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渔村。
木板上
那石头的落下,只是惊动着黑鱼稍作四散,此时已又重返,继续啃噬起那渔民的半面尸体。
此情此景,李玄只觉一阵阵寒气窜上背脊,而愤怒亦是于心头生起了静谧的火苗。
终究同族,物伤其类。
他手指一抖,银线射出,卷了条黑鱼飞起。
伸手,肩部往上的手臂直接膨胀、化甲。
那灼热漆黑的魔手一把捏住黑鱼。
李玄凑到眼前,观察着那黑鱼。
鱼眼呆呆的,根本没开灵智。
如此近的距离,也没有感受到一点魔气。
这就说明,这种黑鱼确实不是妖魔。
他又仔细辨了辨,稍稍回想了下之前在百花府青河水寨了解的一些有关鱼类的信息。
很快,他就确定了,这种黑鱼只是青河里颇为常见的一类,俗称“黑条儿”,每到春日,总会有许多黑条儿从水里游出,渔人常担到鱼市买卖,价格不过数文一条。
“普通的鱼,却变得喜好食肉,鱼鳞如甲,还生了尖锐牙齿,攻击性强”
李玄脑海里又闪过那蕴藏着“黑山鼍”魔血的猪婆龙。
那猪婆龙身上其实只有一滴魔血,可那一滴魔血却就让它变作了“初入一阶的妖魔”。
他陷入思索,而很快,眼前那“群鱼逐尸”的一幕刺激到了他。
李玄从怀里拧开铁筒盖子,取出香火,点燃。
淡金的香火弥散开
落在远处丛林的泥土上,一个深坑瞬间出现,而坑中土则被转移到了旁边。
落到渔村浮尸上,每触碰到一具,那尸体就出现在了远处坑中。
如此,李玄一共挪了一百一十六具尸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这些尸体被放入了深坑中。
旋即,李玄来到坑前,抓了根木头,随手点燃,想要丢进去,可转念一想,却又注入了“虎魔太岁”的魔血,施展【造鬼】妖法。
许久后
这一百一十六具尸体开始了蠕动,然而只爬出了九十六具。
血肉过于残缺,便是连恶鬼都变不成了。
此时,那九十六具尸体看着李玄,口喊:“主人。”
李玄道:“去探查灾祸源头,为你们自己报仇。”
死者安息,不如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去为自己报仇雪恨。这想必也是每个枉死之人的心愿恶鬼虽然和这些枉死之人无关,但却也勉强算是他们的延续。
这是李玄心中的感情。
至于他那冰冷的理智,则是为了浑水摸鱼。
这般水灾背后几乎肯定藏着大妖魔,去探查者基本上十有八九会成为炮灰。可草若不打,如何惊蛇?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你是妖魔,老子就不是么?
话音落下,恶鬼们得到了使命,一个個阴恻恻地离去。
其中一个竟是直接下了水,其才下水,黑鱼们就游了过来,对那恶鬼一阵啃噬。
可很快那些吃了肉的黑鱼开始疯狂挣扎,继而一个个疯狂呕吐,将那吃下的肉一块块吐了出来。
恶鬼之肉重新聚合。
被吃掉的恶鬼又活了过来,全身有如钢铁,反过来抓着那些黑鱼啃吃了起来。
其余恶鬼,见此情况,一个个有样学样,纷纷下了水。
鬼,本就喜阴,喜水。
九十六个恶鬼全下了水,和群鱼以一种另类的方式相杀。
鱼吃鬼,再吐出碎肉,鬼重新拼合,然后吃鱼
水面染红,鱼鬼相杀,惨烈而可怖。
李玄握着摘下的木柴,点燃,丢下深坑,将未曾化作恶鬼的二十具残尸一把烧尽,神色肃穆地道了声“安息”,便化虹离去
他一夜未归,再加昨日南方大雨,狂风呼啸,田媛早就担心坏了,直到他再次出现,才舒了口气。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小公主也远远跑来,率先问,“你这么大的青王,你不回来,媛姐姐,还有伱娘她们不会担心你吗?”
李玄笑道:“呼风唤雨,行妖魔之事去了。”
小公主再傻也知道这男人是在逗他,见他全身湿漉漉的,于是问道:“你会不会生病?”
