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嫂眼珠儿转了转,帮腔道,“我看蒲草妹子可是个知道分寸的,连自己门儿都没开,直接把客人引到刘家去了。有刘家兄弟和春妮帮忙待客,可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众人脸上有些尴尬,干巴巴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这般说完几句,这个借口家里还有活计,那个借口该喂猪了,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陈大嫂有些气恼,一边关门一边说道,“这些人哪里是回去忙,定然是满村宣扬去了。”
陈大娘也是无奈,拣拣身上的线头,叹气说道,“当寡妇难,当弃妇难,蒲草这夹中间的更是难。做啥都容易被人指指点点,罢了,咱们知道她人好就行。”说完,又喊了刚进门的老二媳妇儿,“去窖里掏两个萝卜、捡四个咸鸭蛋,送到东院让蒲草凑个菜。这大冬日里突然来客,最让张罗饭菜的媳妇头疼。”
“哎,知道了,娘。”陈老二媳妇儿赶紧应下不提。
刘厚生正在堂屋里编草帘子,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赶忙拄拐起身来瞧,正好迎了蒲草和方杰进来。
他惊得一愣,不明白怎么有富家公子上门。待得听得蒲草简单介绍就赶紧上前行礼,笑得憨厚又拘谨,“公子快请坐,家里脏乱让您笑话了。”
方杰脸上并无倨傲之色,回了一礼之后,解下披风递给小厮,这才坐到了客位上笑着打量屋里的摆设儿。
蒲草帮忙拾掇了草帘子等物,一起抱了出去。正准备去灶间烧水,就被跑回来的春妮紧紧抓了手臂,趴在她耳边焦急问道,“那酒楼老板怎么来了?不会是要银子的吧?怎么办,咱们都花了大半了。”
蒲草好笑,揉揉痒的耳朵嗔怪道,“慌什么?就是投资方视察,没什么好担心的。”
“投资方视察?”春妮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心里琢磨了半晌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你是说,他是来看咱们的菜种得啥样儿,不是要银子的?”
“猜对了,”蒲草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儿,笑道,“一会儿带他去温室四处看看,再招待一顿午饭就行了。”
春妮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不是来要银子的就好。”
蒲草回身听听屋里的动静,就道,“你赶紧帮我捡两块豆腐去,我这也熬上骨头汤,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才行。”
春妮应着,进灶间抓了个陶盆就走了。
蒲草喊了桃花帮忙烧火,又翻出春妮冻在房后屋檐下的猪大骨,敲折两根洗干净就扔到了锅里熬着。然后才倒了一壶热水,端了几只陶碗进屋。
方杰不知同刘厚生说起了什么,两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拘谨。一见蒲草进来,刘厚生甚至起身要亲自动手倒水。
方杰早就看出他腿脚不方便,自然要拦着,笑道,“刘大哥不要忙了,我来就是想看看菜园怎么样了?若是喝水就去茶楼了,也不至于跑这么远。”
刘厚生挠挠后脑勺,笑道,“方公子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先引公子去温室看看?”
说完这话,他好似才突然想起蒲草这温室的主人还在一旁,他这般行事倒有些越俎代庖了。这般想着他的脸孔就红了个彻底,双手搓着好似想要解释两句,又嘴拙不知如何言说,于是脸上就更是火烧火燎。
蒲草猜得一二,赶紧笑道,“刘大哥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泡在温室,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公子就随刘大哥去转转吧,我正好到灶间张罗饭菜。”
方杰仿似有些惊讶于蒲草的善解人意,一双星眸在她身上转了转,脸上就带了些微的赞赏之色。
刘厚生听得蒲草如此说,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抓了拐杖架在胳膊下,引着方杰往屋外走。原本侯在门口的小厮和车夫好似也想跟上,却被方杰挥手留了下来。
毕竟这冬日种菜也算是一大奇事,那温室难免涉及到一些秘法。虽说不见得瞧上几眼就会泄露,但他是客,尽量不损害主家利益是起码的礼数。
蒲草瞧着他走远,心里也是感慨,这公子看着好似有些轻狂,没想到也是个心细的。
主子不在跟前,那小厮和车夫也放松了,在蒲草的礼让下坐了下来,端了大陶碗喝起了水。蒲草同他们简单闲话儿几句就放了他们闲坐,转去灶间张罗吃食。
她刚拿起长把儿勺子在汤锅里搅了几下,春妮就抱了满满一怀东西回来了。冷风吹得她脸蛋通红,桃花和山子笑嘻嘻上前帮忙接了陶盆。
蒲草瞧着那多出来的青萝卜和咸鸭蛋,就问道,“这是在谁家讨要的啊?”
