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檀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出来时,小昭的眼睛都直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居然有人的脑袋里会有如此多他所没有听过的东西,什么火炕,什么腌制,什么种棉花,这些着实是超出了他太多的认知,他听完现在脑子里都是空空的。
感受到房间里的寂静,小昭深吸一口气,“圣女姐姐,你刚刚说的,是大雍的百姓的生活吗?”
他虽然没有走出苗疆,但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他得到的讯息,这些东西在苗疆也没有呀?难不成是他派出去的人诓他?
苏檀能够想到自己说出这些的时候,对方所表现出来的震惊,所以对于小昭会问出这样的话也没有觉得太意外。
“不是。”她微微一笑,目光真诚。
不是?小昭觉得这个答案很合理,也是他能接受的。可如果不是,那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思索间,小昭看到不知何时放下孩子过来的萧逐野,发现对方同样面露诧异,这才得了些许安慰。
看来,吃惊的人并不是他一个。
而且,作为和她同床共枕的人,都不知道她脑子里的那些想法,他今天才听到,似乎也很合理了。
“那就是圣女姐姐自己想到的吧?不愧是圣女姐姐!”小昭拍手叫好。
苏檀当即摇头:“也不是我想的。”
这是时代下,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她只是一个有幸没有迷失在时空中的口述之人,不能也不敢冒领功劳。
“那圣女姐姐这些点子,是神明在梦里告诉你的吗?”小昭眨了眨眼睛。
其实,他一点儿不在意这些点子是从哪里来的,于他而言,只要能够让苗疆的百姓免受饥寒交迫之苦,哪怕是鬼怪告诉苏檀的,他也能欣然接受。
但倘若她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他乐意为她提供。
听着小昭“神明在梦中”的形容,苏檀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非是神明。”她微微一笑,“但却的确是从梦中得来。”
上辈子的种种,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又或者,这一辈子才是一场梦?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妄,似乎早已经模糊了界限。
若是过往,她或许会惶恐地想要去证明真实的存在,但如今却也不必——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有萧逐野在的地方,她就不算白活。
小昭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目的达成,便也没有再多问,只详细再问了一会儿苏檀她方才所说的那些事情的做法,便起身道,“圣女姐姐,你说的这些,我记不得太多,我去叫别的人过来吧。”
苏檀知道他是想让多些人听第一手信息,也没有拒绝,“也好,你便让之后要安排这些事情的人都过来吧。”
她本来就有意要把事情做成,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藏私。
“好嘞。”小昭笑着点头。
他快步朝外走去,却在即将离开房门时被苏檀叫住。
“圣女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吗?”小少年转过头,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眼光明媚。
苏檀亦朝他露出一个笑,“小昭,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预,只要你也是希望苗疆这块土地上的百姓能够过得越来越好。”
小昭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那双宛若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苏檀一会儿,里面哪里还有先前那纯良无害的稚嫩。
苏檀说完也没有立马移开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二人相视良久,最后小昭扯了扯嘴角,“圣女姐姐,你放心,我和你想的一样。”
说完这句话,少年转身的背影甚是轻快。
苏檀收回目光,垂下眸子的瞬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刚刚那句话,看似云淡风轻,但却是她这个小少年第一次真正的坦诚相待。
她知道小昭想要做什么,但在此之前,她与他都还是互相提防着的,但在这一刻,她相信自己和这个远比一般孩子要成熟的小少年已经站在了同一战线。
苏檀这边刚刚收回思绪,便听得耳畔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声。
萧逐野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深邃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无奈,“檀儿,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他这话一出,苏檀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萧逐野的意思是什么,正准备解释,萧逐野又道:“我原一直在想你会如何来破这个局,如今看来,我这提着的心是可以彻底放下了,我怎么忘了我的檀儿拥有着远超男子的智慧。”
苏檀看了萧逐野的眼神好一会儿,试图从他眸子里找出埋怨或是不满的眼神,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难不成他刚才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才在萧逐野开口问他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怕是不开心了。
毕竟,这些事情本该先和他沟通一下的,但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她才直到最后一刻才说出来,而且还是当着他和小昭的面一起讲的。
不,更准确来说,倘若萧逐野不在,这一番对话的主角便会只有她和小昭二人。
莫名的,苏檀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但不等她开口,萧逐野又道:“刚才为苗疆的百姓想了这么多过好日子的点子,不知大雍的百姓可有这份福气。”
看着萧逐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苏檀微微一愣,“你当真不怪我?”
萧逐野上前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怪你做什么?”
他抓起苏檀的手,缓缓用自己的手心包裹住,温度传递的瞬间,似乎心也在此刻相通起来。
他这话说得真诚,没有半点虚假的意味,反而有种由衷的自豪。
来苗疆的这段时日,他也能够看出苗疆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同大雍相比,这里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
他知道苏檀是想要让苗疆的百姓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这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却也是她真实想要改变的局面,他又有什么立场不支持、不赞同?