李玄笑道:“会,而且一生病就会胡来。”
“不和你说话了!”
小公主跺了跺脚,又跑开了。
田媛看着李玄。
李玄脸上挂着笑容。
田媛叹息道:“你肯定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
若非如此,你不会故意逗她。
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所以用这种方式让她不再追问。
若不知情,就不会害怕。”
李玄笑容消失了,看着跑远的小公主,道:“她一向是温室里的花朵,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无法承受。
可偏偏,她这样本该享一世荣华的公主却要来跟我吃苦。”
田媛温柔道:“跟着你若是吃苦,那岂不是世上所有女子都想自讨苦吃?”
李玄垂首,看着自己双手。
那手此时放松,还是寻常模样,可一旦用力,就是舞弄邪风恶雨的魔手。
寻常人或许想要强者庇护,可却不会有人想嫁给妖魔。
他一次次见到妖魔的冷血暴戾。
可他自己却也有着妖魔的一面。
如果这只是一场游戏,或许他会觉得很好玩儿,但这并不是。
若成妖魔,那他定被人所不容。
若不为妖魔,却又无法保护至亲。
李玄挠了挠头,他忽地发现自己有些矫情了,这种事儿,不被发现就可以了,凭他现在的本事,若想瞒着家人,哪个能知道?
至于魏瑶,那半只脚也已经踏入了疯狂;而蔷薇,自己就和妖魔挂着钩
“吃过了吗?”
田媛忽地笑着问。
李玄摇摇头。
田媛笑道:“你认的一位姐给咱家送鱼来了,本来我还说你没回来,如今你不去见见她,顺便挑一挑吃什么鱼?”
李玄道:“谁啊?”
田媛道:“左红。”
“拜见青王”
红衣美妇看着走入的男子,急忙起身,相拜。
这正是青河漕帮曾经十二坞主之一的“浪里红花”——左红。她是个根红苗正的江湖中人,也是一朵交际花,当年或多或少帮了李玄些忙。
然物是人非,左红哪里还敢以“姐”的身份来自称?
可李玄却笑道:“左姐,别来无恙?”
他有面具,亦有真诚。
锦衣归乡,不负糠糙之妻,亦不负昔日友人。
“民女不敢”左红却低着头。
她既不是“傻大胆”,也不是“傻白甜”,正因深知人情世故,所以便是李玄喊“左姐”,她却也不敢再接。
即便心中知道李玄或许依然是那个她认识的少年,可她却也不敢再认了。
这般懂事的人,其实很多。否则为何“高处不胜寒”,为何登临了高位,就成了孤家寡人?
李玄无奈,只道了句:“当年左姐帮我许多,今后有事直来青王府就是,但凡说一句话,我李玄能做的,便帮你做了。”
左红愣了下,她看了看身后随来的帮众。
她知道就这一句话,她在漕帮就无人敢动了。
她原本想着傍个大人物,以保全自身的愿望算是彻底实现了。
只是眼前这男人,原本是她想着攀上百花知府曹书达的路子,可没想到这男人自己却成了她最大的靠山,这山比一个知府大太多太多了。
“谢谢”
左红真诚地回了句。
气氛忽地安静下来。
旁边田媛笑道:“青王是来挑鱼的,还没吃呢。”
左红闻言,急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带着李玄去看带来的鱼儿。
她边走边说边笑,完全是把一副面对大人物的交际花模样。
漕帮的木桶一桶桶正放在青王府的鱼塘边,而许是未得吩咐,其中鱼儿还未倒入鱼塘,见李玄到来,旁边的漕帮弟子急忙拜见。
李玄看了看那些鱼,并未见到“那有着瓜子牙和钢铁皮肤的黑条儿”,左红笑着蹲下,撸起袖子,正要探手入桶,将那一条条鱼儿取来给他介绍。
然而,左红才一动,李玄就道:“换个人。”
他靠这么近,若有意外,也能反应过来。故而理论上,便是这些鱼篓中藏着变异的鱼,去探查者也不会有危险。
但左红当初帮过他,能不用她冒险,李玄自然就不用。
左红以为青王不想让她亲自做这般的活计,于是侧头正欲说话,却见李玄神色严肃,她愣了下,忽如见了毒蛇般退去,然后唤了个帮中弟子过去。
那弟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无奈上前。
李玄聚精会神地看着。
那弟子则是一一抓着鱼儿介绍。
“这是红嘴鲤,这是黑条儿,这是白纹草鱼,这是春鲈鱼”
“这边的是观赏类鱼儿,这种鱼头泛金的名为金盔,这里”
那弟子一一指着,数着:“锦被,印头红,裹头红,连腮红,首尾红,墨眼,雪眼,琥珀眼。”
数完这边,他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小桶,道:“此中鱼颇为珍稀,名为水晶蓝。”
李玄看去,却见这水晶蓝,蓝如翠,白似血,肠胃俱见,确实是不错的观赏鱼种。
显然,漕帮寻不到丹鱼,便有意在帮他搜集这些漂亮的鱼。
一番寻找下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李玄随意挑了鱼,让膳堂去做。
然后与左红在府中边走边说。
“青王,您刚刚为何拉住我?”左红忍不住问出疑问。
李玄不答反问道:“最近青河可有异样?”
