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冯蕴没有看到裴獗的人,这才想起有这么个夫君。
她找来叶闯一问。
去大营了。
她刚刚放下心,就有侍从来禀。
“大王去了安渡府上,要晚些回来,娘子不用等饭。”
侍从所指的安渡府上,便是冯蕴当初为裴家人准备的宅子。
裴媛就住在那里。
这次她带了两个小的来参加温行溯的婚礼,并不急着回去,准备在安渡住一阵子。
可裴獗这时候去做什么?
还背着她去?
冯蕴沉默一下,叫阿楼备车。
“长姊大老远过来,我也该去作陪。”
阿楼应声,下去了。
冯蕴又叫来邢丙,面无表情地吩咐。
“盯紧温宅,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邢丙拱手,“属下明白。”
冯家人还留在花溪。
那天萧呈突发疾症之后,太医便说,齐君的身子不宜劳累,最好调养一些日子,再启程回台城。
温宅请了姚儒过去,为萧呈诊疾,也为冯莹治脸。
于是,温行溯在三朝回门后,便和濮阳漪住在隔壁的“漪园”,将偌大的温宅让给了萧呈和冯氏一家。
濮阳漪新妇过门,在娘家又是被大长公主宠坏了的,本就紧张与这个讨厌的婆母相处,温行溯这么做,简直救了她的小命……
省事,清闲,不用面对请安。
濮阳漪越发觉得嫁对了,对温行溯的情感逐日升温,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有多快活……
冯蕴刚坐马车出门,就看到她从那头过来,带着几个仆从,脚步轻盈,红光满面,那气色看起来好极了。
冯蕴长长松口气。
看来大兄的姻缘很是美满。
“阿蕴,你去何处?”
濮阳漪看到她的马车,远远地便喊。
冯蕴撑着帘子,笑着道:“安渡。去看看大姑姐。”
濮阳漪哦一声,流露出失望之色。
“还说来找你说说话呢。”
冯蕴问:“嫂嫂可有紧要事?”
濮阳漪摇头,脸颊露出一抹羞色,“也没有什么,就是……哎呀,等你回来再说吧,明日再找你。”
冯蕴轻轻一笑,放下帘子。
安渡郡的府邸,虽是冯蕴从旁人手上买来的,但她重新修缮过,又置办了不少东西,桌椅床屏,都用了上好的木料,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心思。
裴獗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些。
今日到府里,里里外外看过,越发沉默。
裴媛看他闷声不响地走来走去,有些捉摸不定。
“阿弟,你这……到底要找什么?”
裴獗:“长姊你看,这宅子值得上多少钱?”
裴媛冷不丁听他问起这个,吓一跳。
“你要做什么?可是手上缺钱了?我可告诉你啊,这是你媳妇置办的宅子,乱来不得……”
瞅着他眉头越锁越紧,裴媛又叹口气。
“说吧,缺多少?长姊给你想办法。”
裴獗:“我不卖宅子。我是要买。”
“买?”裴媛更想不通了,“为何要买宅子?”
裴獗坐下来,冷眉冷眼,一脸肃然,“我身为摄政王,王府都无一座,娶了蕴娘,莫说十里红妆,聘礼仅有十二抬,还都拿去换了冬衣……”
他以前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件事,也不认为有多么紧要,可如今细想,脊背上都是冷汗。
莫说温行溯和濮阳漪了,就说萧呈上辈子娶冯蕴……
那可是以皇后之礼。
祭祖占卜,纳采聘礼,奉迎宣册,金印金宝,凤冠鸾轿,该是何等的盛大隆重……
他呢?
当初并州一仗打得一无所有,都不配说寒酸。
那大婚等同于儿戏。
“终归是我亏欠了她的。”
裴媛笑了起来,“你是要给弟媳妇补上大礼?我看成,这事交给长姊,我来办。”
裴獗抬头看着她,“没钱。”
裴媛愕然,怀疑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手上,是有些产业的。钱呢?都交给弟媳妇了?”
裴獗点点头。
裴媛当即眉开眼笑。
“那还有什么说的,你以全副身家相托,不比什么聘礼贵重?再说了,咱裴府也不穷,阿父是攒了些家底的,往后不都是你们的……”
裴獗:“你不明白。”
裴媛乐了。
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认为没有给媳妇一个体面的婚礼,男子汉的自尊心受挫了吗?
“那不然,我去信给阿父,让他想想办法?这个钱,阿父一定乐意掏的。”
裴獗沉默一下,“你就说我借的。等国库充盈些,把我的钱还上,再还给他。”
上次裴獗把安渡的大将军府进奉给了朝廷,以扩建皇帝行宫,当然是可以等价要回银钱来的。
裴媛看他如此,又好笑又觉得心酸。
“你啊……”
感慨一声,想想又忍不住笑。
“你那媳妇儿,也不是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人。依我看,她手上的家业,咱们十个裴府也比不上……”
裴獗:“那我也不能安心吃软饭。”
吃软饭?
