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不退反进,转动着手上的黑伞,直接迎上余学民手中的符纸。
只听滋滋啦啦一阵响,水花四溅,我靠着的墙都在轻微的颤动。
黑伞的伞面上都烧着了,萧煜随手把黑伞扔到一旁,徒手抓住符纸,硬生生的把符纸给摁到了水里,同时一脚踢在余学民的肚子上。
余学民闷哼一声,退到墙根才站稳,嘴角渗着血丝,右手还在轻微的颤抖。
我双眼亮的盯着萧煜,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能打得过道士的鬼呢。
“我若魂飞魄散,余壤也活不久。”萧煜淡声道。
我鬼使神差的想起他经常说的那句:你我一体。
余学民似乎不相信萧煜的话,冷笑道:“生魂阵已经被我二大爷毁了,你跟余壤早就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你立即魂飞魄散,也碍不着她。”
“余媚跟你说的?”萧煜饶有兴致的问。
余学民有些吃惊的看着萧煜。
萧煜在我头上摸了下,冷笑道:“很显然,你被余媚骗了,你们余家欠我的不单单是一条命。”
说完,他挥袖转身,身形没入青砖中。
我心中诧异,余家欠了萧煜一条命?
四奶奶死的那天,特地过来跟萧煜说,余家欠他的早就还清了,那就是还了他一条命?
我脑子乱糟糟的,不明白萧煜跟余学民在打什么哑谜。
余学民瞪着那道青砖墙,脸色黑沉,猛地朝我看过来,“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他说着话,几步走到我跟前,抓着我的胳膊,“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脱你衣服?”
我听的出来他口中的脱衣服不是好话,当即拉下脸,一把推开他,“他才没有呢。”
余学民一听,神情更加凝重。
我偷偷打量着他,觉得他知道的东西比老余头和赵毅都多,最关键的是他不但知道萧煜的存在,还跟他很熟悉。
我看了眼石门,装作不经意的问:“你把我抓过来,要干啥?”
他后退几步,在青砖石墙上摸索,“拿东西。”
“那为啥要带上我?你自己来拿不就好了。”我不满的说。
他动作突地一顿,嘴角微微上扬,拿出一块方形的桃木牌,小心翼翼的摁在墙上,道:“没有你怎么逼得出萧煜?”
我认真的问他:“可是你不知道我会害怕,会疼吗?”
我想不明白,他明明建国叔的儿子,是我的哥,为什么要跟余媚使一样的手段对付我?
“你又没出事。”他不耐烦的说。
我瞪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摁住的那块墙上开始往下掉砖土,地上的水也开始变浅。
我看了半天,突然现墙下竟然有个裂缝,正在往下渗水。
等砖土掉的不那么厉害了,余学民转了下木牌,青砖墙竟开始缓缓下陷。
我连忙往旁边躲,真没想到这还有道门。
“余学民,你到底是干啥的?”我疑惑的问他,总觉得他不像是看上富商的钱,去倒插门的窝囊男人。
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他的衣服,他立即拂开我的手,“这跟你没关系。”
我冲着他哼了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青砖墙完全陷下去,看清里头的情景,我直接呆住了。
这不就是上次萧煜带我去的房间么?
墙角黝黑的大石头,四面墙上的煤油灯,一模一样!
余学民要往里走,看我站在门口没动,皱眉道:“怎么了?”
“这里面不会还有脑袋吧?”我连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怕他猜出我进来过。
他粗鲁的把我给拖进去。
我咬牙看着他,打定主意,一出去我就要跟老余头告状。
他把我拽到大石头前,拿着刀子在我手心划了一道子。
“嘶……”我疼的直吸冷气,“你轻点。”
这几天我又是被摔又是被打的,身上都没块好地方了。”
他把我的手摁在大石头上,一瞬不瞬的盯着。
我看他这样,心里也紧张起来,心想这难道还有个门?
可盯了半天,大石头毫无反应。
余学民一拳打在石头上,咬牙切齿的说:“萧煜,算你狠。”
“学民!”老余头突然进来,把我拉到他怀里,怒视着余学民,“我跟你说过,土子不是钥匙,你咋就不信。”
我愣愣的看着一脸怒气的老余头,他是咋进来的?
