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们来太原参加科举,第一件事是去位于西大街的贡院换取考引。
唐朝的科举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京参加考试,前提是必须由各州府举荐,叫做乡贡,然后是国子监的生徒,条件非常严格,导致名额很少。
一般每年进京参加科举的乡贡举人也就两三千人,加上国子监生徒,最多四千人左右,基本上都是各大世家子弟、高官子弟,而且试卷也不糊名,很多时候还没有考完试,进士名单就内定好了,录取的人也很少,每年只录取二三十人。
但这次太原科举就完全颠覆了传统,废除州府乡贡这一条,只要你是读书人,想来太原参加科举都有资格,没有任何限制,而且还可以食宿免费,一共录取两百人。
这就是真正的唯才是举,激起天下各地读书人的进取之心,上元节过后,天下各地的读书人便源源不断赶来太原,足有数万人之多。
对郭宋而言,这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让天下士人了解自己,支持自己。
贡院大门口搭了两顶大帐,其中一顶大帐就是负责换取考引,拿到考引后再去另一顶大帐内领取食宿牌,凭食宿牌享受两月的免费食宿。
但食宿之地并不在城内,而是使用西城外的老军营,老军营占地约两百顷,它不是帐篷,而是无数排青砖房,可容纳士兵五到六万人。
天下着蒙蒙细雨,郭宋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前来视察士子大营,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推开一间宿舍大门,这原本是士兵的宿舍,一间宿舍内有四张床,住三名士兵,另外一张空床上放着三只陈旧的大木箱,每名士兵有一只箱子,放他们的私人物品。
士部司郎颜硕给郭宋介绍道:“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差不多有四成士子住城内客栈,自己解决食宿,需要我们解决食宿的士子大概有两万人左右,所以初步决定两人住一间宿舍。”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据我所知,一般士子来参加科举都会携带一名书童,帮他挑书箱,你们考虑过书童住哪里吗?吃饭怎么解决?”
颜硕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下官确实没有考虑过。”
旁边孟郊道:“殿下有所不知,颜司郎是长安人,他参加科举就在当地,所以没有遇到这个问题,我参加过几次科举,对这个问题了解比较深,能带书童来参加科举,大部分家境比较宽裕,他们自己住一间上房,然后几个人合定一间下房,让书童集中住在一起,吃饭也比较差。
而申请住士子大营的考生,家境都不太好,也不会有什么书童跟随,最多雇一个挑夫,帮自己把书箱挑到京城,然后就不管了,挑夫自己会回去,所以住士子大营的士子基本上不存在书童,既然少数带了书童,其实也好解决。”
“说说你的解决方案。”郭宋笑道。
“启禀殿下,我们可以辟出两排营房,专门给书童居住,或者在演武场上搭建大帐,二十人一帐,让书童住在一起,我想也不会有多少书童,给他们提供饭食也不算负担,这样就解决了士子的后顾之忧。”
郭宋欣然点头,又问颜硕,“颜司郎觉得哪个方案好,营房还是帐篷?”
颜硕沉思片刻道:“如果营房还有多余,书童也不算太多,那就住营房,下官倾向于这个方案。”
郭宋又继续道:“这件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就不干涉了,我再问问饮食和制度,有没有定下来?”
“饮食就参照士兵平时的伙食,每个三天可以提供一顿肉食,平时只能以素食为主,但可以管饱,另外允许士子出门,关闭营门和开启营门的时间与城门一致,还有,访客不允许在士子营过夜,访客吃饭必须自己掏钱,吃饭时间是固定的,过时不候,也不会补偿。”
“现在有没有什么困难?”郭宋又问道。
颜硕叹了口气,“困难很多,我们所有的方案基本上都在纸上,除了营房落实外,其他钱粮、人员、房间物品、厨子等等,一样都没有落实,我感觉大家对这次科举并不是很重视,总觉得这是士部司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郭宋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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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宫天策府内,长史潘辽、司马张谦逸、肃政台令曹万年,副使薛长寿,士部司郎颜硕,户部司郎李延贵、贡举署令孟郊、太仓署令蒋少游、太原府尹王紞,少尹薛凡,晋阳县令沈长建等等一众官员集中在天策府中堂紧急议事。
“今天紧急召集各位,是想和各位谈一谈科举之事。”
郭宋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太仓署令蒋少游身上,他不满地问道:“蒋署令,你为何拒绝士部司调运粮食的请求?”
蒋少游是当年张掖县的税吏,能说一口流利的粟特语,他作风务实,紧跟郭宋态度坚决,一步步得到提升,最终以一个底层小税吏的出身,做到了正五品署令,实现了少见的人生跨越,而他的另一名税吏同伴李年,就是因为太过于顾家而失去机会,最终没有抓住机会,泯于常人。
蒋少游起身不慌不忙道:“卑职绝没有刻意刁难士部司,卑职只是按规章办事,士部司拿来的调粮令是殿下签署的,按照前年制定的仓署规则,殿下签署的调粮令仅限于军事用途,而科举不属于军事行动,卑职给士部司说得很清楚,必须要配合相府令,卑职才能运钱粮物资,另外,根据调动物资的特别规则,如果需要紧急调动仓署钱粮物资,那需要拿出殿下的令牌,士部司都不具备,所以卑职才拒绝。”
颜硕忍不住道:“是因为晋王殿下前几天不在太原,无法得到令牌,而相府令必须要长史和司马同时签署才能生效,张司马正好出去巡视春耕,也不在太原,是由左行台令代签,但白虎堂不认可代签,将相府令退回,但调粮事宜在二月计划中有安排,所以我希望仓署从权,先粮,容我后补相府令。”
蒋少游沉默片刻道:“规则中没有从权这一条。”
潘辽连忙起身打圆场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让左行台令代签,还特地标注:‘事情特殊,仅此一回’,但还是被白虎堂退回,责任在我,我应该及时派人赶去祁县找张司马签署。”
潘辽打了圆场,郭宋也不好作了,他缓缓道:“今天召集各位,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追究责任一纸免职令就够了,我主要是想利用这次机会,给大家说一说这次科举的重要性。
这次科举,它的意义并不是选拔人才那么简单,大家也知道,朝廷每年举行科举时,进京参加科举的士子少则千余人,多则几千人,主要原因是各州名额有限,很多州只有两三个名额。
但这一次我废除了地方乡贡的规定,只要是读书人,都可以来太原参加科举,所以人数会猛增,会有五六万人赶来太原,甚至更多,士部司的压力非常大。
但我为什么这样做?我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其实是想利用科举的机会,让天下读书人都来太原看一看,来河东看一看,让他们从内心认可太原,这对我们合法性尤其重要。
假如有一天朝廷认定我郭宋是叛逆,坚决要和我们决裂,天下士人也不会像对待朱泚王朝那样,认为我们是叛逆,他们会继续来投效,继续在百姓中为我们说话,这就叫话语权,赢得天下士子的支持,也就赢得了话语权。”
大堂内很安静,甚至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这是郭宋第一次当众表述了他的野心,尽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不会说破,但这次科举筹备的拖沓和混乱,让郭宋不得不公开表态,让大家都清醒过来。
“那是不是把天下士子招待好,管他们吃好住好,再补贴他们一点盘缠,就叫笼络呢?或许会有点效果,但我觉得远远不够,我们要在科举中表现出公开、公正,不管考中者是出身天下世家,还是出身贫寒百姓,只要真正有才华,那就能被录取,要让广大读书人看到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笼络,唯才是举,给他们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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