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衣提醒说道:“这世上没有坏人会把自己说成坏人的。”
顾濯说道:“当然不能如此直白,但你我需要有这样的认知。”
林挽衣想了想,觉得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于是她起身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伴随着轻微吱呀声的响起,春风倒灌入窗,阳光倾洒满楼。
画面无比光明。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她问道。
顾濯说道:“去把伞给还了,以及离开长洲书院。”
林挽衣微微挑眉,说道:“不需要我立誓吗?”
顾濯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声音平淡如水。
“我相信的是你,而非你的誓言。”
林挽衣忽然明白了。
在今天见面之前,她听到过很多关于顾濯的传闻,而那些传闻中的当事人无一例外都对顾濯多有赞词,其中不乏心悦诚服者。
而坊间对顾濯持贬低言辞,认为其徒有虚名的人,往往没有见过他哪怕一面。
如此盛名,林挽衣自然不会断定这尽数出自于长洲书院的造势,但也下意识觉得其中存在夸大与过分吹捧。
直到今天这场谈话,她终于理解顾濯为什么能够赢得那么多的赞美,拥有今日的名望。
这和长洲书院的造势有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顾濯本人。
不虚伪,不避讳。
愿开门见山,信之则不疑。
与这样的人无论谈话还是相处与合作,的确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
……
“如果我的出现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其实我可以离开的。”
“无法亲眼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很难不遗憾,但真正的遗憾不是我无法亲眼目睹,而是我的存在让此事节外生枝,功败垂成。”
“有道理。”
“那我走了。”
“不用。”
“……嗯?”
顾濯停下脚步,说道:“因为不会有意外。”
林挽衣沉默了会儿,偏过头望向他的侧脸,微笑说道:“我很喜欢这句话。”
暴雨过后,望京的人们已经再次忙碌了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绝于耳,街边的小贩们正用力吆喝着,一片吵闹之下,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燥热了。
两人此刻行至一座石桥上,只需轻微远眺,便能看见绵延飞檐与黑瓦白墙,还有那仿佛数之不尽的亭台楼阁。
在目光的尽头处,隐有一座青山坐落在重重楼宇间,更显风景如画。
这便是享誉世间千载有余的长洲书院。
石桥作为临近书院的交通要道,此刻又是雨过天晴的午后时刻,人流量自然极大,其中许多都是出来打牙祭的书院中人,有学生也有先生。
当林挽衣面朝顾濯,微笑着道出那句喜欢后,少女随之收回目光,动作十分自然地合起手中油纸伞,让阳光得以倾洒落下,照亮她与他的面容。
就像不久前小楼里的画面。
光明,正大。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们站得稍微有些近了。
顾濯神色平静如常。
林挽衣唇角微翘,小酒窝里酿着淡而真切的笑意,很愉快。
这一刻,他们在看着不远之外长洲书院,见风景如画。
桥下的人们看着如画中人的他们,见春风过水,绕长裙,不愿散。
逾千道视线落在那两人的身上,在片刻的错愕过后,是人们止不住的惊呼与一声声不解的咦与啊,听上去和鸟群没有区别,吵闹极了。
“这不是顾师兄吗……”
“那是林挽衣吧?”
“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而且模样还这么的亲密?”
“这是怎么回事?”
……
……
这一切在顾濯预料之中。
先前林挽衣问他要不要先行回避,问的就是此刻这画面,警惕他因为这千道视线而感到巨大的压力,致使接下来的退学一事横生波折。
他问道:“感觉如何?”
林挽衣的声音很是轻快:“挺不错的。”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两人身旁响了起来。
“师兄,这是怎么回……”
一个长洲书院的学生看着顾濯与林挽衣,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心想这会不会是顾师兄成功让林挽衣痛改前非,前来登门认错呢?
但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为什么看起来显得如此悠然自在呢?
更关键的是林挽衣脸上根本找不出半点懊恼痛悔的意思啊。
顾濯看着这位同窗,问道:“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那同窗想也不想,下意识答道:“当然可以。”
“我现在要去退学,麻烦你去知会刘教授一声,还有……”
顾濯从林挽衣手中接过那把油纸伞,递了过去,礼貌说道:“这把伞也请你替我还给他。”
话音落下,场间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桥上桥下一片哗然。
退学?
顾师兄居然要退学?!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无一例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毫无道理可言,找不出半点逻辑可言,觉得这一切好生荒唐。
然而当人们醒过神来,想要找到顾濯追问这是否玩笑的时候,却发现他与林挽衣并肩而行,转眼间已经走到长洲书院大门前,旁若无人。
“出大事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快去通知该通知的人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顾师兄要退学……我不会是活在梦里,没醒过来吧?”
长街人群涌动,吵闹不休,比之先前还要再热闹上数倍。
……
……
长洲书院深处那座小青山。
山中清凉亭下。
刘姓教授负手望向亭外天空见雨后放晴,神情愉悦至极,叹道:“风雨再盛又如何,终究会有放晴的那一天。”
然后他转身面朝身旁的老人,恭敬至极地行了一礼,赞道:“然而下属想了又想,只觉得这晴天之所以出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您老人家的神机妙算,否则这一天恐怕迟迟不愿来。”
副院长示意不必多言,说道:“接下来就该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两人的谈话里已经不再出现林挽衣的名字,原因十分简单——在他们看来,顾濯既然去了,那林挽衣便必败无疑,而她之所以能坚持至今,凭的就是一口气。
如今这一口气泄了,那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早就连名字都不值一提了。
刘姓教授诚恳说道:“劳烦您费心了。”
副院长随意摆手,神情冷淡中带着几分傲意,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小事一桩……”
话还没说完。
亭外远处忽有一道满是焦急的声音传来,打破山林安宁。
“顾濯带着林挽衣到书院……”
听着这话,刘姓教授不由笑了出声,对副院长说道:“想来是林挽衣被按着头来道歉认错了……”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那尚未说完的下半句话。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退学!”
副院长眉头紧锁。
刘姓教授连忙转身,看着那位冲入凉亭的教习,皱眉说道:“这玩笑可不见得有趣。”
那位教习理都不理他,直接站到了副院长的身前,盯着老人的眼睛,神情严肃至极,寒声说道:“这不是玩笑,顾濯他是真的要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