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只觉像喝醉了酒,头重脚轻,再难控制身体。他眼前的世界如被阴冷的惨白巨手给撕碎了,一幕幕画面舞得满天凌乱。
睁眼时,山林在快速后退,村人的头颅一会儿是正常的、一会儿又变成邪异的骷髅...骷髅们抓着他,往山外逃命般地离去。
闭眼时,水墨素白的世界里忽地多出了许许多多的红,刺目的红,带着腥气的红,彷是血色染缸被打碎了,一缕缕红色泼下,在这世界里狂飞乱舞。水墨的海洋顿起波澜,又化作怒潮,卷着血丝,虚空生啸,淹天没地。
宋成只觉自己成了一叶残破的扁舟,于巨海风雷海啸中,上下颠簸,随时可能倾覆。与此同时,一股阴冷,腐败、不带任何温度的骇然气息从四面八方钻入他鼻孔,嘴巴,眼珠,双耳,让他腹中翻涌,恶心到了极致。
他唯一的意识让他攥紧五指,死死地抓着童嘉,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复读着、怒吼着:“不能松开,不能松开,绝不能松开!”
他的视线开始出现严重的“卡顿”。
他眼前的景色亦是被强烈“扭曲”。
入耳的声音变得失真且古怪。
气息也不对劲。
脑子停了。
“童嘉!”
“童嘉!”
他握紧手,大喊起来。
似慢...还快。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会儿的事。
他感到自己落地了,躺在松软的绿黄旋涡中,但他的手依然握紧了另一只手。
他本能地靠了过去,将另一只手的主人死死搂在怀里。
然后瞪大眼,死死盯着眼前扭曲的世界,等着恢复...
...
...
过了不知多久,宋成耳边传来古怪刺耳的尖叫,两道被拉长的、扭曲的影子站在他面前仿佛在讨论什么。
他深吸几口气。
绿黄旋涡成了黄土绿草。
扭曲的影子恢复正常。
讨论声也从刺耳尖叫变成了人声。
“终于出来两个了。”
“也许,他们知道消息。”
“大小姐说要亲自问,我们送回去吧。”
“再等等,人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
许久...
宋成眼前的画面终于清晰了。
荒山野岭,野草菲菲,虽是偏僻,却已再无之前的失真和阴冷之感。
他看到两个穿着侍卫衣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实力都是“4~6”,好感度也都是60。
他又猛然侧头一看,却见东家小娘子正睡在他怀里。
活着。
宋成保证他非但从未经历过如此离奇的事,就连想都没想过。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兀,且没有任何征兆。
远处男人见这边有动静,小心靠近,问:“你是什么人?”
宋成嘶哑声音道:“塘河村村民。”
那男人道:“我是如意商会侍卫高一文。”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卷画轴,猛然拉开,露出个漂亮少女的肖像,正是关溪。
“见过吗?”名为高一文的侍卫问。
宋成凝神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他路引没了,准备的钱财也都没了,脑子里一团乱,许多事情依然没有理清。
他需要关系。
高一文又问了几个有关关溪的小相貌特征,宋成对答如流。
高一文这才道:“上车。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大小姐要见你们。”
“好...好...”宋成点着头,又咬牙起身,横抱着依然昏迷的童嘉,走上不远处的破败马车。
马车后还拉着柴,只有边缘的一点儿位置能坐。
他让童嘉尽量躺平,头枕着他双膝。
两个侍卫则是一个御车,一个在后看着他们。
马车很快行了起来,尘埃随轮毂掀起,柔和的月光里,远处带雾的老村正在离去...
‘出村了。’
‘南卉娘子没能跟来。’
宋成低头一扫,却见自己衣角被扯下了大片。
‘到底怎么回事?’
他揉着额头。
思索许久,他大抵想了个过程出来。
塘河村后山,存在一个名叫“极乐世界”的禁地。
那禁地一直未曾“复苏”,但春天到来,冻土湿润后,却醒了。
他被卷入其中,在无缝衔接的那一瞬间,他们的认知被扭曲,直接参与到了“极乐世界”主人的“重现”之中。
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卷入的呢?
他又为何没有能够看到血红的禁忌提示呢?
或许,是他的认知被扭曲了?
又或许,在最初闻到那腐臭气息时,他就已经成了笼中鸟?
...
而幸好,那极乐世界就靠着塘河村。
塘河村的云娥感到他有危险,就来“救场”了。
“救场”方式,也是“重现”。
以“塘河村的重现”入侵“极乐世界的重现”。
云娥怨气最浓的那一刻,就是浸猪笼。
虽然这一刻因为他的加入而被稍加打破,但却还是定格在了那一幕。
所以,死去的村正,以及村民飞快来到他们隔壁的极乐世界,把宋成等人抢了过去。
宋成拉着东家小娘子。
东家小娘子因而也跟着逃了。
南卉抓着他衣角,可衣料终究脆弱,半路被撕碎...南卉就不知落在哪儿了。
也许没从极乐世界逃出来,也许...落回了塘河村。
...
此时,宋成扫过自己褴褛以及满是淤泥的衣裳。而他膝盖上,童小娘子也缓缓睁开了眼,一双迷茫的眼睛正盯着他。
许久,那眼睛才恢复了清明。
童小娘子什么也没说,紧紧抱住了宋成。
宋成也闭目抱紧了她。
无论多么凶险,多么惊悚,至少...这一次他还没有在这恐怖的世界里失去童嘉。
但下一次呢?
下一次,他还会这么好运吗?
少年轻唤了声:
“东家。”
这称呼好似有着奇异的魔力,童嘉心中的恐惧也被稍稍抚平,她笑着问:“怎么又叫东家?”
宋成道:“我们再开个医馆吧。你当东家,我当你小伙计。”
童小娘子苦中作乐地笑道:“这么喜欢睡你东家呀?”
旁边,名叫高一文的侍卫轻轻咳了两声。
宋成,童嘉相视笑了笑。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沉重,但前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且因而更在乎、更珍惜身边之人。
高一文也稍稍舒了口气,本来他还警惕着这两人,可听对话,看表现,这应该就只是那塘河村里的一对儿普通年轻夫妇吧。
没什么力量,就是开药铺的,也就是运气好,才逃了出来。
宋成道:“高兄,县城里能开医馆吗?”
高一文道:“咋的?会医术啊?”
宋成道:“我家娘子会,之前在村儿里也是开医馆的。”
高一文道:“真要会,那也算是人才了。这机会自然是有的,不说别处,就我如意商会便有。但能不能入大小姐法眼,就看你夫妇能否把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