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立刻反应过来。
祂看着李观一,第一反应却是焦躁和担忧,低声嘶吼,就连先前在鳞甲上只是流转变化的火光,此刻也变得炽烈起来了,麒麟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危险,那些术士随时可能回来!”
“速速离开!”
李观一没有回答,只是控制阵法变化。
阵法本身的威能,笼罩范围极大,不逊色于顶尖的强者,但是操控阵法,就如同叩动劲弩的扳机一样,需要的气息并不巨大,依李观一此刻的境界,若说让他操控这大阵,转化为杀阵,威能全开。
他是做不到。
但是以自身气机,操控阵法变化,让其威能逐渐削弱,并非难事,建立阵法,极为玄妙,但是破坏起来,那就简单得多了。
【四象封灵阵法】在他的气息拨动下,煞气渐弱,对于麒麟的封锁也逐渐削减,一开始时麒麟只能够被锁链和八卦铜柱压制住,此刻伴随着李观一动作,上面的阵法也变弱。
李观一松了口气。
这阵法的核心区域虽然要复杂许多,但是仍旧是在《四象封灵阵》的变式之中,也没有脱离《皇极经世书》第六十卷的范畴。
伴随着李观一的逐步深入,他能够感知到,整个阵法内部,有四股力量在流转变化,彼此循环变化,互生互克,如同一道道锁链一般,共同构筑了这一座大阵的核心封印。
龙虎凤龟。
是天之四灵。
其变化玄妙,暗合阴阳五行的转动。
李观一一一做出对应。
就如同每日祖文远对他的传授,如同每日回去之后,和银发少女的对练和拆解。
熟极而流,几乎不需要思考。
顺手拈来,便可以破阵。
麒麟怔住,看着眼前这故人之子坐在那里,右手抬起,并指如剑,沾染气机变化,挥洒如意,之前自己尝试十年不曾破阵,不曾打开的玄妙阵法,在他的动作之下,却在慢慢拆解。
伴随着一声脆响。
终于有一道锁链彻底松开!
麒麟原本被压制着伏低的身躯终于可以站直。
不必维系那种不能趴窝不能站直,最为痛苦折磨的姿势。
片刻后,第二道锁链被松开,麒麟身上火焰流转变化,炽烈。
麒麟注意到李观一全神贯注,知道此刻他到了关键时候,就算是心中有各种好奇疑惑,却也都按捺住,没有去打扰他。
李观一双眸微阖,在推演拆解这阵法的时候,他体内的四象功体,却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刹那之间,这阵法内部仿佛化作了李观一的丹田一般,他根据外部阵法的变化,调整自身功体的变化。
以水对火。
以火克木。
于是,外四灵的封印阵法慢慢拆解。
内四灵的功体变化,却是步步契合。
那卡住他一段时间的,第一境的最后混元一步,却在此刻被撬动,隐隐然有了突破的可能,等到四灵合一,功体彻底混元,就是李观一自身踏足第二重楼的时候。
只是终究学习的时间太短。
这阵法也终究太过于繁复。
李观一最后将自己能破去的部分阵法都解开,收回手掌,轻声道:“这一座阵法很复杂,我虽然学会阵图。”
“却不可能立刻都解开,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我拆解了部分,留下了表面上的那些,你平日蛰伏的话,很难被发现内部封锁拆开了,我这一次记录下来了之后的变化,等到我出去,弄明白这一部分的阵法,再回来解阵。”
麒麟颔首。
李观一正要开口再说,忽然神色微怔。
此刻他坐在了阵法的主位,能够感觉到阵法的细微变化,现在在东南一处,有涟漪泛起,而后迅速靠近了,是那个方士,这一次才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已回来。
李观一皱了皱眉,道:“他回来了。”
镇守主卫的,都是第三重楼以上的术士。
术士修行,比起武者更难数倍。
修行的人也少。
故而有所成就者不多,都算有一地大名。
手段奇诡玄妙。
李观一只是個第一境的武者,若非是金肌玉骨,寻常入境武者的肉身都打不过三境的术士。
当即打算撤离,只是对方来得太快,李观一将自己入阵的痕迹抹去了,让麒麟重新蛰伏如常,目光一扫,脚步一踏,入了阵,潜藏入此阵的一处丛林之后。
右手按在了剑柄上面,眉头皱起。
不知道这术士为什么偏偏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真是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么?
