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远征唐军抵达了沙州敦煌县,敦煌县是河西走廊上一处汉民的聚居地,整个沙州有上万户百姓,其中七成以上是汉民,正因为有这种强大民族基础,张议潮在数十年后才能建立起归义军。
沙州名义属于吐蕃,但没有吐蕃驻军,这也是吐蕃和回纥以及沙州当地豪强达成的协议,将沙州作为一块缓冲地带,吐蕃和吐谷浑军队不进驻沙州,回纥和沙陀也不进攻沙州,由当地豪强自治。
虽然名义上属于吐蕃,但沙州百姓却从不认同,他们依旧坚持自己是唐朝子民。
郭宋的远征军没有进驻敦煌县,他们只是路过沙州,还远远没有实力防御沙州,冒然行动只会给吐蕃和沙陀找到进军沙州的借口,从而改变现状。
唐军是在夜间经过敦煌县,不过在莫高窟大云寺稍作停留,天色刚亮,两名中年男子在十几名随从的簇拥下,骑马从敦煌县赶到了莫高窟。
“鄙寺是由则天皇帝敕建,迄今已有五十余年,供奉的弥勒主佛是莫高窟第二大佛像,也是则天皇帝的真容......”
大云寺方丈智光大师正给郭宋做导游,介绍大云寺的佛像,郭宋瞻仰着这座佛像,这座佛像他在后世见过,就是莫高窟的南大像,由武则天下旨开凿,直到天宝年间才完成。
只不过他后世见到的大像和现在的佛像还是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似乎现在的石像更加饱满鲜艳,栩栩如生。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进来,在郭宋耳边低语几句,郭宋点点头,合掌对智光大师歉然道:“我等候的客人已经到了,只能改天再听大师的妙谒。”
“郭长史客气了,请吧!”
在大云寺禅房客堂里坐着两名中年男子,他们一人叫做曹庆云,一人叫做张枫,代表了沙州的两大豪强曹氏和张氏,一百多年来,两大家族一直统制着沙州,目前沙州自治实际上也是由这两大家族轮流主政。
郭宋走进客堂,两名男子立刻站起身,旁边郭重庆给二人介绍道:“这位便是郭长史,也是我们西征军的统帅。”
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郭宋笑道:“两位便是曹氏家主和张氏家主吧!”
“正是,在下曹庆云,这位是张枫,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军队,说明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郭宋笑着请两人坐下,一名僧人给他们上了茶,郭宋微微笑道:“我临行的前两天,天子还专门接见我,天子对西域一直非常牵挂,包括敦煌,其实不光是天子,朝廷大臣也同样关心西域,我相信每一个大唐人都在梦想着重新恢复盛唐时万里疆域。”
“那天子或者朝廷对收复西域有没有什么计划?”曹庆云急切地问道。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希望两位能明白一个事实,天子和朝廷确实想收复西域,但收复西域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我们建立西域都护府,从隋朝一直到开元年间,用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建立起来,同样,收复西域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估计至少要二十年时间,起始点就是这次我出使西域。”
听说还要二十年时间,曹庆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张枫却很现实,他知道唐朝内部藩镇割据,问题很多,暂时无暇顾及西域,他笑道:“正如郭长史所言,有了西征军踏上西域的第一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对长史和将士们感激不尽。”
旁边郭重庆笑道:“他们指的是马匪之事。”
“沙州也受马匪侵扰?”
