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安国寺的香客,都会赶在日头升高前过来,涂个早上凉快。
楚国公府的马车抵达山脚时,安国寺厨房厨房的炊烟才刚落不久,马车听闻,太夫人打盹醒来,由丫鬟伺候着简单收拾收拾,慢悠悠地下车了,外面楚二夫人早已过来搀扶婆母。
楚二夫人嫁妆丰厚,进门后便对太夫人非常孝敬,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太夫人呢,大房儿媳去世后,她身边就一个二儿媳妇可以商量事情,儿媳又那么懂事,因此这对儿婆媳俩关系十分融洽。
坐着山轿,迎着清晨凉爽的山风,婆媳俩神清气爽地上山了。
楚国公府离安国寺二十来里地,但他们是富贵人家,力气活儿有丫鬟小厮们准备,主子们只需要起早打扮,上了马车还能补会儿觉,是以舍得早大早。穷苦人家没有马车代步,一般舍不得折腾,宁可晚点起来去城门口跟其他百姓合搭骡车,所以太夫人她们到了山门前,路上只能瞧见稀稀落落的香客人影,都是附近的村民百姓。
“有阵子没来了。”太夫人边拾阶而上,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她六十多了,不过平时保养得好,身体十分康健,为了显示拜佛的诚心,坚持自己爬上寺前的石阶。
楚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婆母,轻声道:“母亲这么看重四皇孙,大热天亲自来替他祈福,回头我告诉茵茵,她准得感动哭了。”庆王妃闺名叫茵茵。
太夫人马上道:“这点小事,你就别跟她说了,她在坐月子,别叫她担心。”三个孙女,太夫人确实最喜欢大孙女庆王妃,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姑娘,大孙女又知书达理的,无论才学还是气度,都是三个孙女里最出挑的。二孙女楚盈美则美……
想到楚盈柔弱的脾气,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儿还得求菩萨送她一个好孙女婿。虽说有偏心,但太夫人由衷希望三个女儿都嫁得好好的。
一开始婆媳俩还有心情聊天,慢慢地就没力气了,爬到台阶顶端,太夫人老脸泛红,额头鼻尖儿都是汗。楚二夫人稍微强点,忍着腿酸,先伺候太夫人。太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时,无意现前面通向安国寺寺门的青石路旁,跪着一对儿母子,低着头,只能看清侧脸。
太夫人平复片刻,好奇地问旁边专门招待她们的知客僧,“那是……”
知客僧回头,瞧见那对儿母子,他神色怜悯地解释道:“那位女施主进京寻夫,路上用光了盘缠,求主持收留。主持慈悲为怀,暂且为她安排了客房,只是佛门净地不适合长久收留女施主,主持特许她在此摆出寻夫的启事,兴许有人认得她夫君。可惜女施主连续跪了三天,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若明日还没消息,本寺也不得不送她下山。”
太夫人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可怜事,她听得多了。不过路过那对母子时,太夫人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母亲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洗得白的淡绿细布衣裙,模样倒是生的极好,肤色白皙,嘴唇红润,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少妇抬头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明亮美丽。
太夫人愣了下,看着少妇怯懦地迅速低头,她眼前却浮现出长孙媳妇的那双眼睛,再仔细观察那少妇,脸庞居然与陆明玉有三分想象,若是加上那双眼睛……
太夫人不由有些感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看完少妇,太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再去看孩子。男娃穿着一身比她母亲略新的灰布衣裳,看个头约莫七八岁。太夫人看过去时,男娃已经在新奇地打量她了,目光相对,男娃并未像他母亲那样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继续看太夫人……头上的饰。
太夫人却在看清男娃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水润的凤眼,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怎么跟记忆里次孙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夫人下意识地转向儿媳妇。
楚二夫人比婆母还震惊,视线黏在男娃脸上还没回来呢,而男娃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不安,低下头,往母亲旁边缩了缩。
太夫人婆媳俩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然后,同时现了少妇面前的木板。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又清晰地交代了女子的故事:“民妇董氏,祖居荆州,夫婿姓石名千,京城商家子弟,八年前失散,望有其音讯者告之。”
目光掠过男人的名字与身份,太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可不是什么商家,孙子更不姓石……念头才起,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夫人再次看向男人的名字,石千,石千,莫非是时谦?
有了怀疑,再看少妇出身荆州,太夫人忽然记起一件事,次孙曾经外出游学两年,也去过荆州,若他当年真做过荒唐事,真有个骨血在外面,那孩子的年纪……
太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母亲,咱们先去上香吧。”楚二夫人也回了神,收回视线,她脸色不太自然地对婆母道。
太夫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前行。
人走了,董月儿悄悄抬起头,盯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眼里露出欣羡,只是想到周叔的计划,明天跪完装完寻亲的样子就可以去楚国公府认亲了,一旦成功,她也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董月儿心底又浮现出希望。
“润哥儿坐会儿吧。”董月儿自己跪着,扭头叫儿子坐。
润哥儿点点头,乖巧地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也望着太夫人等人离开的方向。从去年开始,周叔就教了他很多事情,润哥儿学的特别认真,记得牢牢的,因为周叔说了,他记牢了,他与母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日头渐渐升高,香客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善心的,扔了些铜板给他们。董月儿全都收了起来,收着收着,现一个铜钱中间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董月儿吃惊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皱眉,抠出纸团悄悄打开。
周叔教她认字了,不多,但纸团上的字她都认识。
纸团上说,让她做好准备,今日可能会见到太夫人。
董月儿也是有点心眼的,忆起清晨时遇到的两位贵人,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董月儿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是当那两个贵妇人平平静静地再次从她们娘俩身边经过,径自下山去了,董月儿的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原来是她多想……
“董夫人,我家夫人可能有你夫君的消息,只是她不便在这里与你细说,你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吗?”一个布衣打扮的四旬夫人蹲了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她道。
因为这人打扮不像与之前的贵妇人是一伙的,董月儿完全没有联想到太夫人,还以为对方真有楚随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四旬妇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你夫君是叫时谦吧?”
董月儿眼睛更亮了,当即不再怀疑,带着儿子回客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随着对方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