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绸缎般绚烂多彩的火烧云缀满苍穹,乾清宫中,李德手捧一大摞新赶制的衣裙送入偏殿,唐芯特地挑了件还算喜庆的粉色流苏长裙,衣裙共五层,收腰紧身,裙摆曳地。
烛光微微一照,那绣有银色暗纹的衣摆仿佛放着微光,煞是夺目。
挽好髻,她小心翼翼的拎着衣裙,带着小春来到正殿。
入门之际,听到声响的天子微微抬眸,寒眸中掠过一抹惊艳,可旋即,又被她略显笨拙的动作愉悦,好整以暇的托着腮帮,安静凝望。
“别光顾着看啊,”唐芯有些脸红,白了他一眼,“怎么样?是不是很别扭?”
“往后或许朕得叮嘱内务院,多为你备几件太监服。”沈濯日意味深长的调侃道。
“你直说我穿这样很丑不就得了?”拐弯抹角的损她,有意思吗?就算真不好看,好歹也做点场面功夫不行咩?
唐芯怨念十足的吐槽道。
沈濯日缓缓起身,举步来到她身旁。
“离我远点,不怕我这朵绿叶损碍了你的风采吗?”唐芯撅着嘴瞪他。
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替她拨开耳鬓垂落的一缕秀,别到耳后。
黑眸擒笑,声若天籁:“你这样,很美。”
低不可闻的五个字,如春季的雨露洒落浇灭了唐芯的火气,在她的心潮里溅起层层波纹。
她羞红着脸,傲娇的撇开脑袋:“哼,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敷衍我吗?”
她才没有因为他的夸赞开心呢。
“别扭。”沈濯日一针见血的点评,没等她炸毛,便执起她的小手,十指紧扣,“该动身了。”
龙撵早早就停在了乾清宫外,钟有权等十余名太监成两列立在龙撵两侧,恭迎帝王圣驾。
沈濯日径直带着唐芯上辇,与她同乘。
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唐芯虽无皇后之名,却有与帝王比肩之实。
便是见多识广的李德,也大吃一惊,永腾国开国百余年,何时有过后妃与天子同坐龙撵的先例?莫说是后妃,就连历任皇后也受不起此等殊荣。
“师傅。”钟有权偷偷挪步到他身边,“要不要提醒主子一下?”
毕竟,这样的事儿一旦传开,后宫必会掀起巨浪。
“提醒?”李德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垂落的明黄布帘上,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主子既然做了,定有主子的思量。”
此举将会引来何种后果,以主子的心性不该猜不到,明知会引起麻烦,他仍旧做了,这是在给蓉妃立威啊,是在昭告天下,蓉妃之盛宠。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从不主动争夺,却偏偏得到了旁人费尽一生之力也无缘碰触之物。
李德暗暗叹了口气:“以后你可得仔细着点,这位怕是要成为宫里最得宠之人了。”
听到这话,钟有权堆着笑点头:“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且不说外人的心绪有多复杂,作为当事人的唐芯,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打从上了龙撵,心思全都集中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少吃点。”沈濯日有些不忍直视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眉心一拧,轻斥道,“朕可有委屈你?”
“哎呀,你不懂,”唐芯吸了吸手指,将点心屑舔干净。
粉嫩的舌尖柔软的包裹住手指,不经意的动作,却似燎原之火,让沈濯日当即眸光一暗。
完全没现气氛正在升温的唐芯,大咧咧的说:“一会儿到了慈宁宫,妥妥的会是一场硬仗,我总得先吃饱喝足,再和她们斗吧?”
有齐妃在,这场家宴能吃得安稳吗?唐芯表示十分怀疑。
“斗?”沈濯日微微吸了口气,大手黯然一紧,将腹中腾升而起的燥热压下,哑声道,“你无需顾及太多,随心而为即可。”
这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
唐芯扬起笑脸,说:“那我要是和她起冲突……”
“朕自会护着你。”他理所当然的做出承诺。
艾玛!男友力爆表啊!
唐芯乐得露出了两排茭白的牙齿,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他说:“但,朕护你一次,你便欠朕一个要求。”
“喂!不带你这样的。”这和趁机敲竹杠有啥分别?眼睛气鼓鼓的瞪圆,试图用眼神震慑他。
奈何杀伤力太低,对沈濯日来说,连挠皮擦痒都比不上,他坦然自若的靠着身后的软枕,任由她的目光在面上定格,不为所动。
“哼,宝宝不靠你了!”唐芯特有骨气的说道,“今天那么多人都要出席,就不信她能把宝宝怎么样!”
