的位于zeta函数上的超越数,更是证明了整个命题的成立——
即,对任意n≥1,ζ(2n+1)也为超越数!
虽然时间用的有些久……
但她最终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
“不可思议……她对于数学工具的应用,熟练到让人惊讶。尤其是代数几何统一理论的部分,简直堪称画龙点睛之笔……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新人数学家能够做到的。”
看着台上的那一行行算式,舒尔茨的脸上写满了意外的表情。
此刻被讲台上那名小姑娘证明的,正是数学界小有名气的准黎曼猜想。虽然他并没有研究过这个课题,但光是看这课题存在的时间便不难感觉到,这其中的难度还是不小的。
坐在舒尔茨的旁边,法尔廷斯教授斜了他一眼。
“你在开玩笑吗?哪个刚开始研究数学的新人,会将这种级别的问题作为研究课题。”
说着,老人将目光投向了台上,浑浊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不过这幅面孔,看着好像确实挺陌生的。”
“好像是陆舟的学生,”眯着眼睛看了很久,舒尔茨开口说道,“印象中……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好像见过这个人。”
“原来是他的学生……”
似乎一瞬间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法尔廷斯教授向后靠在了椅子上,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用肯定的语气开口说道。
“这一届已经来不及了……但下一届菲尔茨奖,肯定有她的名字。”
惊讶地看了法尔廷斯教授一眼,不过舒尔茨也没说什么。
按道理来讲,确实也该如此。
数论本身就是纯粹数学中最复杂的一个领域,能够在这个领域上做出重大突破,一个菲尔斯奖级别的荣誉还是能够配上的。
再加上她是陆舟的学生,应该没有人会反对。
“别光说别人了,”看了一眼舒尔茨,法尔廷斯教授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想找机会问你,你的研究到底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个?”微微愣了一下,舒尔茨的脸上很快浮现了一抹阳光的笑容,“当然,那个课题已经要结束了。或者换个说法,就差刊登在论文上了。”
法尔廷斯:“有期刊愿意接受你们的研究吗?”
“暂时还没找到……毕竟这个课题确实不太好分类,”有些微妙的挪开了视线,舒尔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打算随便找个期刊将这个成果刊登上去……反正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影响因子这种东西。”
听到舒尔茨的话,法尔廷斯教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了讲台,缓缓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一名学者的黄金时期只有十几年而已,花了两年的时间,却只为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值得吗?”
对于这句话,舒尔茨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之后,看着台上鞠躬致谢的小姑娘,以及开始散场的报告会场,他轻轻耸了耸肩膀。
“对我而言,这意味着一个结束,算是给两年前的那场探险画上一个句点。”
“我觉得,这无关乎得失……”
“因此,应该是值得的吧。”
……
或许是沾了陆舟的光,今年的国际数学家大会格外的热闹。
准黎曼猜想被陆舟的学生证明!
第一天的第一场报告会刚刚结束,便将整个大会的气氛推向了高chao。
不过,对于韩梦琪本人而言,她的心中倒没有多少波澜。
她很清楚,自己完成的这件工作,不过是在师父的基础上做出了一些微小的成果罢了,还远远谈不上突破。
甩掉了那些试图追上自己的人,来到后台休息室的韩梦琪正准备将身上的正装换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位熟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颜医生?”
停下了解扣子的手,韩梦琪不解的望着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多废话,走到了韩梦琪的面前,严颜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什么事?”虽然不认为自己能帮到她什么忙,但韩梦琪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
严颜:“你姐姐失踪了,我想知道她去了哪!你有什么线索吗?”
从那天去过上京之后,陈玉珊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唯一的线索显示,在她消失之前,曾经去过一次**,拜访了几位受到星空科技资助的医生。
再然后,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其实一开始这件事情倒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包括她辞去星空科技的职务,大多数人也只是表示了惋惜,认为她是悲伤过度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她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不少她身边的人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由于不像是刑事案件,更不像是境外势力所为,这件事情最终被移交给了总参情报科,进行一般调查。
刚刚被掉进情报科的严颜,手上能动用的资源相当有限,也只能通过走访调查这种最笨的方法,从她身边的人一点点查起。
听到严颜的问题之后,韩梦琪一脸茫然地摇来摇头。
“不知道。”
见韩梦琪什么也不知道,严颜顿时急了,说道。
“你是她的妹妹,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她有没有说过,自己特别想去哪里?”
“特别想去哪里……”韩梦琪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记忆,眼中顿时印上了一抹惊讶的色彩。
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的变化,严颜立刻追问说道。
“你想到了什么?”
“特别想去的地方……有倒是有,但这不可能吧。”
说着的时候,韩梦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那么遥远的地方,真的能去到吗?
毕竟以地球上现在的技术,别说是太阳系之外的某个恒星系了,就是连柯伊伯带也未必能飞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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