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一圈一圈转动,咕噜咕噜的,明惠帝同样不知疲倦,驾驭着天子之兵,一次又一次冲阵。
四月底的京城下午,日头暴晒,热气混杂着人语透过窗帘缝隙往里跑,在车厢里聚拢挥散不去。
终于罢兵,明惠帝后背衣袍就像被露水打了一样,没一块儿干地方。
陆筠更狼狈,髻松散,压在底下的衣裙皱得不成形。
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就这样睡过去。
“累这样了?”明惠帝把整条坐榻让给她,他跪在榻前,一边收拾一边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心里难以形容的畅快。以前她总是羞答答的,刚刚他还担心她不愿意,未料她竟比任何一次都热.情,虽然她始终捂着口,但明惠帝感受地到。
坐榻这么小,还必须留神不出声,费心费力,陆筠很累,美眸迷离地看看他,慢慢闭上了。她十九了,算是大姑娘,但明惠帝情不自禁地把她当小姑娘,陆筠露出这种倦态,他又满足又怜惜,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然后穿好衣裙。
明惠帝命人直接把马车赶到乾元宫前。
马车颠簸,突然停下来,陆筠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明惠帝俯身过来,她面露茫然。明惠帝笑,低声道:“你裙子皱的不能看,朕抱你下去,别人应该看不出来。”
陆筠脸颊瞬间红透,她提醒过他拿开裙子,是他等不及。
明惠帝一手托起她肩膀,顺势在她泛红的耳边道:“刚刚不尽兴,一会儿再疼你一回。”
陆筠难为情地往他怀里钻,小手无力地攥着他衣襟。
明惠帝无声笑,稳稳地抱着她探出马车,车前准备伺候的一众太监见了,急匆匆低下头。陆筠看不见,但她猜得到,越往明惠帝怀里躲,明惠帝神清气爽,健步如飞往乾元宫后殿去了。
帝妃恩爱,消息传到昭阳宫,万皇后只是淡淡扯出个讽刺的笑。自陆筠进宫后,皇上格外宠爱陆筠,大大小小的事情见多了听多了,她早已见怪不怪。贤妃不爱串门,德妃心高气傲,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宫中,淑妃等人倒是得空就去永宁宫走动,但无论是单纯与陆筠相交,还是想多在皇上面前晃晃,都没能重新分到宠爱。陆筠看着柔弱,实则精地很,听说许贵人往她那边去的特别勤,陆筠始终淡淡的,跟哪个妃嫔都不亲。
据说陆筠嫁给姚家一年肚子都没动静,万皇后现在只盼望陆筠子嗣有问题,受再多的宠爱也怀不上龙种,只要不影响她儿子在皇子中的地位,皇上把陆筠宠到天上去,万皇后也不在乎。
皇上心里没她,她早就知道了。
~
楚国公府,陆明玉产后第一次下地那么久,有点腰酸,帝妃离开后,她重新回床上歇着。先前乔老叮嘱她在屋里歇两个月,最近夜里与楚行屡次半途而废,陆明玉本来还觉得乔老多虑了,如今感受到身子的虚弱,陆明玉才不得不接受她必须再静养一个月的事实。
她惬意地躺着,旁边棠棠睡着了,眼睫毛长长的。
明惠帝与姑姑都很喜欢小丫头,陆明玉听在耳里,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只是才歇了一会儿,太夫人来了。
陆明玉腰酸不适,因为太夫人一直很疼她,她便没有客气,只撑了起来,腰后垫着大大的软枕,靠在床头。瞧见太夫人,陆明玉像之前太夫人过来看她那般亲昵地笑道:“祖母来了,快过来坐。”
明惠帝与姑姑来,陆明玉特意换了件比较端庄的褙子,但也不是特别隆重,还是偏家常的,身子不舒服,陆明玉懒得再换,直接躺下了。太夫人漫不经心扫了眼长孙媳妇的衣着,看出长孙媳妇打扮过,猜到长孙媳妇肯定下地迎接明惠帝了,她一来长孙媳妇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继续赖在床上,太夫人心里就不太高兴。
陆筠恃宠生娇,陆明玉这个侄女果然有样学样,都怪她平时对陆明玉太好了。
但陆明玉有坐月子当借口,太夫人不便作,神色如常地坐到床边上,拍拍睡着的曾孙女,太夫人低声询问明惠帝在这边的情形。
皇上来了,长辈关心关心很正常,陆明玉简单学了一遍。
太夫人点点头,因上了年纪而丧失光彩的眼睛看着陆明玉,低声笑道:“皇上对容妃娘娘真是盛宠有加啊。”
陆明玉笑容不改,对上太夫人别有深意的注视,心跳却漏了一下。
明惠帝名义上是来看她与女儿的,太夫人应该说皇上宠爱她这个外甥女才是,现在太夫人非但看穿皇上是在刻意讨好姑姑,还在她面前点明,是有什么深意吗?
太夫人既然说了,就没想跟长孙媳妇打马虎眼,握住陆明玉小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阿暖,你与容妃娘娘年龄相仿,一个活泼一个温柔,祖母特别喜欢,把你们姑侄俩当家里孩子看着长大的。现在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无论是看在跟你的情面上,还是对容妃娘娘的关心,有些话,祖母都得给你提个醒。”
“祖母请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得您时刻提点才行。”陆明玉紧张又谦逊地道。
太夫人嗯了声,看眼门口,再看看安睡的棠棠,这才压低声音道:“皇上宠爱容妃娘娘,这是娘娘的福分,但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就说今天,皇上乃九五之尊,就这么轻车简行地出宫了,万一路上有人心存不轨……那时候,阿暖你说,文武大臣与百姓们会怪谁?”
