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炼炉中火舌喷涌,装卸货物的噪声不断,工坊后的大烟囱喷着白烟。那烟气神气地扩散开来,宛如黑衣的绅士戴上它的灰礼帽。蒸汽弥漫,打铁声震得墙壁都在摇晃,挥锤的小伙子们汗如雨下,但神色像是过节般快活。
绿皮肤的老板娘站在高处吆五喝六:“注意时间,下一批原材料还有两分钟就到!甲组的小伙子注意安全作业,不准摘防护面罩!”
楚衡空站在门口,特意回头看了眼门牌:“……这是安萨太太的工坊?”
“当然是工坊。”姬怀素愉快地说,“它总算又能开工了!”
这时又一批新的板车赶到,打捞员们从车上卸货,将一框框遗物送到酷似水上乐园管道滑梯的运输管上,管内的水流像小河般流动,将遗物自动送入后方仓库。与此同时新的材料从仓库输出,借助颜色不同的水管运到葫芦形的熔炼炉上方。
楚衡空认为这过程实在奢侈得出奇,因为那些材料全都是遗物,只不过它们以某种规律做出了分类,按照不同的顺序投入炉中。
“放、放、放……好!轮流休息,保持监控,三十分钟后继续!”
熔炼炉的火光变弱,温度显著下降,打捞员们一齐欢呼后按分班歇息。安萨太太走到两人跟前,使劲拍了拍楚衡空的胳膊,脸上的鳞片一张一合。
“十年以来第一次开工!现在才称得上是个‘工坊’嘛,哈哈哈哈!”
老板娘笑得相当豪爽,楚衡空有了猜测:“您这个工坊,是和疗愈神殿一样的?”
“当然,都是洄龙大人亲自设计的都市组件,秩序稳固才能开工。”安萨太太眉飞色舞,她此时像只快乐的大蜥蜴,“这可意义重大,把第一块骨牌推下去,之后的一连串事就都好起来啦!有了工作,小伙子们就不至于忍饥挨饿;消耗掉水幕中的遗物,洄龙大人就有更多精力制造流珠;流珠多了能源充足,我们就能造更大更多的好东西……快来吧,你肯定会喜欢我们的好东西。”
她领着两人走进仓库,又拿出一大串钥匙去开仓库深处的小房间门。楚衡空没什么期待,他还在心疼那些被送进火里的遗物。
数道灯光亮起,照亮房间中央的人形,一套黑色的轻甲立于光中,仿佛乌黑的鹰隼收拢羽翼,只待时机一到就将展翅飞翔。楚衡空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轻甲形似轻便的作战服,但左臂部分空空荡荡,只在肩头设置圆球状的护肩,留足了活动空间。
“为你订制的作战服。”姬怀素拿起酷似鹰首的头盔,“试试?”
他迫不及待地穿戴全套装备,作战服轻得不可思议,全副武装后的瞬间有种难以表述的“活力”渗入体内,就像一层暖暖的阳光贴着肌肤,让人精神百倍。楚衡空拿出银眼书,将书页往作战服上一扣,鉴定文本如他期待的一样浮现而出:
【回生部队作战服(探长定制版)】
【评级:1级(数字被描粗)】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洄龙城潮流技艺的尖端体现,由洄龙悠游亲自设计,穿戴者需具备质点一或以上的位阶。
可缓慢恢复体力并治愈伤势;可防御微弱的元素攻击;可防御微弱的精神攻击;具有微弱的外道侵蚀耐性。】
【思念:我跟你讲这小子打架不要命的,不多塞点抗性我怕他死家门口……笑什么笑,我说话难不成还能被那书记下来?
——洄龙悠游。】
安萨太太好奇地探脑袋,但由于身高不够因而没瞧见文本,只看到姬怀素和楚衡空都捂着嘴使劲憋笑。后者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以后晚上就穿这个睡觉。”
“出息!”姬怀素撇嘴,“事先声明啊,不是不想给你更好的……”
“我明白。现在的工坊最多就能造一级的遗物是吗?这玩意已经在框架下塞爆了。”
满打满算四個能力其中一个还是实用得不行的外道侵蚀耐性,换谁看都不信这玩意还算一级。这耐性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不至于被荧尸的啃噬能力秒杀,这可是真能保命的!
“太值了。”楚衡空不由得感叹,“顶一百件末流遗物啊。”
“哪行哪业都做不了亏本的生意。”老板娘不失遗憾,“可惜目前的生产线只够制造防具,没法提供更好的武器给你。”
“很足够了。”楚衡空说。
告别安萨太太后两人走出工坊,新一批白色的防具已开始锻造,那无疑是为回生部队准备的量产遗物武装。悠游的决断完全正确,在质点一这个区间的战斗中,再锋利的武器也比不过死硬的命。
楚衡空喜滋滋地望着手甲,倍感神清气爽:“入职两个多月,终于享受到公家福利了!”
“别说得像你一直打黑工似得行不。”姬怀素丢来一个本子,上面写着一行行已完成或待完成的任务,“记得写交班表。本周工作计划是?”
“惯例巡逻、看看蒂娜和狗、调查黑工坊和俱乐部……”楚衡空的目光集中在新打钩的一行上,“阿达里的账本查完了?有新发现?”
姬怀素摇了摇头,面色古怪。
“说是新发现也不太对。还记得前阵子针对伱的暗杀吗?”