李观一放缓气息,心神安静,他能有胆量来,自然是有万全准备,他也懂得这阵法,可以借助阵法慢慢撤离出去。
只是来到这里的,不只是那个术士,而是两个人。
除去了那身穿灰袍,有山羊胡须,四十余岁模样的术士。
另一位,是带着兜帽的女子,开口语气讥讽,道:“堂堂的天下大术士侯中玉,竟然要来到自己的阵法里面,才敢于和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说话,还不如一个武夫。”
“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
“你就不害怕那位天子禁军大呼,率领禁卫把你我绑走吗?”
那位四十多岁的术士微微笑道:“只是谨慎而已。”
“况且,这【四象封灵阵法】,是而今天下明面上的第一流阵法,又在皇宫大内之中,在这里闲聊,自是安心,姑娘可以放心,这几日正是金吾卫轮换。”
“新来的那个金吾卫,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
“我花了几日时间,摸清楚了他的行动。”
“恰在此刻,他会在麒麟宫的亭台花园里面修行吐纳,不允许旁人打扰,也不会来巡查,虽然是天子的亲卫,但是毕竟出身于达官贵胄,世家外戚。”
“就算不是那些酒囊饭袋,也不是时时刻刻,恪守职责的。”
“此刻你我闲谈,吾可保证,不会被那金吾卫察觉。”
听到这样一句话,李观一心中暗骂一句。
当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见了鬼。
一块儿唱聊斋。
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个和自己一般心眼的人。
自己在摸对面的时间,对面却也是在摸自己的时间,倒是导致两个人撞上了,李观一忽然想到了祖老说过,变式比起正常的少,证明主持阵法的术士有二心,果然不假。
只是他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却又为了什么?
李观一按着剑,神色安静。
术士侯中玉顿了顿,道:“毕竟,皇后娘娘的心腹,来找我这一个男子,所说的,又是那一个男人,若是被发现了的话,就算是我可以杀死那金吾卫,伱和我都是少不得被杀的。”
女官缄默了下,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侯中玉道:“毕竟,涉及到那个男人。”
女官似乎很不愉,道:“你可以,住嘴了。”
侯中玉笑着道:
“这里只有你,只有我,你我谈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需要小心翼翼么?若是不开诚布公,不如就等到最后,等到皇帝陛下亲自废后的那一天,皇后被打入冷宫,你这样的心腹,也没有此刻的生活优渥了。”
“毕竟……。”
“太子其实是摄政王的血脉这一件事情,陛下可是清楚的。”
李观一捂住自己的嘴。
下意识把自己的气息压制得更低。
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的心脏都差一点狂跳。
太子,是摄政王之血脉?!
皇帝还知道?
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薛贵妃会如此受宠。
那女官似被激怒了,上下的牙齿碰触发出脆响,道:“住嘴!”
侯中玉淡淡道:“住嘴?皇后娘娘既然不愿意提供给区区在下需要的东西,那么在下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不妨将话语说开了些。”
女官呵斥道:“是你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侯中玉反驳道:“要麒麟之血,以求长生久视,本就需要如此倾国之力!”
女官道:“你!”
她冷静下来,道:“陛下,不会对太子如何。”
侯中玉又笑道:“是,是不会,毕竟,那位摄政王还活着。”
潜藏起来的李观一死死握着剑柄,心中有一种感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撞到了个了不得的事情,摄政王,那个霸主竟然没有被杀么?当今太子是他的血脉?
侯中玉冷笑道:“陛下下令烧毁了太平公和摄政王的记录,难道只是为了遮掩之前摄政王所作所为,然后保住皇室的颜面?太平公是为了维系陈国的安全,让百姓安定,所以才回来讨伐摄政王。”
“所以,他绝不可能如摄政王杀之前诸皇一样。”
“就只是把摄政王杀死!”
“那样不过是让陈国多第二位摄政王。”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是要将摄政王的罪过都公之于天下,将其以律法处置,以安民心。”
“那一日的厮杀,他将摄政王打伤击败了。”
“而那时候,摄政王还没有杀他立下的最后两个皇帝。”
“是当今的陛下亲自杀了他们,自己成为第一顺位嫡子。”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是个只知权衡的人,但是只有我等寥寥几人知道,是陛下引导其他人选择了他,杀死其余的兄弟,然后默许了被霸占的妻子产下了摄政王的血脉,立他成为太子。”
“对于澹台宪明所代表的文官,世家,对于因为这个孩子留下的萧无量,还有那些武勋,甚至于包括薛家代表的那一部分势力。”
“各方势力最后发现,他们竟然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可是——”
这个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方士垂眸。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啊,那位摄政王被锁住了筋脉,他已经失去了大势,但是仍旧安静坐在那里,当今的皇帝陛下穿着华服,十二冕旒的帝王装饰,在那跛脚的王面前却如同一个被施舍的乞丐。
摄政王垂着眸子,手里仍旧扣着玉玺,然后扔出去,道:
“那么想要。”
“拿去便是!”
