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街,蔡府一处别院。
有一道倨傲如火的瘦削身影倚靠在亭子里,手托着腮帮举目远望风雪。风吹起落了一地的白雪,炭火摇曳,映出了那人的脸庞。
女子披着一件大红衣,肌肤胜雪,眉眼似画,有如莹玉塑成的美人,清冷落落,鼓着两个酒窝微微荡漾,唇角轻扬起了一抹微笑。
她眯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瞧着远处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空无,脚下一双绣鞋高高低低,满是欢喜。
记得初次相遇时,也是这般大雪时分。如那人雪夜平安归来,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只是开心之余,她又有些小忧心,经年之别,不知他在外征战身上受了多少伤,又是否还能够记得自己?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去找他,只是实在找不到借口。如今自己已经是出阁年纪,纵使父亲百般疼爱,却也是不再好随意出门去了。
据说伯父的府邸这些日子都快要被上门提亲的人给踏破门槛了,也不知那个浪荡子能否抵得住诱惑?
唉,世间情字千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呐。
一想到此,她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这般大雪天气,易感风寒,为父让人煮了份莲子羹,来,快尝尝如何?”一道略显温醇的声音响起,随即一道略显瘦削的老者端着条盘走了进来,正是蔡邕。
“父亲,您怎么来了。”蔡琰连忙起身接过,俏脸之上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为父来看看自己的闺女都不准了?”蔡邕缓缓坐下,微微下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促人的笑意。
“哪有的事儿,琰儿不过是担心您的身子骨罢了。”蔡琰轻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宠溺地看着蔡琰眯起眼睛吃莲子羹。
热气腾腾,香气弥漫,蔡琰拿起碗勺,朝莲子羹呵了一口气,随即低头划拉一口,抬眼点头道:“好吃。还是父亲知道疼我,您放心,待您颐养天年了,琰儿也会为父亲煮上一碗的。”
蔡邕抬头笑了笑,听听,这才是自己家的亲生闺女儿啊,多晓得疼人。
蔡琰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吃着莲子羹,埋头含糊不清笑问道:“父亲这般时候还不睡觉,可是又有忧心事,需要女儿替您分忧解难?”
蔡邕先是愣了愣,随即唉声叹气,“忧心事倒也没有。倒是有件为难的事情,不知该不该与你说道?”
蔡琰趁着吃羹的间隙,偷偷瞥了眼蔡邕的脸色,心里一凉。
多半又是哪家上门来说媒了。
她突然就有些伤感起来,再瞧着冒着热气的羹,都有些索然无味起来,眼神黯然了一下,轻声说道:“父亲您说说看。”
蔡邕嗯了一声,装模作样酝酿了一下措辞,“过两日为父邀请了你刘伯父过府一叙,想要你献舞一曲,不知琰儿可愿呐?”
“哦,女儿还当何事呢?女儿应下便是。”蔡琰眸子微微泛亮,秀手轻轻拍了拍沉甸甸的胸脯,蓦然笑着答道。
她拿起勺子正准备继续吃,忽然后知后觉愣住了,心弦骤然紧绷起来。
既然邀请刘表过府,那么他的儿子刘修岂不是也会在受邀请之列?
父亲这是准备与他家结秦晋之好?
