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筠根本不知道她前脚走,黄老爷后脚就把承诺的事情反悔了一半。
她不知道,但黄老爷的管家知道,府里的下人知道,下人的家人知道,慢慢的,不少人都知道了。
黄老爷府上的下人并不是都签身契的仆从,他很抠门,尤其是对从于他的仆从和佃农。
所以他府里的下人有三种,一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仆从,俗称家生子;
二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死契或者活契的下人,而不论是哪一种,大部分是附近乡村的贫户家的孩子,大多十岁左右被买进;
三则是雇佣的长工,或是直接从佃农里挑选出来帮工。
比如马厩里喂马的张三郎就是长工,他曾经也是黄老爷的佃农,但因为地租交不上,仅剩的两亩地也被卖了给黄老爷还债,自己没地,就只能给黄老爷做长工,赚一份饿不死的钱罢了。
他不是佃农了,但他的兄弟,堂兄弟,还有同村的乡亲们大半都是黄老爷的佃农。
潘筠出现得轰轰烈烈,张三郎也跟着凑了一把热闹,具体的事情他不知道,却能打听到,来的那位仙师让黄老爷多做功德。
黄老爷已经承诺,今年及往后,田租降到六成。
这事,府里都传遍了,下人们也都做好准备,毕竟,接下来府里的青壮年都要跟着黄老爷到村里去收租。
而牛栏里喂牛的李四柱则是佃农,他连短工都不是,白给黄老爷干活。
他也不想干的,但他媳妇生病了,今年插秧除草这样的事就没赶上农时,收成比不上别人家,加上他卖了不少粮食给媳妇治病,给黄老爷的田租就不够了,所以他只能求黄老爷宽容一年,明年再补上租子。
当然,要利息的。
但黄府的管家说了,利息是利息,黄老爷能同意他赊欠一年,是念情,既然黄老爷念情,你也得念情,反正入冬以后没事做,你就来黄府喂牛,打扫牛栏吧。
其实,李四柱想说,他有很多事要做的,他要照顾他媳妇,照顾他两个年幼的孩子,还要给地里松一松,除草防虫,更要时刻注意种下去的冬小麦,要上肥,要铺稻草防寒……
说是农闲,但农民们在冬天,其实也不得空闲的。
但他拒绝不了,黄老爷开了口,他要是不来,当下就逼着他立刻还租,他一家老小连活路都没了。
所以,哪怕来给黄老爷干白工心里很憋屈,但他还是得扯起笑容感恩戴德的感谢黄老爷,然后去伺候黄老爷家的牛。
作为一个养牛的佃农,他是进不去黄府正院的,他的活动区域就是牛栏、马厩和下人区域一带。
但下人间消息灵通,一个叫“潘三竹”的仙师来给黄老爷看风水,让黄老爷做功德,给佃农们减租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在知道黄老爷决定减去今年和明年田租的一成,只收六成时,李四柱就藏不住事的把事情传回了村子里。
他们村子共有六十八户,当中有四十二户租有黄老爷的地。
所以减租一事算是村里的大事了。
村里热闹起来,大家议论纷纷,都对黄老爷感恩戴德,李四柱几次张口说:“要谢潘仙师,要不是潘仙师,黄老爷怎么会减租?”
可惜大家沉浸在黄老爷要减租的喜悦之中,没人能听得进去,直到李四柱又回村。
“七成?怎么又是七成了?你不是说黄老爷只收我们六成吗?”
李四柱,“府里的人都那么说的,现在仙师走了,黄老爷反悔,我有什么办法?”
村民们跺脚,“哎呀,仙师怎么走得这么快?好歹等黄老爷收了田租再走啊。”
李四柱道:“我们还能管神仙的来去吗?”
村长沉默许久后道:“行了,别抱怨了,这事大家就当没听说过吧,仙师也没受过我们供奉,她能让黄老爷给我们减租做功德,就已经是大好人了。”
“那我们现在供奉她还来得及吗?”