“当然,沙陀军队虽然遵守协议没有入侵沙州,但他们却纵容马匪对沙州的袭扰和抢掠,尤其是每年麦收时,马匪就过来抢麦子,我们也组织民团士兵抵抗,双方激烈交战,每年都会有数十人阵亡,这十年来,沙州被他们抢走的女人也多达数百人,财富更是不计其数,所以我们听说长史率军全歼了三支马匪,我们简直感激不尽。”
“唐军全歼他们也是出于自保,如果能给沙州百姓带来平安,我们也深感欣慰。”
“我们能给唐军做点什么吗?”曹庆云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需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补给,我们需要一些干粮,当然,我们会把从马匪手中缴获的战马、皮甲和兵器都交给你们。”
“补给没有问题!”曹庆云和张枫异口同声道。
郭宋又微微笑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沙州的情况,我要把西域的情况写成详细报告,向天子和朝廷汇报,里面沙州也将是重要篇幅,今天我把两位请来,也想多了解一些沙州的现状。”
.......
唐军在大云寺休息了两天,得到补给后,三百唐军又继续上路。
离开沙州向西南而行,他们很快便进入了吐谷浑人的地盘,这里大多是高寒荒漠地带,地域广袤,不容易遭遇到吐谷浑军队。
不过这条路最艰难并不是人,而是环境恶劣,野狼出没,尤其在横穿蒲昌海地区,近千里荒无人烟的戈壁和沙漠,还有时隐时现的流沙,像杀手一般潜伏在沙漠中,更是对士兵们意志和体力的严峻考验。
杨孝严一共带了五名手下来长安报信,其中两名手下就是被蒲昌海附近的流沙所吞没,另一人死在肃州沙陀游哨手中。
蒲昌海就是今天的罗布泊,由且末河和赤河注入其中形成的大湖,从敦煌过来,要走近千里的戈壁和沙漠。
唐军队伍很快便进入了数百里的沙漠,一名向导牵着二十几头骆驼给他们领队。
寒风凛冽,刮得像刀子一样使脸上生疼,风沙漫天,整个天空黄蒙蒙一片,铺天盖地的风沙无孔不入,士兵们低着头艰难前行,无法开口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为防止士兵走散迷路,每五十名士兵牵一根长索。
一连几天,士兵们都在恶劣的天气中艰难前行,连战马也受不了这样的气候,仅仅走了三天便倒毙了二十余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但风沙并没有减弱,依旧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在士兵们耳边吼叫、肆虐。
“原地休息!”前方有士兵大喊。
找个宿营地并不容易,不能找低矮处,一夜之间就会被风沙掩埋,一般是由经验丰富的向导来决定在哪里过夜。
士兵们已经在沙漠中连续几次过夜,都有了经验,他们紧紧挤在一起,周围是二十几头骆驼,一旦有危险,骆驼就会起身。
士兵们勉强吃了一点干粮,满嘴砂子,但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水,从敦煌出时,每个士兵都带了五大葫芦清水,不光是人要饮水,两匹战马也要喝水,他们几乎是以每天大半葫芦水的速度消耗,这才走了五天,士兵们的存水普遍只剩下两葫了,但距离蒲昌海还有两百余里。
士兵们背靠着背,用羊皮毯覆盖着头顶,小口喝水吃干粮。
一名士兵钻进羊皮毯,对几人道:“向导说明天风沙可能会结束!”
“简直太好了!”
几名士兵都长长叹口气,“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气候,再这样下去,人和马都活不成了。”
“沙尘不算什么,更重要是我们没水了,必须节约喝水,距离蒲昌海还有两百多里呢?”
“我们人可以少喝一点,但马要喝水啊!”
士兵们都很焦虑,如果三天内赶不到蒲昌海,后果就比较严重了,如果是平地,一点问题没有,可这是沙漠啊!
.........
次日一早,狂风终于停止,暖烘烘的太阳照在一望无边的沙漠上,仿佛给沙漠染上了一层金色。
茫茫大漠中,长长的队伍开始加快速度,向西北方向奔去。
三天后,筋疲力尽的唐军人马抵达了蒲昌海,他们终于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的世界,嘴唇干裂起泡,几乎要渴死的唐军士兵嘶哑叫喊着,用尽全身力量向白玉万顷的冰面奔去,他们砸开了几个巨大的冰窟窿,人马一头栽进了寒冷刺骨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