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完晌,李氏三人就去地里做活了。
大壮来找阿木,连同其他几个孩子,在门口玩老鹰捉小鸡,徐秋儿被喊去当“母鸡”了,身体最结实的大壮当老鹰。凝香坐在门口一侧的大石头上,正好一旁杨树投下一片树荫,她靠着身后的墙壁,笑着看他们玩。
五只“小鸡”只剩阿木了,小家伙紧紧拽着徐秋儿的衣裳,躲得小脸通红,笑声不断。
凝香情不自禁跟着笑。
西边街口忽然传来蹄子声,因为陆成家有毛驴,凝香现在听到蹄子声就紧张,扭头看过去,却见最先露出来的毛驴个头比陆成家的那头小了很多,松气的同时,赶车的男人也露了出来。
“大哥!”大壮看见亲哥哥回来了,大声喊道,声音洪亮。
阿木也望了过去,刚探出头,见大壮扑来了,阿木啊啊地叫,使劲儿扯自家二姐。
徐秋儿一个不留神,被堂弟扯了个趔趄,正好大壮扑了过来,三人撞到一块儿,都摔了。
“没事吧?”凝香赶紧跑了过去。
“我没事!”阿木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嘿嘿地朝姐姐笑。
男娃不怕摔,凝香去扶徐秋儿。
“大壮你属牛的吧!”徐秋儿肚子被大壮撞得生疼,没好气嗔了一句。
大壮自知犯了错,一转身跑向刚刚停在家门口的驴车前,没理会车上下来的人,先去看车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他兄长张彪低声说了什么,见弟弟不听,张彪神色有些尴尬,站在车旁同凝香客套,“香儿今儿个怎么在家?”
他今年十八,与徐槐同岁,两家住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徐槐的两个妹妹也是他眼里的妹妹,只是看着十几步远外亭亭玉立的美貌姑娘,那个早早卖身进了侯府每个月才回家一次的姑娘,张彪忽然完全无法将她与小时候那个瘦瘦小小的香儿妹妹联系到一起。
小时候的凝香他见面就摸她脑袋,眼前这个大姑娘,张彪不怎么看看她的眼睛。
“我姐姐赎身了,以后天天在家!”阿木站在姐姐旁边,笑嘻嘻地道。
张彪震惊地看向凝香。
他看凝香陌生,凝香面对这个三年多里没见过几次并且长得高高壮壮的邻家兄长也不复幼时的亲昵,浅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到张彪身后,认出那个十来岁的姑娘是张彪小表妹柳叶,心头起了一丝波澜。
柳叶也认得她,仰头看看,见表哥果然不错眼珠地盯着凝香呢,她偷偷扯了扯表哥衣袖,小声地威胁道:“表哥再看她,回家我告诉姐姐去!”
张彪与她姐姐柳枝已经定了亲,九月就成亲了。
她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张彪紧张地看向凝香,见她低头在替阿木拍身后的土,不知有没有听到小表妹的话,张彪尴尬极了,瞪了小表妹一眼,然后朝凝香道:“这是好事,恭喜香儿了,那你们继续玩,我们先进去了。”
回头让柳叶大壮站到一旁,他牵着驴车往里走。
大壮紧跟着兄长。
柳叶落后几步,快进大门时,朝凝香扬起下巴,哼道:“你哪天回来的?还没告诉你舅舅呢吧,我明天回家,用不用我替你传话?给我五文钱就行了!”
她家与凝香舅舅家住一个村,离柳溪村有十里地左右。
“给你一巴掌你要不要?”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心眼,徐秋儿瞪着眼睛训道。
她们不肯给钱,柳叶又哼了声,脚步轻快地进了姑母家大门。
“姐姐不用理她。”徐秋儿挽住堂姐胳膊,往自家那边走,“当年姐姐去借钱他们明明有却不肯给你,亲妹妹亲外甥的死活都不管,这样的舅舅还管他做什么?反正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就当断门好了。”
凝香垂眸不语。
阿木仰起头,小声同姐姐道:“去年舅舅给我压岁钱了。”
凝香知道,舅舅偷偷来的,给了弟弟两钱银子就走了,她回家时,弟弟把钱给了她。
她也知道,当年舅舅不是不想借钱给她,而是舅母带着银子回了娘家,舅舅去找,舅母说什么都不肯给,两人大吵了一场,舅舅动手抢,身怀六甲的舅母就捂着肚子喊肚子疼。舅舅与隔壁张叔一样,都是老实人,平时媳妇说什么听什么,能做到这步已经不容易,凝香不愿舅舅舅母因为他们吵架,便去找了牙婆。
她不恨舅舅,大伯父大伯母气舅舅没用,不许舅舅再登自家大门,舅舅那边被舅母看着,只能偷偷来,而那两钱银子,也不知舅舅背着舅母攒了多久。
徐秋儿见堂姐神色黯然,识趣地闭上了嘴。
翌日早上,凝香早起开门,意外看见张彪从那边拐了过来,一大早上不知去了哪儿。
“张大哥。”凝香客气地与他打招呼。
张彪犹豫了下,未婚妻表妹小时候就嫌他对徐家两个妹妹好,万一被她知道他帮凝香,肯定又要跟他耍气。可看着站在门前柔美娴静的姑娘,张彪还是慢慢朝凝香走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道:“香儿,我,我吃完早饭送柳叶回去,你,用不用我替你知会你舅舅一声?”