余学民松开我的手,脸色灰败,怔怔的看着那块石头。
老余头心疼的摩挲着我的手,掏出手绢给我把伤口包上,生气的说:“之前说好了,我不再管这事,不拦着你,你就不动土子,要是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老余头撂下狠话,拉着我往外走。
“爸,这里头有啥呀?”我纳闷的问,我今晚又是被水淹,又是拉口子放血的,被折腾的这么惨,结果连这里头那东西的毛都没见着。
“没啥。”他敷衍说。
我瘪着嘴,有点心疼自己流出来的血,一点价值都没有。
老余头牵着我走到先前萧煜和余学民打架的屋子,从里头往外看,我才现石门里头还镶着一道铁门。
老余头在铁门正中央的凸起来的铁块上摁了下,铁门竟然缓缓上升。
“爸,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好奇的问。
老余头指着顶子,小声说:“我在上头掏了个洞,可不许告诉别人,知道么?”
我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外头的声音传进来,我听见姥姥正哭着骂人,余建国低声下气的赔不是。
老余头小声说:“里头生的事不要跟你姥说。”
“哦。”我应了声,转头去找余学民,现他也跟在我们后头,脸色苍白,捂着胸口,样子挺难受的。
门一开,老余头先领着我出了门,姥姥冲上来把我搂到我怀里,红着眼睛问:“土子,你没事吧?”
我忙着摇头,“没事。”
她脸色这才缓和些,狠狠的剜了余学民一眼。
余建国看见余学民,二话不说抄起地上的棍子朝着他打过去,“土子那么大点的孩子,你把她抓过来,吓坏了咋办?余家就剩土子这独苗了……”
姥姥本来都要带我离开了,听见这话立马停住,抿着嘴角看向余建国。
老余头脸色大变,忙着拦住余建国,“有事回去说。”
余建国看了姥姥一眼,瞬间失声,满脸的怒气僵在脸上,硬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她姥,我就是在骂我家小子,没别的意思。”
我看看姥姥,又瞅瞅余建国和老余头,仰头问:“姥,咋了?”
姥姥深吸口气,强笑道:“没事,咱先回家。”
姥姥走的特别快,我小跑才能跟上,等跟着姥姥到她家的时候,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姥姥关门上锁,接盆清水给我洗手,眼神放空,搓到我手上的伤口都不知道。
“姥?”我叫了她一声。
“啊?”姥姥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着把我手从水里拿出来,柔声问:“疼吗?”
要是以前我肯定要跟姥姥诉苦撒娇的,可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事,我忍着疼摇头,“不疼。”
姥姥也没现我在说假话,她现在的注意力就没在我的伤上。
她盯着我的脸看半天,突然小声问我:“土子,余学民对你咋样?”
怎么问起他来了?
我心中诧异,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说:“他对我不好,像是很讨厌我。”
“你确定?”姥姥皱眉道。
我点头,“嗯,他刚回来的时候就不喜欢我,还不让我叫他哥。”
越想我越生气,我又没得罪过他,他为啥会这么讨厌我?难道是因为萧煜吗?
姥姥眼中的怒气越来越重,一巴掌趴在桌子上。
我吓了一跳:“姥,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挤出一脸笑,说:“没事,土子,老余头有没有说过,你是余家的独苗这种话?”
“没有吧。”我有点记不清老余头有没有说过了,不过萧煜肯定说过,可我又不能跟姥姥说。
好半天,姥姥的怒气才平息,“以后无论是余学民还是老余头,再跟你说类似的话,你都要告诉我。”
“为啥呀?”我纳闷的问。
姥姥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最后瞪我一眼,说:“哪有那么多为啥,我让你告诉我,你就告诉我。”
“哦。”我趴到姥姥怀里,特别不开心,不光是老余头和赵毅有不能跟我说的小秘密,姥姥也有了呢。
在姥姥家吃完晚饭,她才把我送回去。
老余头跟平时一眼,招呼姥姥进屋。
“老余,你就没啥想对我说的?”姥姥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老余头。
老余头笑呵呵的,“没啥呀,她姥,你这是咋了?”
“土子岁数越来越大,跟你住着不方便,过阵子我就把她接回去。”姥姥淡淡的说:“这么多年多亏你照顾土子,你放心,你永远是土子他爸,她长大有能力了,肯定会孝顺你的。”
老余头的笑容一寸寸皲裂,手上的烟袋锅子没差点掉到地上。
姥姥神色复杂的瞅着老余头,问:“老余,你还是没有话要跟我说?”
老余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后苦笑道,“我没啥话可说的,回去跟你住也行,我这几天就给她收拾行李。”
我一脸懵逼,咋突然要给我换地方了?
