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的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下午达赉湖湖边漫步,湖面波光粼粼,景色壮丽,金市长一直陪同在身旁,岳文与葛慧娴竟没有时间再交流。
草原无垠的绿意和绵延闪亮的湖水一起氤氲着云脚低垂的天空,洁白的蒙古包星星点点,远处的牛儿羊儿悠闲的吃着草……
默默地走上一处高地,瞭望远无边际的呼伦贝尔草原,岳文打开衣襟,任疾风吹抚胸膛,那都市的嘈杂,生活的忧虑,工作的焦躁,瞬间被草原的广阔胸怀所融释。
此时他感觉心静如水,心平如镜,心里的云彩也被风吹走了,心胸就像草原一样辽阔。
但是,傍晚的草原是沉寂的。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天籁之音,音乐嘶哑、苍凉,仓促得让岳文不及防备,就这样和马头琴相遇,那音乐让他感觉喉头一下一下地在不断抽缩。
这古老悲凉的音乐,竟含着不尽的缠绵和惆怅,像骏马奔驰在草原上的呼吸,像一个生命急切地奔赴另一个生命的美丽邀约。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天际,身穿蒙古长袍的的老人忘情地拉着马头琴,白苍苍的老奶奶专注地盯着他,一只狗温驯地趴在草地上。
一切都象一幅油画一般!
岳文感觉手心一热,葛慧娴已到了他的向边,他看看葛慧娴,葛慧娴也在看着他。
……
车子快速朝市区驶去,很快,静谧而又神秘的草原就被抛在了脑后,热闹的集市上人来人往,喧哗的街道车水马龙,林立的高楼大厦,干净整洁的市貌,华灯初上,整个城市变为了霓虹灯的海洋,一盏盏街灯照映着人们喜悦的脸庞。
彩虹透亮,教堂式、蒙古包式屹立在上端,散出温暖和深黄的亮光,让人觉得心里暧洋洋的。
数不清的店铺、餐厅、银行、宾馆、饭店的招牌,一律是中俄文对照,特别显眼。
套娃广场,这个巨大的套娃建筑是世界上最大的套娃,她的三面分别绘有中国、蒙古及俄罗斯三个国家的少女形象,三个少女俯瞰着你,你也在看着她们。
游览一直在进行,但电话却一直在通话。
不只金市长看了出来,就连咏梅都看出来了,岳文有事!
站在套娃一侧,岳文招呼着,“来,给哥们拍一张,哥们准备辞职了!”
金市长已经回到车上,葛慧娴正与张倩站在套娃的另一侧说话,两人闻言一下转过头来,满脸惊讶,满脸震惊。
啊!
刚刚成为全省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就要辞职?!
“为嘛?”任功成学着岳文的津门口音,“开啥子国际玩笑嘛?”口音又转为川蜀口音,难得他这样切换自如。
“不是,现在转正不成喽,”岳文笑着解释道,“秦湾今年在全国率先明确规定,凡配偶和子女均在国(境)外定居或者加入外国国籍或者取得国(境)外永久居留权的公职人员,不得担任党政正职和重要部门的班子成员。”
“我靠,这么复杂?”任功成看看葛慧娴,葛慧娴紧咬嘴唇不作声。
“可是你们刚领证,怎么能查出来,是不是有人把这事捅出去了?”任功成在电视台,看到、听到过不少提拔之前都要公示了,结果又出事了的干部,在商海游泳,他也遇到过背后使绊子、下刀子的人,社会,并不象你想象得那么纯洁。
“算了,算了。”岳文闭上眼睛摆摆手,“不管他了。”
毕业伊始,在金鸡岭的时候他就到检察院作过笔录,差点就出不来了;
辛河改造,几次得到纪委的“垂青”,两次接受纪委的约谈;
为了桃花岛核电站,自己的腿断了,断着腿跑遍了开区的山山水水……
交通局任上,打击黑车触动了人家的利益,结果又成了全区的一个笑话!
“累了,我真累了,不想干了,我随你到新加坡。”
岳文突然怪模怪样地朝葛慧娴走去,葛慧娴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这种走路的姿势她最熟悉,那部电影她看过不下二十遍。
这种《大话西游》城墙上星爷朱茵对峙时的走路姿势,大学时岳文就练过,可是星爷就是星爷,你哪能模仿得了?就是模仿得了,那走的也是怪模怪样,惹人笑。
可是,现在,岳文,晃着脑袋抖着肩膀扎撒着手,一步三摇地走向葛慧娴时,他感觉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星爷就是这样走的!
一瞬间,他明白了星爷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是至尊宝抛弃一切,不顾一切地走向自己的爱人,不管功名不管利禄,不管天地,不管鬼神,天地之间,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对,只有抛弃了,全抛弃了,才有这份洒脱的走路,才有这份洒脱的爱情!
葛慧娴痴痴地看着他,任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身上摇来晃去,幻化出七彩的霓虹。
岳文走到葛慧娴身边,猛地霸气地揽倒葛慧娴,猛地吻了下去,葛慧娴的手顺势也紧紧地搂住了他……
没有看客,在这个边境小城,接吻是如此寻常。
也没有欢呼,任功成与尼亮都是感慨万千,张倩与咏梅都万般羡慕地看着葛慧娴,看着这个激动得不能自己、泪水潸然滑落的女人!
岳文双手扶住葛慧娴的肩头,眼睛一闭,头朝天空猛地一甩,坚定地一字一顿道:
“我这辈子都不会走开,我爱你!”
葛慧娴猛地哭了起来,喜极而泣,她一下扑倒在岳文身上,搂住这个熟悉的男人,再也不愿分开。
“我就想在这个大时代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不想遭这份罪,也不想受那份苦,更不想担什么大任,当什么大官,就想好好地过我的日子,在我喜欢的城市里,有滋有味地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
…………………………………..
咏梅家,巴特尔公社。
“老六,你可想好了,正处级真不要了?”任功成接过阿爸亲手做的手把肉道,“我可知道,许多人到老了,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
不用说别人,岳文的父亲岳魁就不是副科,他有能力,有人缘,就是群众基础,也兢兢业业投入了,可是就是与提拔无缘,这成为老岳同志终身的憾事。
所以,如果岳文要辞职,恐怕他这一关最不好过。
“叔叔知道吗?”尼亮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爱德华三世抛弃王位,嗯,他爸爸知道吗?”一旦下了决心,岳文反而轻松下来,“不爱江山更爱美人,那歌怎么唱来着?”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国色天香任由纠缠那怕人生短,情我愿你来我往何等有幸配成双……”
张倩抢先唱了起来,唱得还挺投入。
“今朝有你今朝醉呀,爱不释手你的美呀,等闲白了才后悔,矮今朝有你今朝醉呀,爱不释手你的美呀,让我抱得美人归……”
岳文把葛慧娴搂在怀里,葛慧娴已是泪流双行,“我原以为你舍不得……”
“我舍得,有舍才有得。”
张倩与咏梅激动地也流下眼泪,任功成讥笑道,“你俩激动个啥呀?”
“你跟着人家老六多学点。”张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我与五哥没有可比性,”岳文笑道,“我走到这一步,起初都是陈江平逼的,一步步逼的,到了金鸡岭上,我就象孙悟空,他就象如来佛,只要我想着回秦湾,就怎么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后来一步步走下来,其实哪里都一样。”
“叔婶怎么办?”尼亮道。
“现在移动信号都全球通了,新加坡就象广州一样,”岳文笑道,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音乐却是一段《夜深沉》,他脸一沉,掏出手机,踌躇半晌还是接起来,“廖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