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很厉害的人坠入魔道,杀了很多神仙啊,”张子尧单手支着下巴,“是什么人敢干出这样的事?啊,烛九阴在就好了,至少他那八卦消息来源多着,再不济还能打他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着说着张子尧闭上了嘴——
他又提起他了。
那个他压根不想提起的人。
“就算有人弑神又如何?”正低头收起宣纸的素廉抬起头问。
张子尧想了想:“那可是都是重要的神仙,春天不来,雨水不降,那像什么话,凡人又要因为这无缘无故的事遭罪了。”
“不会的。”素廉踮起脚,将那些宣纸放到柜子上,“也许是本神庙中侍奉的神祗,也许是随便哪个路边的小神仙,又或者是因为机缘巧合而接过指责的精灵野怪……就像是上一任的灾祸神去世,下一任的立刻会出现一样——神仙毁灭后,新的神仙很快就会出现,替代它维持三界秩序……”
“这样。”张子尧微微瞪大眼,“是早就决定好候选人的吗?”
“不是,神仙有其司职神印,上一任神形俱灭之后,神印就会出现在另外生物的身上,拥有神印的就是当前职务的新代理人。”素廉想了想,“现在琢磨下,大概无悲城的设定也是根据这件古老的事演变而来的。”
张子尧“喔”了一声,似懂非懂。
“但是那硕鼠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素廉淡淡道,“不必过于担忧。”
“你说得对,还是回京城问问太连清吧,说不定它知道些什么,”张子尧道,“你不是正好也还有事要办么?”
素廉拍了拍身上收拾宣纸时蹭上的灰尘,“嗯”了一声。
……
于是。
春神和雨神没看见,心中又有了可惦记的事儿,张子尧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洗漱收拾好了包袱,又从挂在墙上的画卷中叫醒了素廉,两人上了马车开始赶路。
上马车之前。张子尧到太裳黄口口声声惦记的店给它买了烤鸡,特地亲自送到了土地庙里——他倒是不知道他的心意那总喜欢骂骂咧咧的福德正神收到了没有,只是余光大约看见那烤鸡动了动,和昨日他“设宴款待”时一模一样。
张子尧双手合十拜了拜土地,并不知该求些什么,索性放弃,转身走时,又突然觉得肩膀一沉——
“不许个愿?”
巴掌大的小人儿坐在他的肩膀上,懒洋洋地问,耳朵上的“福德正神”木牌轻轻摇曳,他手中捏着杆长烟,吞云吐雾。
“不知道求什么。”
”求姻缘也好呐,和爱人重逢什么都,”土地神用烟杆戳了戳少年的面颊,“没喜欢的人么?”
“说到这个,虽然不求姻缘。但是也有个相关的问题想问。”
“问吧,看在烤鸡的份儿上。”
“什么情况下姻缘线会断开?”
“唔,通常情况下那玩意牢固得很,不太会断开啊——”太裳黄沉吟,“一者墨子线传人亲手解线;二者双方一人皈依空门;三者双方一人深陷万劫不复。”
“不是说不容易断开?”
“墨子线好歹也是神器之一,控制个小小姻缘线怎么了?再者凡尘一人若皈依空门,有可能天上就多一神仙储备军,相比之下儿女情长?啧啧啧!又或者其中一人深陷万劫不复——这种情况很少出现的,因为凡人命运原本就谱写好了,若中途夭折,月老不会将他的姻缘线和另外一人捆死,除非……”
“除非什么?”
“那人本是命运不记册的神仙咯。”太裳黄说,“怎么,你姻缘线断啦?是不是得罪了墨子线家传人——”
“我见都没见过他们。”
“那就是你汉子被你气得想皈依我佛?”
“我汉子?”
“你身上闻不到一丝丝阴阳调和之位,反而阳气过甚,定然是前不久或许与哪个气盛极强的家伙厮混过——不瞒你说,我这抽抽鼻子呀,都能闻到他留在你身上的味道……哎呀,难不成想皈依的是你?有那么个厉害的汉子,我是你我可舍不得皈依空门呢!”
太裳黄说到后面,冲着少年挤挤眼轻佻地笑了声——从未见过如此轻浮的福德正神,张子尧被他奔放的话搅得瞠目结舌,羞红了脸道:“但是我跟他分开了。”
“为什么?”
“他赶我走。”
“或许是前方有虎,他欲独自前行。”
“???”