“哪一次?”楚衡空反问。
“百掌那次。”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手掌很多的“巧手”,疑似崇拜月亮的人。去沼地找黄金的任务太急又太长,这点小事早被楚衡空抛在脑后,但姬怀素仍然在意着什么。
“那次我们听口供判断是沼地人干的,可调查阿达里近期的支出后,我没发现金额巨大的流珠缺口,反倒发现有一部分骨干成员不知所踪。”姬怀素说,“我不知道他派那些人去做了什么,但如今看来……那起暗杀不像是阿达里指使的。”
不是大巫师又会是谁?城里有谁能轻松拿出一百万流珠,只为了一个新人的命?
不约而同的,他们想起了那个戴礼帽的白衣男人,想起他手中青色的火。
·
“不是我干的。”礼帽男人说,“你知道我的习惯,我只用自己人。”
开车的贝森瞧了他一眼:“但大家都以为是你。你知道,胡戈斯的回礼。”
“别跟其他人说,那小子活该。我是让他下来打开商路,但他做得那么张扬。”
“你故意的,卡宁。你派他来就是想探城主府的底。”
“是的,我故意的。”礼帽男人——卡宁——愉快地承认,“现在你知道不是我了,那么买凶的会是谁呢?”
贝森没有回话,正经回答这种送分题让它感觉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它踩下油门,正门前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亮银色的流线型跑车、深黑的加长轿车、纨绔子弟们中意的敞篷车……像是一群造型优雅的棺材等着批量下葬。他们乘坐的这辆货运卡车混在豪车之中,好似误入葬礼的清洁工。
街道两侧林立着酒吧、咖啡馆与高档餐厅,招牌上艳丽的霓虹灯照亮夜幕。这片区域的车道像年轮那样弯曲,违规改建的建筑与非法设置的路障,使得来客只能一圈圈绕着路驶入中心区域。
而在深入年轮深处后,就能看到楼后连成一片的各家当铺,不断有两眼发红的人带着遗物或珠宝走入,以低廉的价位换取流珠。他们的目的地与路上的豪车一样,都是年轮最中心的建筑物,那座被围墙与当铺包围着的销金窟。
贝森和卡宁堵了快半小时,才找准机会驶入小道,在转了几个弯后绕到搬运货物的卸货口。这地方正对着几个大垃圾桶,臭气刺鼻但空空荡荡。见他们来了卷帘门随之升起,门上的喷漆红字消失在视野中:
上流优雅,非凡享受,随时欢迎——麦维亚俱乐部
“蠢透了。”贝森说。
卡宁嗤嗤笑了几声,然后恢复成那副风度十足的绅士样子。他戴上礼帽下车,车库内的灯光早已亮起,戴金丝眼镜的棕衣青年快步朝他走来,两人热情地握手。
“你气色很好,维萨甫。”
“真诚地欢迎您大驾光临,卡宁先生!”棕衣青年维萨甫说。他的语气轻快声音却拖泥带水,像泥坑里冒出的黏糊糊的气泡。
“按您的老习惯。没请柬,没接待,没唱名,一切从简。”
“你们如此迁就我的怪癖,每次都想让我再三道谢。”卡宁左顾右盼,“就你一位?上次你说发现个不错的小伙子,有好几只手,我以为这次会有新面孔。”
“出了点小意外,他没通过‘面试’。”维萨甫轻描淡写地带过,“您知道,招新总是需要谨慎……”
“万事皆是如此。”
贝森留在车上,卡宁在维萨甫的陪同下步入升降梯。电梯上升时没有一点杂音,隐约可听见悠扬的爵士乐与歌手舒缓的女声。电梯门打开时乐声与人声爆发般呈现,铺天盖地的鎏金与鲜红占满了视野。
水晶打造的枝形吊灯,鲜艳如血的红色地毯。舞厅中的女士们随乐声摇摆,飞扬的裙摆像一朵朵张开的伞;上层的看台上,衣冠楚楚的上流绅士们举着酒杯谈笑,食物在餐桌上堆叠如小山;相隔不远处就是碧绿色的牌桌,衣着诱惑的女荷官以近乎挑逗的姿势翻牌,狂热的人们将筹码堆于桌上,在片刻后发出哀嚎或欢呼。
骰子的碰撞声,女人的娇笑声,火柴点着卷烟时“嚓”一下的响,无数种奢靡的声响汇成令人血脉喷张的合奏。这里是麦维亚俱乐部,用金钱与肉体堆出的小小天国。
“手气怎样,克卢先生?……您更年轻了,安德森太太……好久没见了啊‘鼹鼠’小子,给他来一杯啤酒!”
维萨甫走入人群寒暄,视宾客的身份娴熟地切换态度,人们配合地举杯感谢他的招待。作为麦维亚的次子他主持过不知多少次宴会,这事他干得得心应手。
卡宁拿着一杯红酒倚在凭栏边,望着楼下起舞的女人们。他在其中发现了长女卡梅儿,棕发像巧克力般柔顺的姑娘,但他没找到长子白眉,往常这个烂人会换一身“皮囊”,混在赌棍里下注叫好,对着新来的姑娘吹口哨。
一个有趣的信号,这说明白眉被派出去干活了,但麦维亚一般不在宴会时出工……除非今夜的宴会召开很仓促,原有的计划来不及更改……
卡宁的思路中断,他的背后传来瘙痒似的感触。他转过身,看到一条灰色的猫尾在眼前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