老余头答应了,然而姥姥脸色更难看,颤着手指着老余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怒气冲冲的离开。
“爸,我姥咋了?”我看着姥姥,有点担心她。
老余头强笑两声,道:“没什么,你是大姑娘了,跟我住着不方便。”
我满脑袋的问号。
老余头刚牵着我进屋,余学民就找了过来。
赵毅本来正翘着二郎腿喝水,一看见余学民,立马摆出防御的姿态。
余学民看了我一眼,跟老余头说:“先让孩子去睡觉吧。”
我不大想走,摇着老余头的胳膊,委屈巴巴的瞅着他。
“孩子大了,有些事该知道。”老余头说着,让我坐到他旁边。
我扬起下巴,冲着余学民哼了声,心里得意的不行。
“不行,这些事她不能听。”他沉下脸,要上前拽我。
赵毅伸手把他隔开,“余老板,土子是老余的闺女,他说行就行。”
“赵毅,你别捣乱。”余学民斥道。
赵毅呵呵两声,往我旁边一坐,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故意气他:“有事说事,没事就走,我们要睡觉了。”
余学民瞪着他,深吸几口气,压着脾气跟老余头说:“二大爷,到底怎么样才能催动那块通阴石?”
老余头神情淡淡,“不知道。”
“二大爷,我没有时间了,这东西再不拿出来,他们就要派别人过来,到时候你想要保住余壤,简直就是做梦。”余学民的脸上带着些急色,眼中的不耐和高人一等已经掩饰不住。
老余头缓缓道:“学民啊,当初你非要走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不再是我的徒弟,往后余家的秘密不会再多跟你说一句,在县城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过,想拿东西凭你自己的本事,我不会阻拦但也不会帮你。”
余学民表情愤恨,冷冷的看我一眼,言语中透着股威胁:“那你就不怕余壤出事?”
“你怕余家断子绝孙,怕自己遭报应吗?你不怕,我就不怕。”老余头一字一句的说。
余学民咬牙跟老余头对视,半晌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余靖杨,你也就这么点种。”赵毅嘲讽说。
余学民脚步未停,就跟没听见一样。
我拉了拉赵毅的袖子,“叔,余靖杨是谁?”
赵毅讽刺一笑,道:“余靖杨就是余学民,知道这名字是啥意思么?”
我摇头。
赵毅冲着我说话,目光却在老余头身上,“靖是保护的意思,靖杨就是他要保护杨家。”
我恍然大悟,他要保护杨家,“杨家是啥?是个人吗?”
“是一群人,他入赘的那家人姓杨,人家这是改名表忠心。”赵毅挑眉道。
”狗腿子。”我鬼使神差的想到这个词,随口就说了出来。
老余头立刻拉下脸,训我说:“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心里不服气,“为啥不能说?他老对我拉着脸,还把我往水里摁,拿纸糊我脸,我凭啥不能说?他下次要是再这样,我还要跟他打架呢。”
下次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建国叔的儿子,他再打我,我就跟他打架。
“我听出来了,他刚刚拿我威胁你。”我越想越生气,老余头还为了他凶我,心里特别委屈。
说完,也不理老余头和赵毅了,噘着嘴回了屋。
刚关上门,就听见赵毅大声说:“老余,刚才余学民说催动通阴石是咋回事?土子不爱听,我爱听啊,你给我讲讲。”
我靠着门,迈不动步子。
“想要拿到那东西,就得催动通阴石,不然那地方就是普通的石门密室。”老余头解释说,声音也比平常大。
赵毅又问:“那他为啥要抓着土子进去?还要用土子的血。”
我贴在门上竖着耳朵听,我也想不通这事。
老余头沉默半晌,说:“他估摸着是听余媚说土子的血能催动通阴石,其实不然。”
“那什么可以?矮包子里的东西又是什么?”赵毅追问。
老余头叹息道:“我是真不知晓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余家世代守在这里,没人敢用那块通阴石。”
我扒着门缝往外看,赵毅摸着下巴,上下的打量着老余头:“老余头,你们余家祖上到底是干啥的?”
“余家祖上便是道士,可以追溯到百年前,这些在族志中都有记载,你不是早就偷偷跑到建国那看过了。”老余头说这些的时候,双眼闪烁着光,脸上满是自豪。
赵毅尴尬的笑笑,“看破不说破,这样我多尴尬?不过既然你们余家祖上那么厉害,为何要来到这山沟子里?”
