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常衮呆坐在位子上,心中在迅速评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太子把弹劾报告给自己,而不是还给御史台,显然是在暗示这件事是由自己炮制出来,陷害污蔑大臣。
常衮心中一阵懊悔,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为了一个张家走得太远,这次恐怕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陈伦也是为了讨好自己,才隐藏事实真相,炮制一个不实的弹劾报告。
这下该怎么办?太子所说的秉公处理,显然是有所指。
常衮叹了口气,为了保自己,现在只能让陈伦来当这个替罪羊了,否则他真没法向太子交代。
常衮忽然异常痛恨张家,为了他们家一点点屁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常衮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任命书,这是吏部任命张文龙为灵武县县令的牒文,就待自己最后批准。
他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此人德行不符,不宜为官!’
让张文龙这种混蛋去灵武县,他迟早会害死自己,还是让他滚回家种田比较好。
常衮随即又令人去把御史中丞崔焕找来。
不多时,崔焕匆匆来到常衮官房,躬身行礼,“参见相国!”
常衮把陈伦写的弹劾奏折递给他,“这份弹劾奏折我感觉有诸多不实处,你们好好查清楚,如果真是陈伦利用权力故意陷害大臣,御史台必须严惩不殆!”
崔焕呆了一下,陈伦不是常衮的心腹吗?常衮怎么想到收拾他,还是在故作姿态?
他想了想道:“卑职先去调查,把情况查明后,卑职再及时禀报相国。”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先把事情查清楚,但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交给常衮来决定。
“可以,你们给我彻底查清,三天内给我报告!”
常衮既然决定丢车保帅,他索性就做得狠一点,给太子一个交代。
........
宣阳坊有一家造型很精致的茶楼,叫做‘凤舞’,这座茶楼在长安非常有名气,它的名气之所以大,是因为它只接待女客,茶楼里包括掌柜、伙计等等,都是由女子担任,长安贵妇们很喜欢来这里聚会、闲聊,喝茶或者吃点心。
这家茶楼是去年才开业经营的,背后的东主正是李温玉,当然,东主不光是李温玉,还有三成的份子是李安,李安是皇商大管事,他只是投资代理人,真正投钱进来的人官府却不会记录。
其实李温玉是知道的,另一个投资者是太子妃王氏,她对这个女子茶馆很有兴趣,便拿出一颗名贵宝石折算成三千贯,作为她的投资。
王氏极其喜爱宝石,她是聚宝阁的老客人,每次都是李温玉亲自送宝石去东宫,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当李温玉说自己想开一间女子茶楼时,王氏也有了很大的兴趣。
此时在凤舞茶楼二楼一间雅室内,李温玉和薛涛相对而坐,她们已经是第三次在这里喝茶闲聊了,薛涛也很喜欢这里,这里离她家非常近,相距仅五十步,又是女子茶楼,她常常独自来这里看书,李温玉给了她一块玉牌,她可以免费来店里消费。
薛涛并不想占这个便宜,但她又很喜欢店里的气氛和香茶,她只好等以后再还这个人情。
“薛娘,你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家里有事吗?”李温玉关切地问道。
薛涛点点头,“我小舅舅成婚,我和娘去一趟洛阳,前天才回来。”
李温玉一怔,“你居然去了洛阳?”
薛涛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就去了半个月,在洛阳只呆了三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我确实应该给温玉姐说一声的。”
“倒无妨,我自己也整天忙得昏头转向,这样,明天我想放松一下,坐船去曲江游玩,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薛涛犹豫一下问道:“张大哥也要去吗?”
“你别管他,我就问你去不去?”
薛涛想了想笑道:“正好今年春天没去踏青,明天就去补一补。”
李温玉大喜,“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
清虚宫,郭宋在师父木真人的肉身像前跪下,合掌默默念道:“师父在天之灵可安好,徒儿秉承师父遗志,为国效力,转眼已过数载,血战胡虏,赢得边疆安宁,希望师父在天之灵能继续保佑弟子,为大唐再尽一份力。”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只听金身阁的主事武宁方士道:“李刺史来了!”