蔡琰脑袋瓜里一团浆糊,她浑浑噩噩抬起头望向蔡邕,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眸子。
蔡邕轻轻点了点头,捋须打趣笑道:“季绪自然也会过来。季绪年少有为,为父欲择他为婿,不知琰儿这次可还满意为父的安排?若是连他都入不了琰儿的眼,那么为父怕是只能向天子求亲咯。”
“父亲——”被父亲识破了自己的心思,蔡琰只觉得大冬天里俏脸上竟然有些发烫,她有些局促地赶紧移开视线,颤声娇羞恼道。
“哈哈哈,好了,不取笑你了。早些休息吧。”蔡邕起身笑道,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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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术杀死王源没过多久,洛阳令就率领衙署兵役将整座酒楼给围困住了。他并没有遵照天子的旨意将袁术捉拿下狱,而仅仅是将他们围困住了,因为他在到来袁逢曾亲自与他见了一面。在他入宫没有将事情谈清楚之前,他最终选择冷眼旁观。像汝南袁氏这样煊赫之家,他一个小小的洛阳令可得罪不起,反正最后他们若是谈不妥,自己再遵照旨意将袁术捉拿下狱也不迟。
袁府马车在东街上杂沓快速而行,袁逢闭着眼睛一直沉默,仔细思考着袁术脱身之策。
袁术接连惹下了两桩命案,刚好这两起案子又牵扯到了张让、赵忠他们,虽然之前张让那些宦官不过是他袁氏的看门走狗,不过他们承蒙天子隆恩早已今非昔比,翅膀硬了随时可以单飞,若是逼迫急了,反咬自己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想要张让他们不趁火打劫,只怕还要给出足够的甜头才会选择和解,而眼下他们最谗眼的,恐怕只会是那西园八校尉的肥缺了吧。
只是比起袁术,比起袁氏多年的筹谋,这一两个位置他们既然想要,就扔给他们就是。
马车很快拐了个弯,来到了宫门前。他缓缓走下马车,抬眼瞥见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等候在一旁的那道红色大蟒袍宦官身影,干瘪的脸上缓缓浮现着温和的淡淡笑意,只是目光始终平静如水。
张让见到袁逢走近,上前两步,一手持着那道上等狐毛制作的拂尘,一边作揖抬眼笑道:“咱家见过司空大人。陛下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咱们快些走吧,免得陛下等得着急了。”
袁逢轻轻颔首,作了个先请的手势,淡笑道:“劳烦张常侍在此等候许久了。常侍大人先请!”
张让脸色微微一变,赶紧退后几步,微躬着身子微微一笑道:“司空大人折煞咱家了,大人乃国之栋梁,理该先请才是!”
袁逢扯了扯嘴皮,笑容温醇,嗓音轻缓,“常侍大人每日跟在陛下身边操劳,可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人的公务来得轻松。不妨,你我同行如何?”
张让眯了眯那双有些内陷的眸子,笑道,“既如此,咱家就斗胆与袁大人同行了。”
两人并肩跨入第一道宫门门槛,往左边的廊道缓步走去,其间有淡粉薄纱的秀美侍女们步履轻盈地从中前后穿行,见了他们都纷纷行礼后才离去。
如此转过了两道宫门之后,见张让始终面带微笑没有作声。袁逢便呵呵一笑,率先开口道:“这些年,张常侍与赵常侍在宫里多次出手帮助我袁氏,此番恩情,我袁氏一直记在心底的。”
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
张让迅速瞥了他一眼,当即打了个稽首笑着接话道:“袁大人整日里为朝廷大事奔走操劳,咱家不过是在陛下身边吹点不劳什子的力气,免得陛下对大人这样的股肱之臣有所误会,不值一提。”
“唉,也就常侍大人这样的人才能够体会到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处,若没有常侍大人在其中帮衬一二,只怕天底下都会以为我袁氏只顾及私利而罔顾国事。只是可惜,咱们袁家出了公路这样不成器的子弟,如今闹出这般令我袁家蒙羞的笑话,真是气煞老夫也!”袁逢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泛着苦笑。
“呵呵,任侠放荡、不务正业,谁年轻时不是这样过来的?王源那个人咱家也见过,爱贪小便宜的小人,咱家都曾经多次告诫过老赵,早点断了父子情分,免得在外面给他招黑,老赵这人重情义,就是不听。”张让呵呵一笑,手指轻轻触碰着凉凉的墙壁,目光里闪烁着某种狡黠。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脚步,转头凝视着袁逢缓缓说道:“说到底这件事其实也不怪袁世侄,事情真相如何你我皆还无法下定论,还得有待于查证一番才是。”