豪雄的气度啊,如此的霸主。
陛下,终究不如。
我非王侯。
乃摄也。
方士轻声道:“就如你所说,陛下为什么如此宠爱薛贵妃?因为薛贵妃的儿子,是他的血脉,一旦他诞生下来,陛下是一定会让他成为太子的啊。”
“澹台皇后,心中很是不安吧?”
“哪怕她的父亲是澹台丞相,她的母亲是卢氏的大小姐;哪怕摄政王离去的时候,留下了麾下最强的神将萧无量在朝,但是陛下的心不在她的身边,但是她的对手是天下三大豪商的薛家。”
“而薛家至今,仍旧还是中州大皇帝陛下承认的薛国公。”
“薛贵妃怀孕了。”
“已是皇子,是难得的贵命。”
“她仍旧会恐惧的吧?”
女官不再说话,这就是此刻陈国的朝堂之争。
侯中玉道:“可若是我告诉你,包括薛家的猛虎,包括澹台皇后的父亲,都被陛下骗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女官的神色怔住,旋即激动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侯中玉道:“陛下不会动太子,但是却也不会允许薛贵妃的儿子成为太子的,在那一年,他有一个私生子出生了,而他一直都把这个儿子藏匿得很好。”
“平衡是不可能长久的,彼此的矛盾终究有一日要爆发。”
“当外戚豪商的薛家,和以世家文官为首的皇后一系碰撞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的真正儿子就会出现了,然后收拾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会在那个时候,将皇位‘禅让’给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的旁系子弟。”
“那是禅让啊,是文官和清流们会无比赞许大书特书的圣皇行为,他最后会以圣皇帝的名号留在青史上,他真正的儿子将会拥有一个矛盾爆发之后,遍地都是功业的国家。”
“而薛家和皇后,只是他眼中的棋子罢了——”
“所以,太平公和岳鹏武,这两个曾经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却又心性刚正无法笼络的人,才都要死。”
侯中玉道:“他们为的是百姓和天下,可以开疆扩土。”
“但是,他们怎么能忘记呢?他们怎么会忘记?”
“他们活着,会让皇帝陛下的皇位不稳啊!!!”
“会让他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那个曾经和他们举杯饮酒,一起醉酒在月色下,少年意气的年轻人在坐上龙椅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国家疆域是否变大,百姓是否太平,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最关键的事情,是这个皇位,是不是还是姓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死后,是否可以留名千古!”
“我看上去发丝仍黑,却已有六十七岁。”
“我亲眼见过了摄政王的离去,这位霸主活下来的代价,是萧无量愿意镇守陈国,而摄政王离去的时候,告诉太平公,他此刻已经被打断了双腿,武功也失去了大半,百姓都觉得他死了,欢呼雀跃。”
“可他还是要活着。”
“摄政王说,他活着,太平公才能活着。”
“可惜,就连杀伐冷酷的摄政王,都没有想到啊。”
“当今陛下的心境,竟然是如此地狠厉。就连这样的国家神将,他都可以舍弃,那么想必在尘埃落定之后,为皇后娘娘准备的三丈白绫,也已在匣里了啊。”
“薛家的钱财也是下一代皇帝踏足天下的基石。”
那女官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了。
修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侯中玉微笑道:“所以,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可以告诉娘娘,陛下的私生子是谁,只需要娘娘为我准备好足够多的资粮,让我淬炼不死药。”
女官咬牙:“你,以此事做要挟,不怕报应么?”
方士淡淡道:“若不能长生久视,活七十岁,和活一百岁,都只是蝼蚁罢了,与其病死榻上,不妨纵情恣意,死又何妨?不过同归于尘土罢了。”
这种气度反而让女官颓唐了。
天下的大贼和豪雄,无论正邪,气度都不是她可比拟的。
方士淡淡道:“况且,窃天运的事情,不是没有做过。”
“太平公之子的命格。”
“就是我亲自下手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