武宁方士是郭宋师兄甘风的大徒弟,三十岁出头,武艺还不错,负责主事金身阁。
紧接着有人问道:“听说你小师叔回来了,他在吗?”
“李刺史这么心急,小师叔就在里面。”
郭宋一怔,这位李刺史是谁?
他起身下了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年约五十岁左右,相貌清朗,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他见到郭宋,连忙施礼道:“请问可是郭使君?”
“我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是杭州刺史李泌,久闻郭使君大名了。”
郭宋吓一跳,原来这位中年男子便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布衣相国李泌,他才是久仰大名。
“原来是李刺史,久闻大名了,李刺史找我有事?”
李泌合掌道:“我们能否一叙!”
郭宋点点头,“请上二楼小坐!”
郭宋请他到二楼外堂坐下,又让武宁上茶,李泌欠身笑道:“我从前是这里的常客,去年被外放为官,正好前两天回京述职,我就期望能见一见郭使君,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真是令人高兴啊!”
郭宋微微一笑,“李刺史为何这么期待见我?”
李泌沉吟一下道:“我想了解崆峒山灵寂洞的情况,我三年前去了崆峒山,可惜灵寂洞毁了,但有人告诉我,只有你知情,所以见到使君一直是我的夙愿。”
郭宋愣住了,他还以为李泌要和自己谈一谈天下大事,没想到居然是要问灵寂洞的事情,着实令他意外,灵寂洞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半晌,郭宋问道:“是谁告诉李刺史,我和灵寂洞有关?”
“静乐宫的张春明观主,郭使君应该和他熟悉吧!”
郭宋呵呵一笑,“原来是张师兄,难怪了。”
他又问李泌,“李刺史想了解灵寂洞什么?”
李泌沉默片刻,嘴唇吐出两个字,“仙道!”
郭宋有点好笑,以修身治国平天下而闻名于世的李泌,竟然如此崇拜神仙之道。
不过也不奇怪,他身为道教信徒,对于神仙怪异本身就有强烈的兴趣,常持黄老鬼神之说,又常以世外之人自居,应该是荣辱不惊,飘飘乎超然于世俗之上。
他不但是一道教信徒,同时又精通儒、释,孔孟儒学修齐治平的理论和释道治心养身巧妙融合起来,相互补充,才使他进则入仕治国,退则相忘世俗,求仙求道。
最后才成就了他布衣相国的历史美名。
现在李泌被常衮打压,被迫去地方为官,正是他避世之时,对仙道有浓烈的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
郭宋想了想道:“灵寂洞是存在的,我在里面足足住了一年,为师父开凿壁龛,对里面的情况非常了解,我觉得李刺史感兴趣的,应该不是灵寂洞,而是魏晋以来在里面羽化的二十一位肉身不腐者。”
李泌长长叹息一声,“二十一位肉身不腐者,灵寂洞怎么不是仙灵之洞?可惜还是被毁了。”
他又问道:“既然李使君在灵寂洞住了一年,你现了灵寂洞特殊之处了吗?”
郭宋笑着点点头,“灵寂洞确实有些奇妙,它下方是水潭,按理应该是湿腐之地,但恰恰相反,它的上方非常干燥,且空气流通不畅,有利于肉身保存,年长日久,慢慢变成了干硬状态。”
李泌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郭使君的意思是说,肉身不腐者并非得道仙人?”
郭宋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有更多道士化成白骨,我的意思是说,灵寂洞本身并不是得道的原因,能否得道还是在于他的内心是否窥道,是否悟透天人合一的真谛,能否真正懂得什么叫永生,而不是执迷一个洞穴这种身外之物。”
李泌眼中若有所思,又连忙问道:“那郭使君认为,何为永生?”
郭宋淡淡一笑,“在历史上涂抹上浓烈灿烂的一笔,让历史永远记住他的名字,让后人瞻仰他,崇敬他,我觉得这就是永生。”
李泌呆了半晌,再没有兴趣和郭宋探讨仙道了,他们二人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李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起身行礼道:“有机会我再和使君好好探讨永生之道,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