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不耐紧皱,他尚未拿人,这女人嚎个什么劲儿?
沈濯日懒得看唐芙逢场作戏,眼眸一斜,望向人群外围到来许久的臣子。
“爱卿。”
唐尧闻声步入院中,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寒霜遍布,他先瞪了唐芯一眼,随后,躬身行礼:“老臣在。”
唐芯被瞪得有些莫名,喂喂,这人该不会又是本尊的仇敌吧?
“此事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暗藏压迫感的视线从头顶上飘落下来,话里带着几分玩味。
“老臣……”唐尧略显犹豫。
“大人!”唐芯满眼希翼地看着他,眼神炽热。
她的小命就在他手里啊,求慎重!求开恩!
“大人?”沈濯日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凝眸端详唐芯,试图从她花花绿绿的脸庞上瞧出些端倪来。
唐芯哀怨回望,一副忍辱负重,情深脉脉的样子。
额角狠狠一抽,立时将视线挪开。
“蓉妃以下犯上,老臣无颜为其说情,请皇上秉公处置吧。”唐尧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说完,他挺直的腰身不自觉弯曲下去,整个人透着一股让人不忍的疲惫与沧桑。
“皇上,此乃您的家事,不该由外臣过问,他的意见不能作数啊。”她到底干了多少坏事,怎么走哪儿都能撞见对她恶意满满的家伙?唐芯狠狠剐了眼生的唐尧一眼,一边腹诽,一边据理力争。
众人见鬼似的朝她往来。
“嗯?”她脸上长花了?
唐芯倍感奇怪。
“主子,”小春抹了下眼泪,用力拉扯她的衣袖,“这位是您的……”
她企图解释,可有人的速度比她更快。
“爱妃,你连生养你多年的父亲,都不认得了么?”沈濯日挑眉凝望她,黑沉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些许试探。
“父亲?”什么鬼?
唐芯整张嘴变成‘O’型,不确定的问道:“他,他是我爹?”
芊芊玉手隔空指着几米开外的唐尧。
“不然呢?”难道她真的忘记了?
沈濯日有些半信半疑,审视了唐芯许久,仍未现做戏的痕迹。
她的亲爹要请旨杀她?
唐芯很想冲进地府去把本尊给揪出来,好好问问她究竟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
情敌****上门找茬,名义上的夫君又对她憎恶万分,现在连娘家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两眼一闭撒手人寰,却留下自己来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简直不能忍!
她又在想什么?
沈濯日眉心一跳,狐疑的目光紧紧黏在唐芯身上。
“主子,您说句话啊。”小春担忧的轻唤一声,可算把唐芯从万念俱灰中唤醒。
尼玛,不就是人生惨淡了点么?她就不信自己杀不出一条生路!
熊熊斗志在她眼底窜起,身子一转,直直扑向唐尧:“爹~”
腻人的口吻激出了众人一身鸡皮疙瘩。
唐尧毫无征兆被抱了满怀,整个人彻底呆了。
“女儿不孝啊——”嚎啕声窜上云霄,“您养育女儿多年,女儿还没回报您,侍奉您,就要和您天人永隔了。”
眼泪鼻涕通通抹在了唐尧干净整洁的官服上。
他尝试着动动胳膊,想要把身上压着的重物推开。
“是女儿不好,讨不了皇上的欢心,给您蒙羞了。”唐芯宛如一只八爪章鱼,靠在他的肩上,泪流满面的说,“等女儿走了以后,您把女儿的名字从家谱里划去吧,女儿生时,没能让家里荣冠加身,死后,更不愿再让家族的名誉蒙尘。”
这话戳得唐尧心窝生疼。
他缓缓抬起手来,轻抱了唐芯一下。
有戏!
唐芯受到鼓舞,嚎得更加卖力。
父女无声相拥的画面,让好些侍卫偷偷红了眼。
“养不教父子过,你今日犯此大罪,为父难辞其咎。”唐尧沉声说道,把人推开后,朝着天子叩请罪。
沈濯日睨着一旁捂脸垂泪的唐芯,半响,他微微抬手,命唐尧起来。
“看在唐相的份上,朕便饶她一回。”
“谢皇上。”唐尧大为感动,不尊帝王是杀头的大罪,皇上却愿轻拿轻放,此乃大恩啊。
“朕只望蓉妃能改过自新,牢记今日的教训,否则,唐相你能保得了她一回,却保不了她一世。”一抹寒芒悄然掠过他的眼眸,话里似藏着一层深意。
唐芯怯生生点头:“臣妾定谨记于心。”
下次说坏话前,绝对要先探清楚四周有木有他的影踪。
沈濯日不屑地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说罢,他转身欲走。
还没迈开几步呢,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弱弱声响。
“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啊。”
他偏头望去,随即,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
她从哪儿学来的把戏?