“民间烂俗爱情故事的小本都这么写的。”
“……前方有骚狐狸精他欲独行还差不多。”
张子尧嘟囔着抖抖肩膀,太裳黄轻笑一声,像是明白他的心意一般“噗”地消失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子尧站在原地揣测了下关于“前方有虎”这种话,想着想着,皱起眉,顿觉不可能将之抛之脑后。
回到客栈时,素廉已经在收拾马车。
张子尧也急急忙忙往房间走,把该带的东西搬运下来,素廉收拾马车一半抬起头见张子尧抱着个用布层层叠叠包好的东西往外走,颇为好奇地看了一眼,没想到少年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掀起那布的一角给他看——素廉当场就变了脸色:居然是忘川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忘川盆给顺出来了!
“我能跑进前世的记忆里与前世的我面对面的说话!”张子尧一脸神秘兮兮,“只是上次没来得及说两句便被制止了。”
素廉:“……你抱着这东西出来,烛九阴知道吗?”
张子尧:“不知道。”
少年说着又将盆往马车里放了放,转过头一脸莫名:“这东西又不是他的,凭什么拿走还要叫他知道?”
素廉:“你忘记他为什么赶你?”
“没忘记,”张子尧懒洋洋道,“所以更要带走了,不让我看偏要看,气死他——世间万物又非均他掌控,事事由他安排,太任性了!忍不住想给他一个教训!”
素廉:“有没有想过这样或许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直接说明白,”张子尧跳上了马车,“别自己兜着秘密不肯讲,只会叫人做这做那平白无故让人讨厌,就好像有什么事告诉我之后就不能解决了似的……嗳,就看眼忘川盆怎么了?会怎么样他又不说!”
“或许他觉得这事不告诉你才是为你好。”
“我曾经也觉得自己牛逼顶了天能自己搞定一切的,”张子尧瞪眼道,“结果现在回过神来,就想给我娘还有我爷爷磕头认错来着!”
“……”
“他都多少岁了,还跟我这曾经魂魄不全的臭小孩似的不懂事么?”
“唔。”
“总之这盆到底是好是坏我会亲自弄清楚。”张子尧瞪着眼,“弄清楚后,如果确定无害。他来认错我也不理他。”
张子尧越说越来气,素廉眼瞧着那怒火几乎要冲着自己来了,也跟着叹了口气,跳上马车——此时,那马车似有灵性一般,在两人坐稳后撒开蹄子便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坐在马车里,张子尧还在揣测:今儿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阴阳怪气地给烛九阴说话来着?
也不想想是不是人家随口一说听在他耳朵里变了味的缘故。
……
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张子尧耽搁了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是当这些天后,少年终于进入京城地界,一路上他却早已看了太多有的没的东西——
东海之上群鸟不飞,再也看不见海燕衔着石头飞来飞去的景象,人们说海潮洞里精卫神像被冲走了,世间再无这只倔强的鸟儿;
桂树一夜之间尽数枯萎;
火神庙中祝融像一夜坍塌,人们起火生灶成了一件难事;
死的人复活了,口口声声说地府大门紧闭,死去的人们没地方去,只好顺着轮回道路重返阳间;
孕妇怀胎十月,临盆日毫无动静,胎儿一切正常,仿佛那些孕妇各个都成了哪吒他娘;
——老的不死;幼不新生;冬去春不来;庄稼地上寸草不生!
一夜之间,仿佛天上地下大半神祗突然失去踪迹,进入“换届”的阶段之中,凡间乱成了一锅粥,却没人能够站出来告诉他们生了什么……
张子尧亦从刚开始的惊讶到震惊到冷静到淡漠,最后到达京城的时候,他宛如练就精钢不坏之心,学会对于任何事物都波澜不惊——
而此时京城一派和谐景象,反而叫他有些不适应。
直到他在街头遇见了不知道在闲晃什么的扶摇,一把揪住她问她不伺候她主子在这又准备祸害谁。岂知那蛇妖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咱家娘娘轮回换届去啦,鬼知道现在在哪儿呢……嗳,复杂得很,你不知道啊?不就是那个——”
素廉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了嘴。
而此时,陷入沉思的张子尧并未注意到如此异常,只是自顾自地琢磨:后土地祗本主司轮回……现在她自己轮回去了是什么鬼?
张子尧突然想起了太裳黄的那些个“小道消息”。
张子尧:“扶摇。”
扶摇:“怎么了?”
张子尧:“天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啦?”
扶摇:“……………………没有啊。”
张子尧:“你看素廉干嘛?他把满天神仙杀光了?”
素廉:“我都和你在一起,拿脚杀?”
张子尧:“……”
张子尧:“那烛九阴……还活着么?”
张子尧问完,现场陷入一片死寂,看着异常沉默的扶摇,他心中咯噔一下,心想完了,那日在月见涯见他,莫不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