左红想了想,忙道:“浪很大,上游窝点的鱼儿很多,有不少是直接闯入渔网里的。
唔水岸线也涨高了不少。
昨日那一场大雨,怕是又涨了不少,估计快淹到河堤了。
燕子坞边缘的那桃花水榭,应该也没了。
帮主担心有水灾,已经在疏散帮众了。
不过,如今才初春水灾理应是不会至的。”
李玄想了想,道:“左姐,你回去给林剑风和姚仇带一句话,这几天莫要出河捕鱼,只做些装卸生意便好。”
“啊?”左红愕然。
李玄道:“水中有妖魔。”
为防漕帮不信,他又加了句:“能灭了百花府的大妖魔。”
左红:
她急忙一拜,道:“多谢青王提点。”
“左姐速速回去吧。”李玄道完,忽地又问,“如今百花府知府是谁?”
左红忙道:“还是柳白卿柳大人。”
李玄眯眼。
大将军如今在王都,算是大权揽在怀中,柳白卿作为他的人,按理说早就该被调走了。那么,之所以还留在此处,是为了在靠近他和相爷的地方插一颗眼睛么?
他摇了摇头,旋即手书一封,给了左红道:“送给柳知府。”
这信中,李玄语句甚笃,写了此番妖魔的可怕,望柳白卿莫要轻敌。
大胤势力就算要内斗,那距离真正的爆发也为时尚远。
比起这个,李玄更担心内斗还没开始,妖魔就已经把大胤给灭了,或是圈养了
当天,李玄没出门。
而是随着田媛一起看了看李家地道。
李家地道目前还颇为粗糙,但偏北那靠着红花山溶洞的地方,却做的颇好。
一个厚达半臂的钢铁巨门,已然出现在了那通向溶洞出口的地方,周边非泥土,而是岩石。
田媛随着那些人测下来,说这里其实已经到了红花山的山根,在此处置门,要么从门走,要么把门的上下全部摧毁,那才可能行得通。
这般的大门,用来防灾,确实能防住了。
随后,李玄又四处看了看,了解了下家中情况。
溶洞中,一切如常,而在“许愿香火”和足够资源的帮助下,魏瑶的修行速度极快,其余五个孩子也正在快速入门。而似乎知道这个世界危险,也知道李玄对他们的期待,所以五个孩子内卷到了极致,根本没有一个喊苦的。
李家本家,李老爷每天往红花山跑,他正领着队在探索红花山深处,想要寻到一种叫做“萤香”的香料。而这种香料要在今年秋天交货,云梦州极星商会的大商人花了重金采购。除此之外,这“萤香”也成了李家商会所特有的商品。所以,无论是为了日常销售,还是为了大宗交货,寻找更多的货源都是重中之重。这事儿本是田媛在做,但既是怀上了,便只能李老爷亲自带人上阵了。
李玄二弟李知礼如今也十四岁,而就在去年,他在百花府过了院试,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秀才。而今年,他依然在苦读,准备着九月青木州州城的秋闱科考。
做完这些,天色已暮
春寒,连小雨。
入夜,空气又湿又冻。
纵有火炉取暖,田媛亦是感到寒冷,她裹着毛毯在室内和赵晴雪说着话。
小公主有些无趣地坐在她旁边,兴奋地吹嘘着“当年在王都如何如何”,然后又说着“等以后,一定要带媛姐姐去王都看看”之类的话。
田媛就笑着听她吹嘘那些东西。
对于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些都是她美好的回忆。
李玄则趁着还有些时间,来到了相府,他想了解一下相府这边的情况,顺便看看三哥有没有回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不仅颜方白不在,就连相爷也不在。