裴媛想到他的处境,再想想冯蕴那张明艳又极有主张的脸,忍俊不禁,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堂堂雍怀王,会有这样的烦恼吧?
“弟媳妇能干,你也不差,别往心里去。”
裴媛压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安慰他。
裴獗倒是没什么表情,显然跟裴媛想得不太一样。
“她是王府长史,总得给她一个可以行使职权的地方……”
姐弟俩商量了一下。
最后一致认为,买宅子不如自己修建。
不过,现在安渡的土地房宅是真值钱,合计一算,老裴将军这次要大出血了……
“夫人,可以用膳了。”
一道轻柔温婉的声音传来,就如晨起的露珠滑过莲叶,带着一丝醉人的甜意。
是金双。
裴媛很喜欢她的声音。
她看一眼裴獗,“走吧,用饭。”
裴獗嗯声,刚刚起身,外头就来人禀报。
“王妃过府来了,求见大王。”
“快请。”裴媛笑着,瞥着裴獗揶揄,“小夫妻当真恩爱,片刻都离不得呢。”
裴獗没有多说什么,大步走在前面,亲自接到冯蕴,一同去膳堂。
冯蕴没有空着手过来,仆从手上拎着不少东西,全是给裴媛的。
“今日才来拜见长姊,失礼了。”
“一家人,弟媳这样客气做什么?”裴媛笑盈盈地接过,示意仆女给王妃看座。
“上菜吧。”
饭菜陆续呈上。
冯蕴朝裴媛身边的金双和银双看了一眼。
裴媛侧目道:“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
她也是女子,猜测冯蕴是不喜欢相貌太过出众的金双和银双在裴獗身边来去,这才把她们送给了自己。
不料,冯蕴一听就笑了。
“无妨。长姊的身边人,侍候惯了的,不耽误什么。”
裴媛见她大度,松了口气。
竟是她小人之心了,这个弟媳妇是真不在意啊。
三人落座,各自用膳。
金双和银双极有规矩地侍候在旁,不多言多语更不出格,只是,她们生得妩媚,身段也柔美可人,又长着一张相似的面容,谁见到也难免要多看几眼……
裴獗向来沉默,今日更是想着建造王府的事,有些分神,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
冯蕴却看得喜欢,玩笑道:
“你们也别只顾着给夫人布菜呀,好歹我也是救命恩人,也该来侍候侍候我……”
裴媛嗔笑一眼,“瞧你说的。本就是你的人,你要,随时送回府上。”
金双微微一笑,小意地走近,弯下腰身。
“仆女替王妃布菜。”
一股幽兰淡香隐隐袭来。
冯蕴看金双一眼,淡淡笑了笑,接着跟裴媛说话。
金双往她碟子里夹了菜,又自然而然地走到裴獗身侧。
“仆女为大王布菜。”
裴獗也不知听见没有,面无表情。
金双微微倾身,柔荑微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优雅而曼妙,就好似饕餮盛宴里的舞者,看一眼,便心驰神往。
她没有勾引裴獗。
夹完菜,便退至一侧。
分寸刚刚好。
可恰是这样的分寸,让冯蕴觉得……这勾引出神入化。
寻常男子才会色迷心窍,为美人神魂颠倒,不知所措。裴獗这样的男人,哪里会轻易上钩?所以,要勾他,定是要多费些心思和手段的。
冯蕴笑了一下。
“大王,豆腐好吃吗?”
裴獗方才心不在焉,闻声看来,“我没尝。”
冯蕴望向他的碗碟,“那尝尝?”
裴獗发现金双站在旁边,眉头蹙了一下。
“我不爱吃豆腐。”
金双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大王恕罪,仆女不知大王喜好,擅自主张……”
她说着便款款走近,重新拿筷想为裴獗夹菜。
“不用了。”裴獗并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侍候,“你们侍候王妃就好。”
他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
长得英俊,也无损半分威仪。
尤其那双冷眼,对上一眼便令人心跳加速。
金双似乎也有些怕他,咬一咬下唇,应声“是”,默默退到冯蕴的身后。
冯蕴嘴角微抿。
“大王,我们在府上小住两日吧?我可以陪陪长姊。”
裴獗目光极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冯蕴问他豆腐好不好吃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这妇人心里有鬼了。
不过,他不问,也不拆穿。
“依你。”
冯蕴:让开,我要开大了……
裴獗:……多大?
冯蕴:没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