“常侍大人说得在理由。我家那小子虽然平时顽劣了一些,但这般明目张胆奸杀民女老夫料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至于王源一事,他自小骄纵惯了没有受过委屈,一时性急了才闯下了这样大祸。只是眼下陛下正处于气头之上,恐怕老夫的话陛下听不进去,待会儿觐见了陛下,还得有劳常侍大人在一旁斡旋一二。”
张让点了点头,手持拂尘眯眼笑道:“自该如此,理所应当。”
袁逢深深看了一眼张让,随即捋须眯眼而笑,“老夫在此先行多谢张常侍了。其实老夫一直以为,陛下慧眼识珠,像常侍大人这类的人才就该不论出身,多多予以重任才是。例如陛下的西园八校尉,就可以多选一些常年跟随在常侍大人身边对陛下又忠心耿耿的人来担任嘛。”
“呵呵,哪里哪里,当然若是能够有机会,咱家这些人倒也未尝不能一试嘛!”张让笑了一笑。
“若有机会,老夫定然在陛下面前尽力一言,以全常侍大人拳拳为国效力之心。”袁逢微微一笑,他侧身意味深长地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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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酒楼杀人事件一夜之间已经传遍到洛阳城所有高官大员们的耳里,但整个朝野之间却依然一片平静之象。
袁术最终没有被捉拿下狱,反而无罪释放。袁逢袁隗对回府之后的袁术劈头大骂了一顿,随即下令在府邸闭门思过,半个月内不准出门。
虽然这起事件最终平息了下去,但有心人都能敏锐地捕捉到这平静背后蠢蠢欲动的那一股股暗流。
刘修上午在府邸同郭嘉下了三局棋均一败涂地之后,像往常一样地到明月楼里喝了壶茶,用了些点心,然后便出了明月楼,手摇着羽扇,带着典韦沿着西街继续一路走过去,只见街上巡行的士兵明显比往日多了一些。在西街三十坊与烟巷的交界拐角处,一座“珍珠情缘”的店铺坐落于此,刘修抬头望了望门楣,便径自走了进去。
西街三十坊是洛阳城里最繁华的作坊之地了,商铺、酒楼鳞次栉比;烟巷则是洛阳城里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烟花风月地,秦楼楚馆交错林立。因此这三十坊与烟巷的交界地毋庸置疑是一块商业风水宝地,设在这里的店铺,生意不好才怪。
这“珍珠情缘”是一间百年老店,是河北中山无极甄家置办的产业,它在整个大汉国各地都有分号,而尤以这间老店时间最久。
刘修刚进店内,那店里一个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要买首饰吗?是否需要小的推荐?”
“我随便看看。”刘修随口答道。
“好,那请公子随便看,如有需要,随时唤小的。”
刘修绕着店铺内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转了一圈后,只觉这些首饰珠宝无论质地、做工均是精致非凡,实属上品,倒不愧了百年老店的名头。然而,偏偏这店里的客人却异常稀少冷清,与这黄金地段的繁华热闹实在不相符合。
刘修嘴角撇起一丝笑容,看来消息不假,甄家在经历过黄巾之乱后,确实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刘修心里想着,眼里却看到一颗颜色介于粉红至红色之间,有火焰一样的纹路和光彩晶莹剔透、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刘修不由羽扇一摇,指着珍珠,向那名伙计问道:“这颗珠子有什么名堂?”
那伙计忙走过来介绍道:“公子,这枚珍珠叫‘凤凰螺珍珠’,极为稀罕。公子如果有心仪的佳人,送她这么一枚‘凤凰螺珍珠’,那是再好不过了。”
“喔?这名字取得倒有点意思。”刘修来了兴致,道:“拿出来让我瞧瞧。”
那伙计见刘修对这颗珍珠很有兴趣,忙小心翼翼地将珍珠取出来,送到刘修面前。刘修接过珠子,只见这珠子颗粒圆整、高雅瑰丽,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物,甚是心喜,不由问道:“这珠子什么价?”
“这珠子因为极为稀罕,珍贵得紧,不过公子若是诚信购买,咱就五百珠成交,如何?”伙计恭敬地道。
刘修那双凤眸微微眯起,竟然这般贵,不过他正愁过两日到蔡府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眼下这物件倒是有些合适,正要点头答应,却听到一声悦耳的清脆女声说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这颗珠子我们不卖!”