府中,那往日给相爷沏茶的小童给了他一封信,道:“相爷说,若是青王来此,将信转交。”
李玄直接拆开信。
信很长。
他借着相府屋檐垂下的通红灯笼,一行一行扫过。
良久,他放下信。
小童又道:“相爷说,一切言语尽在信中,望青王能听从。”
“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李玄问。
小童摇了摇头,道:“只是相爷口述。”
李玄随手收起信,转身离去。
相爷不愧是相爷,雷厉风行到了极致。
昨日才见风雨,今日就已动身。
什么流程都没有。
下游有鱼变异,而偏上游的百花府鱼儿却还完好,这说明妖魔在下游而不在上游。
再结合年前海啸,青河中倒灌而入的海鱼等等等等事情
相爷完全可以推断出“这妖魔极可能就在青河的入海口”。
所以,相爷亲自领人去了坐镇了,只因他觉得这一次的妖魔可能足够大。
多大,他自己也没数。
而他留给李玄的信,一是说了这些情况,二是希望李玄不要过来。
信中所言:君乃国之未来,定海神针,岂可轻易涉险?天下人皆可死,唯君不可。君之命非系于君,乃系于国,系于苍生。
李玄出了相府大门,坐上归去的马车,他看了看窗外
雨,一直下
一直
一直
次日没有停。
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青王府中,鱼池满溢,昨日送来的“水晶蓝”居然从边缘流了出来,在湿润的地上“啪嗒啪嗒”甩着尾巴。
李玄凝视着那鱼,然后备了些衣装,策马出了青王府,继而轻车熟路地去到城外,点燃香火,燃出那一条蜿蜒的淡金色小道。
他踏上小道,化虹往西。
他一路赶,许久总算出现在了青木州东边的光业山。
他心念一动,在不远处便出现了个幻术假人。
假人在前,他在后,一前一后往心慈寺而去。
在成为青王后,他做了不少事。
而其中一件,就是重修心慈寺,保护心慈寺,不得干涉寺中运行,并且本着“树立牌坊”的原则,让那位叫镜妙的比丘尼成了心慈寺主持。
青王发迹于青木州,再加上其如日中天,这心慈寺自是重建的相当完好,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
可没有人知道,李玄所说的“保护心慈寺”,其实别有他意。
简而言之,就是藏污纳垢。
李玄知道,当年洛水州凌波府光明寺一战,羽教并未被清除干净,只因不是所有羽教教众都在光明寺。
之后,纵然朝廷四处围剿羽教余孽,又怎能找到?
然而天下虽大,羽教却偏偏没有了安身之地。
于是,李玄就给他们找了一个安身之地。
一句“保护心慈寺,不得干涉寺中运行”,便是成了这群魑魅魍魉的保护伞。
然而,李玄的借口只是“为了曹怡”。
可有这等天下的安稳地儿,羽教难道不会悄悄地折回?
毕竟心慈寺可是他们曾经的老巢。
毕竟,李玄早从蔷薇那边得知“羽教四护法之一的紫尾蛟王曾经被曹怡救过,因此她也救了曹怡一命,在撤退时迷晕了曹怡,让曹怡未曾随她们去往光明寺”。而在光明寺覆灭那一日,紫尾蛟王恰好在外。
当无首佛是敌人时,李玄要覆灭羽教。
可当他成了无首佛,他便一翻手,悄悄覆在了其上,为其留了一片“净土”。
首先,羽教离去已久,没人会怀疑他们还会回来。
其次,重修之后的心慈寺,某种意义已经成了青王的地界,而青木州又是青王的食邑所在,是青王的大本营,又有谁敢动?
