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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善焦急地等待伤亡统计数据的时候,梁啸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偏偏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藏在心里,还要作出一副成竹在胸,胜劵在握的模样,对他的演技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考验,比在天子面前扮顺臣还要辛苦。
如果说赵婴齐是这些南越将士的最高指挥官,那他就是这些南越将士的精神支柱。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这里稍有风吹草动,南越将士那里就会掀起惊涛巨澜。他这里有一丝不安,南越将士心里隐藏的绝望就会冒出头来,放大无数倍,直至将他们击垮。
任何人被几十倍的敌人包围都会有恐慌。这种情绪绝不是几句空话就能抚平的,也不是重赏和惩罚就能完全控制的。如果能生存都成问题,一切威胁都将不成为威胁。
梁啸必须时时刻刻都能让他们相信,他们不仅可以活下去,而且有机会打败敌人,立下赫赫战功,荣归故里,才能让他们一直处于主动积极的状态,不至于被自己的恐惧压垮。
梁啸起身,走到崖边,负手俯视岭下的闽越军。即使不用千里眼,他也能看到往来奔驰的传令兵,猜想着余善此刻大概在干什么,心里不禁笑了一声。
真是天助我也,景昭不在,临阵指挥的是余善这个笨蛋。打仗凭的就是一口气。要么不打,要打就要连续作战,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刚交手一回就停了下来,对进攻方的士气是一个严重的挫败。如果是景昭在指挥,肯定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几乎能感觉到闽越军的疑惑和不安。
看样子,闽越军的损失不小,只是不知道南越军的损失究竟有多大。以小搏大。容不得一点疏忽。损失一两千人,对闽越军来说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损失一百人,南越军的士气就会遭受重创。
梁啸心里很着急,却不能派人去问。他知道。赵婴齐此刻肯定也在统计人数。如果他主动去问,反而显得他心里没底。他只能等赵婴齐主动将消息报过来。
是福是祸,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如果损失在他的估计范围以内,南越将士的信心就会被夯实。如果比他估计的要多,那他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就会打折。
梁啸背着手。双手在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在跳,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比平时快,他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平静,至少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紧张。
指挥若定,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梁啸侧过身,凝神倾听。脚步声很急,但是很轻快。来人的心情应该是轻松的。看来,消息不算太坏,也许还很理想。梁啸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刚准备说话,却愣住了。
来送消息的不是他以为的军吏,却是赵婴齐本人。
赵婴齐脸色微红,抑制不住满眼的笑意。他快步走到梁啸面前,咧着嘴,未语先笑。“君侯。你猜猜,我们的损失如何?”
梁啸也忍不住笑了。赵婴齐虽然是太子,毕竟没经易过什么大事,特别是这种生死一线的大事。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肯定在他之前估计的十分之一以内。
“斩多少?”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应该在两千以上。”赵婴齐笑出声来。“君侯,我们一个也没死,只伤了七个人,而且全是轻伤。”
“一个也……没死?”梁啸也有些愣住了。这有点太夸张了吧?按照他的估计。第一阵实战是最可能出现伤亡的时候,四面出击,每面只有一百人,十个小阵,折损一二十人是难以避免的。一个也没死,怎么听起来这么不真实?如果说是运气,这运气也好得太离谱了一些。
“真的,出击的四十个小阵全部保持完整,只有七个人受了轻伤,不影响战斗。”赵婴齐没注意到梁啸的惊愕,一口气把统计结果说了出来,兴奋溢于言表,对梁啸的崇拜更是无法掩饰,连连拱手,就差五体投地了。
梁啸也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快意,故意表情淡淡的说道:“这么说,殿下的运气真是不错,可喜可贺。”心里却是大笑三声,一个没死,老子的运气也是好得爆棚啊。不仅遇到了一个可以欺负的对手,还创造出了这么神奇的战绩。
赵婴齐眉飞色舞。“没错,我的运气真的不错,才能得到君侯的帮助。若非君侯,我现在恐怕只能逃命了。哈哈,说不定吕嘉、赵光以为我已经死了,正考虑着由谁来继位呢。”
“那殿下凯旋之时,岂不是要打他们的脸?”
赵婴齐眉梢一扬。“这是必须的!不仅要打,而且要狠狠地打,打得他们满脸桃花开,认清谁才是真正的王者……继承人。”
梁啸挤了挤眼睛,对赵婴齐的“口误”报以会心一笑。赵婴齐愣了片刻,也笑了,拍拍梁啸的肩膀,一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模样。
战争是感情的催化剂,赵婴齐不知不觉之中,把梁啸当成了真正的知交。而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落在南越将士的眼里,更增添了几分必胜的信心。初战告捷,见识了小阵的威力,他们那颗忐忑的终于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
梁啸和赵婴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余善却脸色铁青,勃然大怒。
伤亡统计结果让他非常愤怒,无法接受。四千人出击,回来的只有一千八百五十一人,还有五百余人受伤,这个伤亡固然惨重,但让余善愤怒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损失了这么多人,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撤退回来的士卒说。树林里很昏暗,看不清对手的模样,也看不清对手的数量。从他们敢于四面包围,企图全歼来看。对方的数量应该在千人以上。
余善勃然大怒。如果四面都在千人以上,那岭上岂不是有四五千人?景昭、景平再大意,也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肯定是那些打了败仗的士卒怕受惩罚,故意夸大敌人的实力。
这是对他这个主将最大的蔑视。他命人将四校尉中唯一无恙的阚与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冷笑道:“阚与校尉,没受伤吧?”