春妮凑到灶门儿旁,一边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笑道,“刚才路上碰到陈二嫂子,说是陈大娘让她送来给咱们招待客人的。”
蒲草听了心里感激,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就听得屋外好似有人在喊着什么。
春妮抻头耳朵仔细听了听,立时脸色大变惊喊道,“哎呀,生子摔了。”
蒲草也是一惊,赶紧随她跑去后园。
果然,通往温室的小路上,刘厚生瘫坐在地上一脸痛楚慌张。旁边的方杰身上那套宝蓝锦缎棉袍也沾满了泥水,显见两人是摔在一处了。
春妮赶紧上前扶起了刘厚生,嗔怪道,“这怎么还摔倒了,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看路吗?”
刘厚生一脸懊恼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水就要给方杰行礼,“是我没看到脚下有冰,方公子想要扶我,倒连累他一起摔脏衣衫了。”
蒲草瞧着方杰只是眉头微皱,脸上没有恼恨之色,显见只是不喜衣衫赃污,倒没有埋怨刘厚生之意。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妮子你扶刘大哥先回去吧,再把方公子的小厮唤来。”
说完,又转向方杰说道,“方公子还是去温室坐吧,那里很暖和。这衣衫脱下来洗一把,不过半个时辰就干了,公子回去之前一定能换上。”
方杰这次上门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昨晚定下金蝉脱壳之计,今早又出城送走陈老掌柜祖孙,他心里烦闷就吩咐车夫四处走走。
东子因为上次被洛掌柜训斥,始终好奇于蒲草究竟是不是骗子,于是趁机提议要到南沟村探看一二。
方杰想起蒲草当日言之凿凿,也觉如今大雪已落,她的青菜计划应该有些进展了。于是就点头应允,这才有了南沟之行。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备有衣衫用物,方杰想了想就点头随她安排了。
温室的小门儿为了保温钉得很窄,又加了两层很厚的草帘子,因此很是沉重。
蒲草拉了两把,累得脸色通红也没拉开。第三次她懊恼之下就用了最大力气,却不想那门却极容易就开了,闪得她差点摔倒。
方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蒲草红了脸,也顾不得待客礼数自己当先低头走了进去。方杰见此,笑得更是开怀。
此时正是巳时末,一日中阳光最好的时辰。淡黄色的光晕从倾斜的采窗洒进来,照在那一排排的木箱子上,蒜瓣上刚刚冒出的嫩绿小芽儿、破土而出的白菜和菠菜苗都沐浴在温暖之中,欣欣然仰着头,不时微微晃动着嫩叶,瞧得人忍不住就觉心里也愉悦起来。
方杰嘴角带了笑,眼里含着三分惊奇七分感叹,慢慢在过道上走动着,时而赞上几句。
蒲草见得他穿着沾满泥泞的长袍却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又骄傲,也不多招呼任凭他自己转悠。然后转身去墙角拿了铜盆,在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
待得再去火炉旁拎水壶加热水时,她一时犯懒就没有多绕几步,而是直接从铁皮炉筒子跨了过去。
不想那铁皮筒子烧得太热,做棉裤时又为了行走方便裁剪得宽松,那裤腿不可避免就被烫得焦糊一片。
难得做套新袄裤,上身没几日就遭此“劫难”,蒲草心疼之极。哎呀惊叫一声就要收回腿,可惜身子却不听使唤直直往火炉上倒去。
千钧一之际,正巧走到附近的方杰想也不想就伸手拉了蒲草一把,两人顿时摔在一处。
方杰结结实实做了一次肉垫,如此尚且不算,那半盆凉水也把他彻底变成了落汤鸡。
蒲草怔愣着趴在方杰身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惊慌得想要爬起来,却越是焦急越难以起身。
方杰略带避嫌之意的半举了双手,但瞧着在自己胸前挣扎拱动的女子,仿似普一出生就四处寻找熟悉味道的小狗拿般可爱,就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蒲草扶了一旁的木架终于爬将起来,脸色烫得打个鸡蛋立刻都能烙熟,她想要开口道歉又觉实在羞窘。正是手足无措之时,温室的小门儿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原来是东子得了春妮报信儿赶来伺候,他这鬼灵精刚迈了一条腿进来,一瞧得自家主子笑得肆意,人家女子又是脸红娇羞模样,就以为他撞破了主子猎艳的好事。赶忙一把关上了门,守在外面把起了风儿。
蒲草猜得这小厮必定想歪了,脸色更是红得如火如荼,慌忙扔下一句,“角落里有淋浴,公子先洗洗吧,我去给公子找替换衣衫。”
说完,她就推门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