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芯甩甩头,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她忙拽进副将的胳膊,催促着周遭士兵上前帮忙,将伤员送到帐中医治。
军中的七名大夫拎着药箱子赶来,拨去盔甲,露出了里边的血衣,亵衣衣料破碎,腹部、背部、肩部,都能看见被兵器破开的伤口。
“大人,”修容冷着脸拦下忙得团团转的唐芯,低声说,“您去外边等着,这里有我等。”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唐芯哪里会猜不到她在顾忌什么?可救人如救火,多一人帮衬,就能节省更多的时间,扬手甩掉修容的手掌,拿着纱带、针线来到板床旁边。
幸存的兵士足足有五百余人,皆是重伤,还有几十人命悬一线。
没有麻药,只能靠人强行摁压身子,针线穿刺伤口时,哪怕是铁血汉子也忍不住出隐忍的闷哼。
唐芯看得心里难受,泪花在眼中凝聚,紧紧咬住嘴唇,踏步上前,帮忙摁住伤患的腿。
“会有点痛,你忍一忍。”她语带哽咽的安慰道。
骑兵疼得冷汗直冒,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就在这时,隔壁的板床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哀鸣。
唐芯慌忙转头,一注喷泉喷射般的殷虹液体成直线飙射而出,染红了她的眼睛。
靠在床头的骑兵面部狰狞,上半身蹭地弹起。
“快,按住他!”军医失声大叫,即刻就有五六名士兵冲了上去,将人死死压倒在床板上头。
血源源不断的往外涌出,裹上纱带,立即就会染成红褐色。
“怎么办,这血止不住啊。”军医神色焦急,双手死命按住伤口,“参片!快!去找参片!”
士兵急匆匆离开帐子,还没等到他回来,拔掉羽箭的骑兵已经奄奄一息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消退下去,白得像鬼。
“你撑住!不要闭眼!”军医不停和他说话,手上止血的动作愈迅速,“该死!为什么!为什么止不住!”
不要再流了!
“参片呢?还没找来吗?”军医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大声咆哮着。
“我去找。”又有人冲出营帐。
骑兵的脸色开始变青,瞳孔涣散着,已然看不清弟兄们的脸了。
“不!吴晓林!你不能睡!你还要回家乡去见你媳妇!她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胖娃娃,你忘了吗?”床边,一名士兵红着眼睛吼道,“你说过等打完仗,你要回去和他们团聚,你要建军功,回村里给你媳妇盖房买田,这些事你都没做,你不能死!听见了吗?你走了,他们娘俩孤儿寡母,你要他们怎么……活……”
声嘶力竭的嘶吼戛然而止。
士兵的双眼突兀地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床榻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弟兄。
“吴晓林?”他四肢冰冷的唤道,字字颤音。
唐芯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忍地撇过眼。
“吴晓林——”
“可恶的楚人!老子和他们拼了!”怒红双目的兵士愤然拔刀,一身煞气的朝帐外冲去。
“站住。”唐芯飞奔上去,直挺挺堵在士兵前方。
“滚开!”士兵杀气腾腾的吼道。
“你滚一个给我看看?”唐芯以同样大的分贝吼了回去,眼睛一瞪,怒斥道,“你要做什么?去送死吗?”
“就算是去送死又怎么样?老子不怕!”士兵怒声说道,“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老子赚了!老子要用这帮贼人的血,来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说着,他一把推开唐芯,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靠!”唐芯被推了个趔趄,“修容,给我拦住他。”
话刚落,一抹黑影从后逼来,利落的赏了士兵一记手刀,将人劈晕。
“带走,找绳子把他绑好,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替他松绑。”唐芯气得够呛,她不是不明白亲眼见到朝夕相处的同伴横死眼前,是何等悲痛,但即使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待到人被送走,她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一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定眼看着帐中满脸怒容的众人,咬牙说:“谁敢再擅自行动,他就是你们的下场,别特么在这儿装英雄,逞威风,这不叫牺牲,叫脑残!”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你们的兄弟,希望看到你们为了他们葬送掉性命吗?希望你们去做这种无畏的牺牲?他们走了,你们得替他们活下去,再气再怒,都给我憋着、忍着,等到时机到了,你们还怕没机会给他们报仇?”