老余头摇头说:“先祖为何要来,族志中并无记载,只是小时候听我父亲提过,余家躲在这里守着矮包子,是在还债。”
我听到这话,立刻想到了萧煜。
老余头往我屋里看了眼,“现在看着这债快还完了。”
“什么债?”赵毅满脸的好奇。
“人命债。”老余头拍拍裤子上的土,进屋去了。
赵毅气的直瞪眼,“这就走了?跟你说话可真费事,土子,你还不睡觉?扒着门缝干啥呢?”
凶了我几句,他摔门进屋。
我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关好门,刚转身就看见萧煜站在床边。
“萧煜,你受伤了没?”我跑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伸手想要碰碰他,却被他握住手。
他坐到床边,声音里带着笑,打趣道:“现在不怕我了?”
我挺不好意思的,吐舌道:“不怕了,我知道你在护着我。”
萧煜虽然是个鬼,可他跟别的鬼不一样,他在帮着我。
余学民虽然也是余家人,还是我哥,可他不是好人。
我想了想,总结说:“我觉得鬼也不全是坏的。”
他把玩着我的手,表扬我说:“你可真聪明。”
我红着脸,有点不自在的抽回手。
“今天害怕么?”他问我。
我悄摸的往旁边挪了下,小声说:“刚开始害怕,后来你来了,就不怕了。”
他靠着被子,姿态慵懒,道:“今后什么时候都不用怕,被欺负了就欺负回来。”
我有点委屈,“可我打不过别的鬼,而且那些大人我也打不过。”
这么一想,我也就是欺负村里小孩的能耐了。
萧煜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带到床上,道:“那是以前,往后你再往上冲,肯定打得过。”
我双眼亮晶晶的瞅着他,“真的?”
“当然,我说过会教你本事的。”他突然弯腰,黄纸脸在我的脸上蹭了几下。
我忙着往后躲,脸颊烫,“你别蹭我。”
他把我揽进怀里,柔声道:“下次再进去也不害怕,万事有我,知道么?”
我吃惊道:“还有下次?”
他点头,“当然,再等等,我不会让你一直提心吊胆的待着。”
我伸手在他的黄纸脸上戳了下,眯着眼睛笑,自从想通不怕他以后,我突然觉得他很亲切。
他把被子裹在我身上,压着我的双手不让我动,“快睡觉。”
“好。”我缩进被子里,问他:“你要走了吗?”
“你睡着我再走。”他侧着身,像老余头哄我睡觉似的,轻拍着我的背。
我捏着他的袖子,安心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就睡着了。
等我早上被老余头叫醒的时候,萧煜已经离开了。
刚穿好衣服,余建国顶着一张被抓花的脸跑来说:“哥,土子她姥去我家打架了。”
“啥?”我连忙往外跑,老余头和赵毅跟在后头。
远远地就听见姥姥中气十足的骂声,我松了口气,看样子姥姥没吃亏。
跑进院子里一看,姥姥手里拿着扫把,指着余学民,“你还说不是你?土子都成余家独苗了,咋能不是你?”
余学民脸色黑沉,抿唇不语。
余建国媳妇王桂平也是一脸心虚,根本说不出来话。
看他们这样,姥姥更生气了,抡着扫把要过去打他们,老余头赶紧上去拉住姥姥,低声道:“她姥,小声点,咱们去屋里说这事,行吗?”
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毅也劝她别再骂了。
“姥,你别生气了。”我说。
姥姥怒极反笑,指着老余头,咬牙切齿的说:“行,咱们去屋里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进了余建国家的正屋后,姥姥一屁股坐凳子上,把我抱到怀里,“你们就说说,余建国有儿有女的,土子咋成余家的独苗了?”
老余头看了余学民一眼,道:“她姥,我知道你想的是啥,你怀疑学民是土子他爸对不?”
“什么怀疑,我看压根就是。”姥姥冷笑着说:“我就说你咋那么好心帮我养孩子,敢情你养的是余家的孩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直接傻眼了,余学民是我爸?
余建国梗着脖子说:“真不是,学民的俩孩子都姓杨,在城里呢。”
“你当我傻?”姥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朝着余建国砸过去。
余学民拽了余建国一把,避开茶杯,朝姥姥说:“行了,你猜得没错,土子是我的孩子。”
姥姥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过去,要去打余学民,赵毅压住姥姥的肩,“婶,冷静。”
“我冷静个屁,我女儿才上高中,你怎么下得去手?”姥姥红着眼睛骂道。
余学民抿唇,看我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些许的怀念,但更多的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