萧逐野的话倒是让苏檀认真地思索一番,沉吟片刻后,苏檀道:“这土炕的做法,大雍百姓家中若有需要,也可照此法子制作,只是到了南方,却大可不必。”
如今的冬天取暖主要都还是要靠柴火,燃烧起来燥热且浓烟滚滚,算不上便利。
木炭虽然好用,但却并非所有的百姓家中都能用得起,尤其是已到冰雪寒冬,炭火的价格更是涨得突飞猛进。
这才有了‘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样的千古名句。
而打造土炕,便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更能让百姓们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在苗疆这本地势和自然环境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棉花种植,归根结底苗疆还是一个游牧民族,想要改变如今的局面,便要从最根本的生产力出发,从单纯的游牧民族渐渐往种植民族发展。
这块土壤上能够种的作物,苏檀第一想到的便是棉花,这棉花并非是她虚构出来的产物,而是本就有,只是因其并非是粮食作物,故而并未有太多苗疆百姓愿意种植。
但她想的却不同,她和萧逐野既然来了,那么苗疆日后与大雍必然开通商业往来,棉花虽不能够食用,但却可以作为经济交换的农作物,可以从大雍交换粮食。
而大雍人口众多,却甚少有种植棉花的地区。
她知道这个想法此刻不提,在不久的之后,也一定会有人想到,她不过是将这两个法子和出路提前告诉了苗疆的百姓,也不必担心改变时代的发展进程,毕竟这并非是本质上的飞跃。
苏檀和萧逐野二人没有说太久,小昭那边便去而复返,还有跟在他身后的乌啦啦有一群人。
苏檀一一看过,便发现这七八人中有一半是在小昭前去接她回圣地时,已经见过的,其他三四人虽然面生,但苏檀也从他们的脸上瞧出了几道熟悉的感觉。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几个自己之前没有见过的,应该是九大长老其中几人的亲人。
小昭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是用的牛!
苏檀在心里暗叹一声,倒也没有多想,快速地将先前和小昭讲的又和其他几人讲述了一遍,比之方才更加清晰详细。
如小昭一样,这些人在听完苏檀所言之后,一个个也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等苏檀所有的东西都讲完,他们的震惊已经转化为深深地崇拜。
众人心想圣女不愧是圣女,所思所想,果然和常人有所不同。
其中一人激动地朝苏檀行礼拱手,“圣女万岁,有了这两样东西,大家一定能够平安无恙地度过这场暴风雪。”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其他众人也跟着纷纷附和,眼神里面满是虔诚。
看到这一幕的苏檀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说到底,无论是什么时候,还是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以能够遇上愿意去改善民生的人,苏檀也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多了几分意义。
随着小昭的一声令下,苏檀所吩咐的事情便开始逐步地展开。
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搭土炕,毕竟在这暴风雪即将来临的日子,先御寒活下去是重中之重。
第一个土炕是小昭带着人亲自动手搭建的,算是起到一个示范作用。
火炕的做法简单易学,其他的苗疆百姓在看完且尝到甜头之后,立马便风风火火地大干起来。
于是乎,一时之间所有的苗疆百姓都开始在屋里搭建土炕。
而在第一批土炕正式启用时,苗疆的第一场暴风雪也在一个晚上没有打任何招呼的夜里呼啸而下。
只一夜,便将苗疆的所有路面都覆盖上了积雪,入目处一片晶莹雪白,本就光秃秃的树干更是形成了一处处奇妙的景致。
清晨,莫林推开窗子时,看到眼前的一幕,眼里有刹那间的怔愣。
他站在窗前吹了好一阵子寒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关上窗子,屋里瞬间变得暖和起来。
但这暖意,并非是来源于寒风被阻断,而是身后那源源不断的暖意。
他看着那方被子民们热切主动自发给他盖好的土炕,一时间心里突然说不出是怎么样一番滋味。
因在土炕成型之前,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所以在小昭做好第一个炕时,他才知道这是苏檀的主意。
但即便如此,他也当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用来粉饰自己无能的小玩意儿。
直到他亲自点燃一把柴塞进土炕处,感受到从上面冒出来的一丝丝暖意,他才想清楚什么叫做震撼。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土炕处,手指覆盖上去,便感受到一股暖融融的热意从手心里传向四肢百骸,原本冰冷的心也似乎在此刻变得温暖起来。
他先前一直没有想清楚,不过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单刀赴会。
如今看来,她不仅是有备而来,更是胸有成竹。
莫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思绪,到底还是离开了土炕。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莫林猛地转身,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
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便没有再询问,只听得嘎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父亲。”来人进来后,恭敬地朝莫林行了一礼,正是莫黛。
莫林嘴角抿紧,眼神里闪过一抹暗色,“你来做什么?你不是陪着你的主子吗?”
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厌恶。
莫黛脸上表情不变,只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到土炕上,“这是圣女让我带给您过来取暖的东西,她还让我问您一句话,大祭司和圣女一脉是否都是为了能够让苗疆的子民过得更好而存在。”
说完这句话,莫黛便快速地转身离去,只留下莫林一个人震惊地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声。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时,却只看到那道与洁白的雪地形成强烈的对比的黑色背影,不知何时,早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