阚与打了败仗,心里惴惴,见余善这副表情,更是不安,连忙拱手致歉。“国相,末将无能,请国相责罚。”
“阚与校尉,不必紧张。”余善挤出一丝笑意。“四个进攻的千人队,你所部的损失最小。你本人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我很想知道你们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阚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率领的一千人攻上山岭,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退回来的只有七百多人,近三百人折在树林里,再也没能回来。一战就折损三成,这样的损失还是最小,那其他各部的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阚与不敢怠慢,将作战经过说了一遍。他本人并没有进入树林。只是听逃回来的部下说的,说树林里的南越士卒采用了一种像山贼一样的古怪战法,但究竟怎么古怪,说法各异。他也搞不清孰是孰非。
“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敌人?”
阚与摇摇头,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他不知道其他三个出战的校尉是谁,但是他清楚,他算不上余善的亲信,所以才加倍小心。一看战事不顺,立刻撤了回来,以免损失太大,被余善责罚。
余善向后靠了靠,冷笑一声:“军正,临阵怯战,该当何罪?”
站在一旁的军正听了,面色一凛,沉声道:“依军令,当斩。”
长史听了,大吃一惊,连忙凑到余善身边,低声说道:“国相,临阵斩将,有损士气。请国相三思。”
余善摆摆手。“像这种怯懦的将领,留着何用,斩了还可以激励士气。来人,砍下他的级,巡视诸军,再有怯战者,绝不轻饶。”
阚与大惊,大声叫屈。余善却不管他。两个亲卫站了过去,按住阚与,将他拖到台下,一刀砍下了他的级。余善随即派人提着阚与的级到各营公示,下令再战。
闽越将士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特别是阚与的部下更是惊恐不安。第一战折损那么大,余善还觉得阚与怯战,这是要死多少人才算不怯战?
在余善的催逼下,第二次攻击开始,惊惧不安的闽越将士一步步地爬上山岭。
余善折腾了一回,前后用了近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南越将士已经知道了具体的伤亡统计。轻伤七人,无人阵亡的消息传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本他们还以为只是自己所属的小队骁勇善战,运气好,所以没有人战死,现在看来,更应该归功于小阵的威力。
冠军侯梁啸果然是传奇般的少年英雄,也只有他,才能练出威力如此巨大的战阵。
一时间,南越将士信心百倍。
南越将士人数少,统计速度快,数完尸体还有足够的时间休息。赵婴齐按照梁啸的指示,让将士们进食喝水、补充体力的同时,也没让他们闲着,他要他们互相交流刚才交战的经验,研讨得失,并立刻宣布了对战绩最好的一个百人队的奖励,鼓舞士气。
当闽越军再次起攻击的时候,南越将士已经修整完毕,士气高涨,再一次投入了战斗。
战鼓声经久不息,喊杀声此起彼伏。闽越将士被阚与的级所震慑,生怕继阚与后尘,不敢轻易言退。南越将士则被之前辉煌的战果所鼓舞,结阵而战,推锋而进。
双方在石榴岭的中部展开了一次次舍生忘死的搏杀,尸体狼藉,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闽越将士苦战大半日,精神高度紧张,又累又饿。南越将士则体力充沛,精神旺盛,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虽然众寡悬殊,他们却依然战意盎然,牢牢地控制住了主动权。小阵互相配合,往复冲杀,一次又一次的击溃将闽越军的包围,肆意杀戮。
双方战至夕阳西垂,闽越军也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只得怏怏而退。
一天的战事结束,喧嚣了一天的战场恢复了平静。余善派人上岭,与梁啸商量分尸的事宜。他要统计伤亡,救助伤员,也要防止尸体腐烂,生疫情。这是两军交战的惯例,梁啸自然不会阻止,只是出于保密考虑,他不会允许闽越士卒进入树林,而是让俘虏将尸体抬到岭边,再由闽越士卒接下山去。
尸体很多,一直忙到初定,尸体交接才算完成,统计结果也出来了。
连续两次交战,共斩杀闽越将士三千七百五十二人,包括校尉三人,五百主七人,百人将二十四人。南越军战死十七人,受伤二十九人,包括什长三人。战损比例之大远远超出梁啸事先的估计,战阵的威力毋庸置疑。
统计结果一出来,南越将士欢声雷动。照这个伤亡比例,别说余善只有三万人,就算他有五万人,也不足以攻克石榴岭。这一战,南越胜定了。
如果说第一次袭击漳浦大营得手还是出其不意,转营至石榴岭也是一次赌博,那这一次以少胜多就是实实在在的胜利。事实就摆在面前,谁还能再质疑梁啸的能力?
有这样的事实为基础,梁啸以前的传奇战绩也成为确凿的事实,不会再有人表示怀疑。
区区五百人,接连创造了两次以少胜多的战绩,梁啸在南越将士的心目中,已经无限接近于神,战无不胜的胜。从赵婴齐到每一个南越士卒,甚至包括那些被俘虏的闽越士卒,看到梁啸时,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敬畏。梁啸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纷纷躬身俯,如见神明,不敢有任何不敬。
梁啸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他就算再不习惯,也必须把这个神棍当好。
简单而热烈的庆功宴之后,梁啸找到了赵婴齐。
“我要反客为主,夜袭余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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