“有信心是好事。”沈濯日的语气淡淡的,细听不难现,话语里蕴藏着的笑意。
“干嘛?你对我没信心啊?”唐芯一个飞扑,揪住他的衣袖咬牙问道。
浅薄的眼皮幽幽睁开,顺势将人揽进怀中。
“你疯了!”唐芯吓得不轻,慌忙想要挣扎。
“衣服皱了。”沈濯日迅速扣住她的双手,不紧不慢的提醒道。
低头一看,身上这件价值连城的衣裙真冒出了几道褶皱,唐芯再不敢随便动弹,只能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继续用眼神厮杀。
远远的,慈宁宫外的宫人们就瞧见了龙撵金色的影子,立即有人入殿报信,先到一步的齐妃等人,急忙整理仪容。
“妹妹,该去迎驾了。”贤妃今日穿的是一件水色长裙,如一叶优美的荷花,娇柔却又尽显优雅。
在场她位分最高,照理说,这率头迎驾应是她走在前边,可她却主动将位置拱手让与齐妃。
这一举动,让齐妃喜上眉梢,也令稳坐在上的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姐姐请。”齐妃难得谦逊的退步,亲昵的执起贤妃的柔荑,和她并肩走出寝宫,身后尾随的皆是嫔以上的后妃,至于那些个位分太低者,连现身于此的资格都没有。
一行莺莺燕燕步出殿门,刚露面,她们便瞧见了从龙撵上走下的二人。
帝王一席常服,墨衣玉冠,一身贵气,而他身旁比肩之人,小巧可爱,两人站在一处,透着一股近乎完美的般配。
‘拉擦’
指甲套应声断裂,齐妃再也绷不住笑脸,怨毒的目光隔空刺向唐芯而去。
“妹妹不可。”贤妃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劝道,“今日乃是家宴,不论你见着什么,都当以太后为重。”
若是闹得不愉快打的是太后的脸面。
闻言,齐妃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但脸色却仍是难看得紧。
“……”啧啧,整个后宫的人今天都到场了吗?
唐芯愣了一下,一眼望去,台阶上俨然一派百花齐放的盛况。
一想到这些人都和沈濯日有关,小脸不由沉了:“皇上艳福不浅啊,这么多女人你忙得过来吗?”
“好大的醋味。”沈濯日未曾动怒,反而十分愉悦,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贴在她耳边低语道,“朕多久不曾进过后宫,你会不知?”
他从非急色之辈,除却年少时父皇赐下的通房丫头,别的女人他大抵只是碍于身份,偶有宠幸,且这里头多是应对方母族之势,自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后,他便未曾再踏进后宫一步。
“哼!过段日子,我也弄一屋子男人,就算什么也不做,光看着也养眼啊。”唐芯堵着一口气,口不择言的说道。
这话一出,离得不远的李德、小春等人齐齐变了脸色,小春更是吓得膝盖一软,若非身后有宫女扶着,只怕要当场瘫软下去。
主子是疯了吗?竟会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小春急得直掉眼泪,忧心忡忡的望着这方,只要皇上有怪罪的迹象,她立马就动身代主子领罚。
“养面?”语调冷如冰锥,鬼斧神工般锋利的容颜染上寸寸寒冰,冷冷盯着唐芯,那眼神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唐芯吓得冷汗直往外冒,后悔得特想给自己几巴掌。
丫!叫你嘴快!就算真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
“在朕身边,你竟还有心思想这些?”面?纵使是无心之言,也足以令他怒火中烧。
“我……我随便说说的。”唐芯懊恼的垂下脑袋,小手不安的搅动着衣袖。
“不准。”沈濯日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的说,“即便是一时兴起的念头,也不许有。”
霸道!
唐芯偷偷编排,可她实在是怕了他这副恐怖的样子,当即点头:“没有!绝对不会有!我誓!”
见她认错态度还算不错,沈濯日勉强消了些火气。
眸光闪动着,暗衬:或许日后他该把她看得更紧点,省得她何时再一冲动,真敢将想法化作行动。
“你别生气了。”嘤嘤嘤,他的表情好口怕。
唐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就是气不过才乱会乱说话的。”
明明他才是坐拥三千佳丽的家伙,凭什么还得她先低头啊!
唐芯越想越觉得窝囊,贝齿紧咬住下唇,心里酸得要命。
沈濯日眸色一沉,瞧着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心情更是变得五味杂陈。
她的心思再好猜不过,可她想要的,若他只是自己,而非帝王,自是给得起,也愿意给,但眼下,他尚且做不到,哪怕许下承诺,也不过是空口白话,害她白欢喜一场。
寡淡的唇线微微抿紧,眸光明明灭灭,久久没有说话。
不仅是下方的宫人,连台阶上的后妃也察觉到两人间诡异的气氛。
“蓉妃她同皇上闹别扭了?”贤妃秀眉微拧,似是对唐芯不妥的举动有所不满。
反观齐妃,在听到这话后,一双眼睛顿时亮了:“哼!狗改不了****!以为皇上偶有兴致宠幸她几日,她就能为所欲为了?”
“妹妹。”贤妃无奈的轻叹口气,“这话一会儿你切记,不可在皇上跟前说。”
“谢姐姐提点,本宫知道该怎么做。”齐妃感激的看着她,受下了这份人情。
僵持间,一道绛紫身影悠哉悠哉地从青石板路尽头走来。
“哟,怎么都站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