翻手覆手,存乎一心。
敌人朋友,顺时而变。
此时,李玄来到了寺外。
他并不知道羽教究竟有没有回来,但世上事哪有什么完全绝对确定的?
有很大可能,就已足够。
此时,心慈寺寺庙重修,已然竣工。
崭新的殿堂沐浴在淡淡香火中,便是隔着距离也能闻到风里檀香。
青木州也在下雨。
可即便下雨,寺里的活计依然还需要人做。
一簇竹林下,小亭中,辘轳正“咿呀咿呀”地转着,有个面容丑陋的比丘尼正在打水。
打着打着,这比丘尼忽地身形僵了下,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继续打水。
当她打完水,转身,蓦然看到身后站了个陌生女子。
“阿弥陀佛,施主吓我一跳。”丑陋比丘尼急忙双手合十。
那陌生女子看着她,忽地笑道:“那紫色鳞片的面具不戴了?”
丑陋比丘尼愣了愣,道:“施主说什么?”
她装的很像,然后又道:“施主是前殿香客误入此间么?”
陌生女子自是李玄的幻术假人,他看定那丑陋比丘尼,冷冷道:“紫尾蛟王,我还没死。”
一抹淡金色香火从远飘来,宛如绸带裹在那陌生女子身侧。
丑陋比丘尼大惊,急忙拜倒,恭声道:“我我佛”
这丑陋比丘尼自然就是紫尾蛟王。
她辗转多处,最终还是悄悄回到了心慈寺。
她与镜妙之间有着羁绊,而镜妙本质上又是个“缺爱”的少女。
几番来回后,她就在心慈寺住下了。
而紫尾蛟王的成功入住,直接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羽教弟子。
然而,紫尾蛟王回来,却不是想着重振羽教大业,而是想着就在这里安稳过下去。
可在见到着淡金色香火缠绕的女子后,她知道自己“安稳过下去”的想法终究只是奢望
入夜。
心慈寺一处秘地。
烛火渐次亮起,照出一个个裹着灰袍的僧侣。
这些僧侣眼中有畏惧,但还有极大部分带着狂热,他们在此间安静等待。
陡然,屋门敞开,一道男子身影从外踏着阴冷的风雨而入,淡金香火缠绕他身侧,衬得他颇有几分神性。
一名僧人奇道:“蛟王,你不是说我佛乃是女”
话音还未落下,紫尾蛟王也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的高大僧人已然厉声道:“佛便是佛,其有男女之别?!你修得什么禅?!”
说完这句话,这僧人已经往前一步,长拜于地,连连叩首,口中虔诚诵着:“羽教舍身熊王,拜见我佛。”
其余一群人,纷纷拜下。
李玄走过拜倒的教徒,登临高台。
他目光看向那手脚戴着镣铐的高大僧人。
这位乃是羽教四护法之一的“舍身熊王”,地位与“紫尾蛟王”,还有之前心慈寺的老尼地位相当。
李玄听蔷薇说过他。
但在蔷薇的话语里,这位舍身熊王十有八九是死了的。因为这舍身熊王却并不是跟着心慈寺的,更没有到过凌波府,他是在十多年前大胤朝廷剿灭羽教时就已经失踪了的。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对李玄来说完全就是个意外。
“熊王从何处来?”李玄淡淡问。
舍身熊王虔诚又兴奋地开始讲述。
李玄听着听着也懂了。
这舍身熊王,当初遭遇朝廷大军围剿,一路往北,竟是逃过追杀,然后堪称传奇经历地过了红岩州,云州,继而到了关外大雍王朝的地界。
在大雍王朝,舍身熊王竟意外地遇到了佛门同僚————密宗。
本来双方还不对付,但聊了聊,发现大家居然都信仰着“孔雀大明王”,也都信仰着那位“端坐金莲之上的佛陀”。
于是,舍身熊王就在密宗住了下来。
密宗不搞造反,也不参与政事,本身实力不弱,信徒众多。
舍身熊王在那里倒也过的舒服。
但他平静的生活却在去年上半年被打破了。
凌波府,光明寺的事闹得很大,大雍王朝自然也知道了。
因事涉佛门,密宗也去了解了下,这一了解,才知道那光明寺竟然召来了一位真佛,金身横亘天穹,遮天巨手,封锁空间。
这一下子,密宗直接炸窝了。
无论是密宗,还是舍身熊王,都不信佛陀会被军队杀死,于是一大堆密宗弟子便开始悄悄潜入大胤,四处悄悄打听佛陀下落。
舍身熊王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为羽教曾经的四护法之一,对羽教的一些秘密窝点自然清楚,几番探查之下,便来到了心慈寺。
他佛法高深,手脚皆戴镣铐,若是眼中不露狂热,端的便是一副慈悲高僧的模样。
舍身熊王本打算慢慢寻找佛陀,可未曾想到佛陀竟自己出现了。
此时,他兴奋到了极致,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诉说着“自己从何处来”。
李玄听着听着,心中也暗自感慨:这世间之事,真就是匪夷所思,开始可能只是一点小事,一个小动作,结果却会扯着扯着就扯出了不知多少东西来。
舍身熊王?