陆明玉垂下眼帘,脸蛋细白如瓷。
太夫人连忙安抚地拍拍她,“阿暖别怕,祖母是说万一,这不没事嘛,只是咱们得防患于未然。阿暖啊,祖母是外人,没资格去容妃娘娘面前多嘴,娘娘宠爱你,接下来这些话啊,你委婉点劝劝娘娘,女人进了宫,那就是皇家的人了,讲究谨言慎行,不像咱们寻常女子,想做什么,跟男人撒撒小娇也无伤大雅。”
言外之意,明惠帝今日之所以会微服出宫,都是陆筠撺掇的。
陆明玉听得懂,自己单纯老实的姑姑被人误解成媚.惑帝王的奸妃,陆明玉胸口堵得慌。但仔细想想,太夫人也是行事谨慎才有所顾虑,如太夫人所说,一旦路上明惠帝出事,姑姑定会被人讨伐。
陆明玉先是感激太夫人提醒,末了才状似无心委婉解释了下,“娘娘就是太柔了,皇舅舅执意来看我,她该多劝两句才是……祖母放心,等我下次见到娘娘,我会提醒她的。”
她是小狐狸,太夫人便是老狐狸,隐约嗅出了陆明玉对陆筠的维护。
这一维护,便说明长孙媳妇骨子里根本不认同她的话,前面应承之言说得再好听再婉转,都是敷衍人的,偏长孙媳妇敷衍地八面玲珑,让她找不到由头再训诫,非要计较个清楚,不好看。
先前只知道陆明玉这孩子乖巧嘴甜,原来气起人来,也是口蜜腹剑。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夫人浅笑道:“阿暖明白就好,皇上政事繁忙,考虑难免有不周之时,容妃娘娘提醒了,也会赢个贤德之名。”
陆明玉附和着颔,神色诚恳,“祖母说的是。”
“那你好好休息,祖母先走了。”言尽于此,太夫人起身走了。
樊嬷嬷带着采桑、揽月出去送她,随后樊嬷嬷一人走了进来,见床上夫人脸色不对,像是受了委屈,樊嬷嬷担忧问道:“夫人,太夫人同您说什么了?”女人坐月子期间最娇.弱,身子不能累,心也不能吃苦,不然都容易落病根。
陆明玉两世为人,没那么容易被人打击,且她知道自己的情形,想想明惠帝与姑姑如胶似漆的相处,陆明玉慢慢把太夫人的话都抛到了九霄云后。什么替姑姑着想,今日若皇上陪皇后去庆王府,太夫人绝不会怂恿庆王妃去劝万皇后。
归根结底,人心都是偏的,她为姑姑受宠高兴,有人就会替万皇后失宠不甘,太夫人口口声声说疼爱姑姑,但真心疼爱姑姑的人,不会认定姑姑行事有失贤德。
“没事,我有点渴,嬷嬷让厨房给我端碗红枣汤吧。”陆明玉悠悠然道。
主子不说,樊嬷嬷不能强求,低头退了出去。
陆明玉重新躺好,托起女儿小手检查女儿的指甲,刻意不去想太夫人。
红日西垂,楚行回府,照旧先去三秋堂。
太夫人早就在等他了,叫丫鬟看茶,没有直接放孙子回定风堂。
楚行料到祖母有话说,便沉稳地坐着,端茶品用。
太夫人打丫鬟们下去,先叹口气,再把明惠帝微服私访的事讲给长孙听。自家人说话,太夫人没有在陆明玉面前的忌讳,直言道:“容妃娘娘应该劝阻皇上才是,最迟六月阿暖就能抱棠棠进宫,她何必着急出来?幸好没事,不然咱们楚家也难辞其咎。唉,都是一家人,我才提醒阿暖得空去劝劝容妃,阿暖好像不太高兴,准是嫌我管得太宽了。”
楚行并未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京城禁卫森严,国公府更是在皇城附近,明惠帝临时出宫不会有任何危险,至于妻子……
楚行笑道:“祖母多虑了,阿暖素来敬重您,您是好心,她怎会嫌弃。”
太夫人早就知道长孙疼媳妇,闻言心里哼了声,面上却苦笑道:“希望是我多想了吧,世谨回头多留意些,阿暖坐月子呢,不能思虑过重,真有误会,你帮我解释两句,别叫她心里藏着事,亏了身体。”
楚行听了,担心妻子正在郁闷烦躁,顿时坐不住了,起身道:“那我去看看,祖母放心,阿暖聪慧明理,分得清好赖话,绝不会怨您的。”
他两边脸上都写着“我要去哄媳妇”,太夫人看了心烦,摆摆手,好笑道:“快去瞧瞧吧。”
楚行行个礼,大步出了堂屋。
定风堂,陆明玉刚睡醒一小觉,听说丈夫回来了,她无意识地摩.挲锦褥,继续朝里躺着,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心里慢慢地敲着一只鼓。楚行每次回来都会去太夫人那边请安,不知太夫人有没有说她坏话,更不知道,楚行究竟会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