对着手指,朝他抛媚眼的女人,浑然不知,自己这娇羞、可爱的动作,配上她那张酷似抽象画的脸,有着怎样可怕的冲击力。
沈濯日艰难的看向别处,喉结动了动,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个字:“说。”
“臣妾的怪病已经大好了,好些天都没作过,您看,能否把药退回去?与其将药材浪费在臣妾身上,不如赐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反正赐给她,也是变成泥土里的化肥,不如省着。
“你病了?”唐尧初次听说此事,外臣不得擅自打探后宫是非,故而,他只知女儿因顶撞圣上被禁足于此,不知她身染怪病的传闻。
“唐相不晓得此事?”沈濯日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装!接着装!
唐芯偷偷翻了个白眼,干笑道:“女儿以前兵的次数不多,想着没什么大碍就没告诉爹。”
为了不给唐尧继续追问的机会,她口风一转,又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皇上,臣妾真的不需要补药,您若担心臣妾的身子,不如赐臣妾一些补膳吧。”什么枸杞乌鸡汤,山药炖排骨,不要大意通通往她这儿送!她一定会一样不落的收下。
看着唐芯满怀期待的眼神,沈濯日脸廓一冷,道:“爱妃的身子自有太医调理,太医几时说停药,方能停。”
“可是!”她真心没病啊!
“没有可是。”沈濯日强硬地回绝了她,“送蓉妃回宫歇息。”
“皇上——皇上——”唐芯扭着脖子,放声大唤,然而,那人却只留给她一道冷漠的背影。
七八名侍卫押着她返回殿中。
她跺跺脚,气呼呼坐在了木椅上。
“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小肚鸡肠的家伙。”
“主子,您别再说了,一会儿被人听到,又要惹祸了。”小春恨不得伸手去捂她的嘴。
唐芯拾起茶盏如牛饮般接连喝了两杯,直到气顺了些,才回话:“怕什么?他又没顺风耳,能听得见才怪。”
话虽如此,但她仍警惕的看了眼殿门的方向,唯恐那人再玩一回突然袭击。
“奴婢早就劝主子忍忍,您就是不听,后宫里那么多小主,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讨好皇上?就只有您,三天两头和皇上置气,今天若非老爷在,您哪能全身而退啊。”想到刚才的遭遇,小春很是后怕。
“就他这渣男,谁要谁拿去,老娘不稀罕!”唐芯没好气的咕哝道。
小春虽不懂什么叫渣男,光从她愤愤的表情就猜到不是好话。
她缩了缩脑袋,没敢再火上浇油。
“主子一会儿还要去御膳房当值吗?”
“不去。”她又不是圣母玛丽苏,刚受气,又送上门去求虐,有病么?
“哦。”小春咽下了劝说的话,见茶壶里没水了,便想去烧壶水送进来。
经过厅中上那张茶几时,她忽然想出了一个讨主子欢心的办法,小心翼翼拎起食盒。
“主子,您肚子饿了吧?奴婢把里边的糕点给您热一热,当早膳吃。”
瞥见这食盒,唐芯仿佛又见到了沈濯日那张万分可恶的脸。
圆润的丸子脸刷地沉了,手掌一拍扶手:“吃毛线!丢出去喂狗!”
有多远给她死多远。
小春抓起食盒就往门外跑,刚到门后,就听见了唐芯的声音。
“等等。”
“主子?”小春一脸迷茫地回过身来。
唐芯抿了抿唇,在脑子里做着天人交战。
这东西虽然是臭渣男赐的,可丸子本身没错,而且口感极佳,她真的要为了和渣男斗气,浪费口粮么?
回想着青丸子绝妙的味道,摇摆不定的天枰彻底倾斜。
“把糕点热一下,我有点儿饿了。”哼,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呢。
“是。”小春欢天喜地的前往后院的小厨房,各宫都有私立的火房,供主子娘娘们夜里饿了可做些宵夜饱腹,但若凌居的火房因没有食材、调料、五谷杂粮,荒废了许久,平日里只能用来蒸热残羹冷汁。
“你回来。”唐芯冷不防又把人叫住,“糕点热好了以后,找个没人的地儿,把食盒处理掉。”
看见这东西她烦。
“主子不是很钟意它吗?”小春呆呆问道。
“我现在不喜欢了,成么?”唐芯翻脸如翻书,烦躁的挥挥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劈了它也成,烧了它也成,总之,从今往后不要再我见到它。”
在她凶神恶煞的胁迫下,小春只能乖乖从命。
“这么漂亮的食盒,弄坏了多可惜啊。”火房里,小春握着斧头纠结的嘀咕。
她冥思苦想一阵,决定将食盒暂且藏起来,万一哪天主子后悔了呢?
一盘散着袅袅雾气的青丸子送入殿中,溢开的糯米香气,引得唐芯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什么冷面神,什么斗气,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向小春打听起唐尧的事迹。
从他今日的作为来看,不像是真要置她于死地,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她的靠山呢。
小春提起唐尧时,仿若一虔诚的狂教徒,半生事迹如数家珍。
据说,这位白捡来的亲爹是朝中出了名的清廉之流,深得两朝君王宠信,在坊间亦是人人提之高竖大拇指的好官,且为人正直不阿,铁面无私,是贪官污吏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