大雍密宗?
这些完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存在,这突然就入场了。
李玄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曝光。
因为,众僧在这秘殿中祈拜他之后,直接看到了香火拉开金色帷幕,光明的世界中,一尊端坐如山入云的金身大佛,正俯瞰着他们。
而这种信仰,也在飞快地赋予他们力量。
半夜过去,李玄已经完成了“心慈寺重以香火供佛陀”的任务。
舍身熊王则会通知越来越多的密宗之人,以壮香火。
当天空的雨落下时,地面的香火也会冲天而起。
若换个地方,李玄或许也不会这么积极。
可这是他家门口啊
半夜,佛陀离去。
他一路化虹,回到雄山县。
这一番操作下来,李玄已经很累了。
沐浴,更衣,换上了他那贴身穿的“冰玉衣裳”,外裹亵衣,然后来到卧房,见被褥隆着,两妻闭目,一左一右,中间居然还自觉地留着空位。
李玄悄悄摸上了榻。
可他才钻入被窝,闭目的田媛忽地笑道:“我就说他会回来吧?”
小公主也睁开眼,嘟了嘟嘴,用脚丫踢了踢李玄腿肚子,道:“这么晚,去哪儿了?”
李玄道:“身为妖魔,当然要出去吃小姑娘,比如像公主这种小姑娘。”
小公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田媛贴身过来,挽着他胳膊,柔声道:“回来就好。”
李玄舒了口气,疲惫感袭来。
他沉沉入睡,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睡这么快,小公主反而不困了,因为这实在罕见。
她探手在身侧男人身上摸了会儿,忽地道:“媛姐姐,他里面居然还穿了一套衣裳,好滑呀。”
田媛一摸,果然是。
小公主见那么大的青王居然累地睡着了,于是大胆地上下摸了一会儿,摸着摸着,她奇道:“这衣裳好像我在祖父那边见过的冰玉。”
“冰玉?”
“嗯,我爷爷说,这冰玉只要笼到妖魔身上,妖魔就没力气啦。”
田媛:
小公主看了一眼睡得正香、一副没了力气的李玄:
然而,第二天,两女在看到完全不受影响的李玄后,却又相继舒了口气。
田媛拉了拉小公主的手,轻声道:“妹妹,别再把相公当妖魔了,他是秘武武者,不是妖魔。”
小公主咬着唇,点点头,又一看屋檐垂落的雨帘,道:“这雨怎么还在下?”
雄山县属于离开较远的地方了。
而踏入了青木州州城的李玄所见之雨,便几乎是倾盆而下了。
狂风卷着暴雨,阴云化作旋涡。
豆粒大的雨也跟着旋转,好似在狂舞。
他信步上山,思索着如何利用舍身熊王和密宗。
啪嗒。
一声奇怪的响声从他身侧响起。
李玄猛然侧头,只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是落了条鱼。
他再一抬头,却见一条条鱼从天而降。
风起东海,卷鱼而至,此乃呼风唤雨,移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