劈头盖脸的怒喝,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下,被怒火冲晕了脑子的众人,终于捡回了一丝理智。
纵使再不甘心,再痛心疾,再想冲去敌营手刃仇人,他们也不能冲动。
见他们安静下来,唐芯长松了一口气,缓了缓语气说:“边疆需要你们镇守,如果连你们都出了事,还有谁能阻挡楚国的兵马?他们这会儿肯定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你们送上门去,好削弱我军的战斗力。”
“唐大人说得对。”龙威挑了帘子进帐,当看见板床上没有生息的部下时,刚毅的面庞霎时紧绷,他握紧了拳头,强忍下悲拗,哑声道,“这件事是本将的失责,是本将害了弟兄!”
眼中泪花涌现,他紧绷着脸,往前迈开一步,如巨山般威严高大的身躯缓缓弯曲下去。
向着帐中诸人,向着那些战死沙场的亡灵,鞠躬。
“将军不可!”士兵们纷纷惊呼,试图把龙威扶起来。
他却固执的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一字一字的说:“本将身为全军统帅,错估局势,连累兄弟们身陷险境,本将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不是您的错。”有伤兵挣扎着想要起身,“是我等无能,没能为您打下一场胜仗。”
“不,”龙威摇摇头,“本将的失误,却害得无数将士横死,本将……”
“报——”帐营外,突然有急促的呐喊声传来,一名哨兵风风火火冲进帐中,“将军!楚军大兵压境!”
“什么!”唐芯彻底傻了,头一个冲到帐外。
此时的营地里一片大乱,杵着拐杖的士兵正惊恐的站在栅栏前,眺望着西南方。
那里尘烟滚滚,好似一场沙尘暴正在逼近。
“是楚国的前锋营。”一抹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唐芯身边。
此人身着夜行衣,容貌掩藏在黑巾之后,声线陌生,却透着一股凝重与急切。
“你是十三楼的人?”紧跟而出的修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消息可靠吗?”
“我奉命监视楚国军营,一个时辰前,楚国大皇子下令强攻,前锋营足足有六千精骑,大部队尚在后方,兵马共计五万余众。”黑衣人沉声禀报道。
“五万……”那是什么概念?
唐芯完全想象不出来。
“他们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龙威紧咬着牙关,脖子上青筋暴突,“好狠毒的手段!”
眼下军中战力不足,非残即病,可以迎战者不足一万,如何能挡得住楚国的铁骑?
“失算了。”修容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楚国粮草缺失,定是想一鼓作气攻下边关,抢占我们的粮食。”
而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楚军上上下下必定是同气连枝,士气高涨。
唐芯有些六神无主:“那,那我们要怎么办?打吗?”
龙威没有回话,双眼猛然闭上,静默片刻,才极其艰难的启口:“传我军令,全军后撤!”
“将军!”听到此话的士兵诧异惊呼,“您是要我们放弃边关?”
“只要人活着,等朝廷的援兵抵达,我们就能重振旗鼓!不必在此时与楚国决一死战!所有人退进山中,快!”将令下达,尚能行动的士兵纷纷开始行动,运送伤患出营。
“你们也去帮忙,我去拿药材。”唐芯不敢耽搁,支开红娘等人飞奔到营地后方的蒙古包里,这里屯放着许多草药,进了山,定会派上用场。
屉子一个个拉开,把里头装满的药材一股脑装进包袱。
足有十来斤重的包裹,差点没把唐芯的腰给折了。
她吃力地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往营外走去。
还没出门,眼前就有人影跃入。
“郑太医?”唐芯愣了一下,“你跑哪儿去了?刚才治疗伤患时,我怎么没见你人?”
郑曦之还没说话,她就摇摇头,说:“算了,先不说这些,我们得马上拔营,你那儿有什么需要带的必需品,快点整理好,待会儿楚军就要……”
等一下!
唐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会武功?”
方才她的的确确看见这人是飞着进帐子的。
可他不是文弱大夫吗?
唐芯隐隐觉得不对,戒备的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郑曦之忽地飞身逼近。
“救……”命!
胸前一疼,余下的字眼通通卡在了喉咙。
卧槽!又是点穴!
唐芯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瞪他。
郑曦之抬手合上她张大的嘴巴,抱歉的说:“夫人得罪了,我也是奉了主人的命令,如今时机已到,主人正在楚国等您。”
主人?夫人?什么鬼!
唐芯急出了一脸的汗,心砰砰砰的,不安地跳动着。
郑曦之并未多做解释,干脆利落的点住唐芯的睡穴,将人扛在肩上,飞身跃出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