“对啊,今年不减了,明年还有机会啊,黄老爷家的租子真的太高了,我听人说,三里镇那边的陈老爷家只收五成的租子呢。”
“三里镇的佃农过得真好。”
“是啊,要不是三里镇离得实在远,我都想去那里租地。”
“仙师叫什么名字?我今晚就给她跪地磕头。”
李四柱道:“仙师姓潘,但叫什么不知道,你们等我去打听打听,下次回来告诉你们。”
李四柱费了不少功夫才从厨房那里打听到潘仙师叫潘三竹,身边有两个道童,一个叫妙真,一个叫妙和。
没两天,村子里就陆续供奉起潘筠的长生牌位,大多是一块木牌,上面请村里认字的人歪歪扭扭的在上面写上“潘三竹长生”,然后就立在厅堂上。
香火是不可能有的,有的只是村民们一颗诚挚的心,他们早晚都会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仙师保佑我们明年能减租,家人平安健康……”
没过多久,黄府收租的人来到村子,把村里的人都叫到村头,钱管家拿出账册道:“我念一下名字,核对一下田亩数,没问题的,就交租吧。”
后面是一辆辆牛车,都是来拉田租的。
“李四柱家,租了六亩地,今年要纳一千八百九十五斤粮,赊一千斤,到明年秋末还,利息二百斤,没错吧?”
李四柱立即点头哈腰的道:“对,对。”
钱管家就应下,道:“那把剩下的八百九十五斤粮交上来吧。”
李四柱今天要交租,所以特意回村,他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九袋粮食扛上来。
村子里其他佃农也早就请村长算过他们要交的租子,所以早早有准备。
没有人敢短缺黄老爷的田租,更不敢不交。
除非他们不想在这地界活了。
所以收租很顺利,也很快。
等收完租子,钱管家这才道:“我们老爷看大家伙这几年日子过得艰难,大发慈悲,特意叮嘱,今年各佃户上交的青储和鸡鸭都减半,明年的佃租也减一成,只收六成。”
村民们都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不是感激黄老爷,而是“潘仙师竟然显灵了”!
还是村长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大家伙大声道:“黄老爷慈悲心肠啊,大家快感谢黄老爷,请老天爷保佑黄老爷长命百岁!”
村民们纷纷反应过来,立即跟着感激黄老爷。
钱管家满意的看着,回去就告诉黄老爷,“老爷,村民们听到说您减一半的青储和鸡鸭都很高兴,待听到明年还减一成的租子,更是高呼您长命百岁,我看他们感激得很。”
黄老爷抬起下巴道:“算他们识相!”
他皱了皱眉问,“邓家庄那边去了吗?”
钱管家道:“明天去。”
黄老爷就道:“邓家庄可是犯过大错的,诚心悔过的村民就让他们也跟着减租子吧,邓家是祸首,他们家就不用减了。”
钱管家犹豫道:“邓家和邓云兄弟俩断绝了关系,老爷之前不追究他们,所以乡邻对老爷多有夸赞,这时候再区别对待他们,会不会……”
黄老爷冷笑道:“之前是迫不得已,当时佃农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服,我要是对邓家做什么,只怕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但现在事情过去两年,我一再给他们减租,这些佃农要是还不念着我的好,那就是白眼狼了。”他冷笑道:“至于邓家,哼,要不是他们教子无方,我会把租子从八成减到七成,现在又因为要做功德减到六成吗?欠了我的,总要还一些回来。”
他自信的道:“放心去做,有我们减租的前提在,那些佃农不仅不会再受邓家影响,还可能会带头欺负邓家。这养佃农啊,就跟养狗一样,打一棒,给颗甜枣,再给他们找一只老鼠玩,慢慢就把忠心给养出来了。”
“到时候不用我们去做什么,自有人替我们报复。”
钱管家停顿了一下才小声问,“老爷,这样会不会影响功德,然后影响宅子的风水啊?”
黄老爷很不高兴,“我要风水好是为了有钱有势,有钱有势是为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为何还要去搞这个风水?”
要不是有潘筠的“寿命”和“子嗣”警告在,他早就把明年的减租承诺也反悔了。
时间越久,他越清醒,这场风水局真的可以改掉黄家的命运吗?
当然,他是不怀疑潘筠功力的,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她不少能力的,他只是心中有疑问。
付出这么多,就为了多活几年和那虚无缥缈的子嗣,真的值得吗?
其实他多赚一点钱,到时候延请名医,应该也可以活得长久一点吧?
黄老爷每天都在这种自我怀疑和自我衡量中度过,脾气也就越来越不好,整个人都快要疯掉了。
消息传到邓家庄,收租的队伍也跟着进了邓家庄,证实了这个消息。
等到收租的人离开,村民们就挤到了村长家里,议论道:“外面说的潘仙师是不是前段时间来我们村的潘仙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