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跑的很快,比马快,跑的路也不是官道,而是山道...水道。
很像想象一条狗子居然可以驮着人遇山翻山,遇水涉水,以一种好似是“直线”的方式,直往某处冲去。
这哪是狗,这是“神兽”。
这是阎罗安排在颜师玉身边,等着那位变数的“神兽”。
至于阿黄的奔跑方向,显然是朝江府。
可宋劫从来都没说他要去朝江府,阿黄怎么知道?
少年稍稍一想,又明白过来:阿黄是在往师玉姑娘那边儿跑,无论师玉姑娘在哪儿,它都能寻过去。
哈哧,哈哧,哈哧...
土狗子在小雪里吐着舌头,宋劫屁股被颠的疼。
少年寻思着得配个狗鞍,若这狗还要更吃力,那可以考虑在它身上绑个抬辇,再配上遮风的帘儿也不错。
没多久,天亮了。
因为走得并不是正常路线,甚至连路都不是,所以倒是不要怎么担心半路碰到什么。
小雪初晴。
在天寒州的冬天,阳光是一种珍稀的东西。
温暖也是。
宋劫心想着,百余年前,天寒州的人们怕是因为信仰触怒了道君,故而才逆转天气,降下暴雪,以埋葬阎罗一系的旧神,以惩戒苍生。
罗桑村,再无织就罗衣的丝绸,也无繁茂的桑林。
而一入冬,就从“鲜有落雪”变成了“时常落雪”,冻死者,饿死者,难以计数。
想到这一切可能与颜师梦有关,他心头就觉得又是梦幻,又是复杂。
或许颜师梦,本就是一场梦。
是梦,就总有醒来的时候。
现在,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场梦?
他无法装傻。
忽的,宋劫腹中传来咕咕声。
狗子自动“刹腿”,停了下来。
宋劫看看周边,清扫了一片雪地出来,生了篝火,取了干粮烤了起来。
然后他吃了一半,看到狗子靠近,摇着毛绒大尾巴,就把剩余一半给了狗子。
...
...
清早,颜师梦裹上了雪白袄衣,推开门扉,走上了大街。
她是最了解自家这一家子现在情况的,以后很可能就要在府城讨生活,所以她得去看看街上情况,该打听打听,该了解了解,然后再决定如何讨生活。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住房问题。
她们不可能一直住在朱九辉的宅子里。
颜师梦会的事很多,她可以点茶,可以织衣,可以烧菜,可以做女红,而且都做的很好。
然而,她走过好几个街道,大多都只看到不景气的生意,还有粥铺前排着的长长难民队伍。
颜师梦并不气馁,她决定多转转。
期间,她寻了个面善的小贩问了问。
“小哥,我是从真定县那边来的,怎么感觉府城好像还没真定县繁华呢?”颜师梦笑着问道。
那小贩道:“姑娘,那是因为你没去对地方,府城的热闹,哪在这儿?你去朝江三街和织星湖附近看看。”
“朝江三街?”
“长荣街上商户林立,车水马龙,商队往来;碧鳞街上,帮派有神农炎帝阁,金刚禅院的据点;还有那被称为贵人街的紫云街,住的都是府城的大人物。
至于织星湖上,更有整个天寒州最好的青楼——红尘梦楼,几乎每晚都会有烟火戏。
知道烟火戏吧?
那可神奇了,那烟火在半空炸开,还有仕女随之升空,在天上曼妙旋舞。
就连州城的老爷们也会特意来此耍子。
还有那百鸟巷,你能在那儿买到一些...啧啧啧,这个不能细说。
府城比县城,可大了不知多少,单单朝江府下辖的县城便有足足十二个,哪是县里可比的?”
“那,我若是想开个茶馆,小哥觉得...”
“姑娘,你认得人不?”
颜师梦摇了摇头,旋即却又想起什么,道:“富贵商会怎么样呢?”
小贩想了想道:“贵人街上的,肯定不错。
我听说啊,前两日那富贵商会的老爷赵志福病了,就连知府大人,还有金刚门据点的一位大人都亲自去探望了呢。
这么有面子,那肯定不错...姑娘,你若和富贵商会真有关系,倒是可以找找他们。”
“谢谢小哥。”
颜师梦随手在小贩摊位上买了些可供种植食用的花草种子,便离去了。
府城物价贵,有些东西能自己种就自己种。
将种子袋在腰间收好,颜师梦又垂眸思索起来。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去那朝江三街看看,看看适不适合开茶馆,然后等宋郎回来再拿主意。
家中虽在真定县赚了一点钱,可并不多,得省着用。
想到这里,她又往粮店而去,然后讨价还价加卖笑半天,才以稍稍便宜一点的价格买下了十斤粟米,然后努力地扛在肩上,往宅子走去。
...
...
次日一早。
长荣街,四方酒楼。
店儿刚开,就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客人很年轻,风尘仆仆,牵了条黄狗。
“狗不能入店。”小二急忙挡着门,旋即又小心地解释道,“会影响别的客人。”
年轻客人也不为难他,只道:“那搬个椅子,我在外吃。”
“这...”
小二打量了下客人,衣织布料不差,白袍绣虎,好似还是哪个帮派。
而帮派之中,大多弟子着黑,干部着白。能穿上白袍,甭管帮派大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总之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更没必要得罪。
小二呵呵一笑,躬身道:“多谢您理解,要不...你把狗给我,我给您牵到马槽附近给系起来,您吃好了再拿便是。如此,可行?”
“呜...汪!”狗子叫了声。
宋劫觑眼看了看狗子清澈的大眼睛,道:“这样吧,你把桌椅搬到马槽,我去院子里吃。”
“这...”小二有些无语,又道,“那成,只是有点马粪味,您别介意。”
“不介意。”
随即,宋劫点了一壶烈酒,一斤肉,大大咧咧地坐在酒楼后院,丢了一些肉给狗子,然后自己便畅饮起来。
一口酒,一口肉。
一口肉,一口酒。
瞅了瞅身侧,发现狗子吃完肉,居然开始闻屎。
他呆了呆,可再一看,发现酒居然已经喝光了,他又掷出银豆子,唤道:“一壶够喝什么,再沽两斤来!”
“好嘞。”小二应了声,这般买醉的江湖客,他见过不少,轻车熟路地配了酒,还贴心地问了句,“锅里还出了密制肉骨头,可下酒了,客人可要来一份?一份只需一个大钱即可。”
“拿!”
宋劫又抛出一枚大钱。
很快,一大盘香喷喷的大肉骨头上了桌,量很大,也算勉强对得起这一枚大钱。
狗子本来准备吃屎,忽然闻到更香的味道,于是抬头看向宋劫,双眼放光,狂甩尾巴。
宋劫丢了个骨头给他,自己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这些天够苦的,算是犒劳自己了。
酒楼后院是露天的,对外隔了些木墙,但后门开着,因而视线并不遮蔽。
颜师梦本着考察的原则,早早喝了一碗清淡的粟米粥,便来到了这朝江三街之一的长荣街,开始观察街上的情况,适不适合开茶馆之类的事。
走着走着,她若有所感,轻“噫”一声,倒退两步,看向自己刚刚经过的酒楼后门。
透过敞开的门扉,她看到了正在其中大快朵颐、醉生梦死的少年。
“宋郎?”
颜师梦呆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相公回来了,却没回家,而是来这儿喝酒,来这儿大鱼大肉。
宋劫虽然醉了,但却感到有人在看他。
他缓缓侧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杏眸,然后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俏脸。
他沉默着,眼睛有些莫名的发红。
两人遥遥相望。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按下了“暂停”键,变得冻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