凝香想了想,自己赎身这么大的事,告诉舅舅也好,便感激地道:“张大哥方便的话,那你替我说一声吧,如果事情忙脱不开身,也不必特意跑一趟。”
张彪嗯了声,往徐家院子里面看了一眼,边走边道:“那你忙去吧,我回去了。”
凝香点点头,目送张彪朝隔壁走去,她转身打水洗漱去了。
后半晌张彪回来,告诉她他已经说了,亲口对她舅舅章满说的,“他说有空就来看你。”
凝香笑笑,与张彪闲聊了几句,“张大哥喜事将近,我还没恭喜你呢。”
她认识柳枝,脾气跟昨天的柳叶有点像,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模样变了多少。
听她提及未婚妻,张彪莫名心虚,找个借口匆匆回家了。
凝香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她对舅舅的了解,就是来肯定也要等阵子。
次日便是初九,镇上有集市。
李氏领着侄女女儿去赶集,阿木最喜欢赶集,当然也跟着去了。
巧的是,要去镇上,他们得穿过东林村,再继续往北走。
沿着主路走进东林村时,凝香紧张极了,怕陆成早早就在村子里等着“偶遇”了,不敢看,又怕他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那感觉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不知道陆成家住在哪儿啊。”刚刚吃了陆成送来的兔子,现在来到东林村,李氏自然好奇。
“陆大哥说他们家住在村东,站在房顶上能看到咱们家房顶,就是看不清人。”陪陆大哥放了两次鹰的阿木仰头道。
凝香不由看向了村东。
她们要从东林村中间的大路穿过去,已经过了村东了。
虽然猜到陆成多半不会在村子里等她,凝香还是提心吊胆的,直到走出东林村上了通向镇子的土路,前后都没有陆成的身影,凝香才真正放了心。
她都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跟他好了,反而更怕遇见他,光是想想就心慌。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石桥前,五六丈宽,下面就是北河,一路曲曲折折往东流。夏日正是水高的时候,恰好这里河床起伏陡峭,河水狂奔,撞到石头上溅起一串串水珠。听着那哗哗的水声,凝香脸色白,不由将弟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徐秋儿不知道姐姐的心事,小声道:“去年下暴雨,听说把桥都淹了,水涨上来正好有人在桥上,一下子冲跑了。”
“那他游上去了吗?”凝香揪着心问道。
“游上去了,他命大,冲到咱们那边时抱住一颗倒下来的树,不过也吓了个半死。”徐秋儿纯粹说闲话的语气。
李氏觉侄女脸色不对,点了女儿脑袋一下,不许她再说这种事。
过了桥,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镇上,集市就摆在镇南一片空地上,卖粮食的卖菜的,卖篮筐厨具卖鸡鸭牲畜的,卖衣裳布匹饰的,还有卖零嘴儿熟食的,分别聚在一块儿,方圆十里内的村民都来这边赶集,早早的就聚集了不少人。
当然,镇子里有许多铺子,譬如衣裳饰,只是那里的东西比集市上的贵点,家里闲钱多想买好东西的就去铺子,没钱还想打扮打扮自己的就进集市,看上什么好好讲讲价钱,一般摊主卖十文的,都能讲到三四文,便宜多少全看嘴皮子厉害不厉害了。
李氏是勤俭的性子,只打算在集市上逛了,直接领着孩子们往那边走。
凝香又开始偷偷寻找陆成的身影。
找了一圈,也没看到。
凝香不禁有些失望。
怕看到他,可是没看到,心里刚刚紧张乱跳的地方一下子又空落落的了。
“先买布吧,最后再去买鸡崽儿,省着早早买了拿着不方便。”李氏边走边同侄女道。
凝香刚要点头,徐秋儿挽着她手臂朝胭脂摊子那边拐去,嘴上俏皮地道:“娘先去挑布,我跟姐姐去看看梳子胭脂,一会儿再去找你。”
她最了解自己的母亲,买什么都得货比三家,费时间呢。
小姑娘都臭美,李氏无奈地摇摇头,嘱咐她们早点过来。
凝香笑着应了,一手紧紧牵着弟弟,随时注意护着他,免得被来来去去的人撞了。
“徐姐姐,你们也来了啊!”
摩肩接踵的,凝香忽然听到阿桃的声音,循声望过去,就见阿桃站在一个饰摊子前,正高兴地朝她们挥手。
凝香朝小姑娘笑笑,紧张地看向她旁边。
却只看见一个与大伯母年纪相仿的妇人,身前站着两个美貌姑娘,一个瞧着十二三岁,一个也就十岁左右,都是白净净的脸蛋水润润的桃花眼,好奇地望着她,显然与阿桃是一伙的。
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猜测,凝香原本因为没看到陆成失望的心,更紧张了。
那个白面皮五官虽不出众却很是清秀的妇人,该不是陆成二婶吧?
鬼使神差的,接着人影遮挡,凝香悄悄理了理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